第17节

  熙和朝“太子”二字,是天大的忌讳。陛下只有两位年龄相当的庶子,谁不知道“太子”二字有多敏感?没看到平日他们称呼柳大人都是只叫“詹事”的么?
  虞振惟还真是会打蛇打七寸啊。
  柳锦台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顷刻恢复如常。他拱手问:“不知虞兄有何见教?”
  虞振惟本是怒由心生,见到这个挑拨离间的祸首就恨不得叫骂一通。哪知柳锦台竟然还真回应了他,问他有何见教。
  他就是生气,哪有什么见教?
  气氛一时凝滞,偏厅中大小官员看似事不关己,实则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看得虞振惟满脸通红。
  不知哪个眼尖之人余光一瞥,却看见一龙章凤姿,气度非凡之人款款朝偏厅走过来。
  他吓得舌头小小打了个结:“二、二殿下——”
  众人随他目光看去,心下讶然无比。
  还真是二殿下!今天早朝前发生的事,怎么一件比一件令人惊异?
  先是虞柳两个皇子岳家口角争锋,后脚二皇子殿下意外现身早朝。
  有人则想得更远些。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这规矩在皇家也是如此。
  两位皇子大婚后,皇次子就上了早朝,是否意味着离他们亲政不远了
  薛晏清对官员们的行礼一一颔首致意。那些官员本以为他会对柳大人和虞大人说些什么,孰料他目不斜视,一如对待常人一般,不多停留一眼。
  虞侍郎可是他岳父啊……
  他们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早朝很快开始,薛晏清站在百官之首,向穿着皇帝朝服的熙和帝躬身。
  “众卿平身。”熙和帝抬手。
  “谢皇上——”百官道。
  礼毕,一向吵闹的早朝难得静默了片刻,众人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年轻皇子,纷纷等他开金口。
  连皇帝也盯着次子那波澜不惊的面庞,想瞧瞧他初次上朝会说些什么。
  “西北灾荒一事,现下业已平定。”薛晏清手持笏板,站如青竹,声如金玉。
  官员间响起一阵细碎低语。
  皇子大婚前,熙和帝给二人各自分派了一件任务。其中,皇次子负责赈灾西北一事。
  赈灾是个要下苦力气的活计,民心涣散、物资匮乏、户部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稍一协调不妥就易引发民//变。
  比起皇长子领到的修缮陵墓的差事,着实吃力不讨好了些。
  逆料,不过十数天二殿下就能上朝来报,瞧着样子,也是对成果极有信心。
  熙和帝闻言,也生出些考较之心。他抬手止住下面的喁喁私语:“晏清可否详细说些?”
  薛晏清再道:“儿臣只是协理、不敢居功。此事由户部张尚书禀报即可。”
  “那就请张爱卿细说。”
  张谦出列,拱手禀报道:“回禀陛下,此次西北遭灾人家约两千户。其中重灾八十户、中灾三百余户,轻灾者一千七百余户。户部调银三千锭……”
  他利索地报出一串数字,末了不忘添上一句:“二殿下张弛有度、持调轻省,老臣在此事上没费多少心思,当不得殿下表功。”
  看得出来,张谦是极赞许薛晏清的表现的,才会在被让功时又推却回来。
  这二殿下,果真如此能耐?
  一时,众臣心中各有计较,龙椅上的熙和帝也捻着胡须不语。
  他的长子元清孝顺纯善,可惜能力上有些欠缺,次子晏清能力过人,性情又稍有不足,称得上各有长短。
  这两人,怎么不能中和一下?
  朝堂寂静片刻,熙和帝道:“爱卿不必自勉。此事办得漂亮,你与晏清并居首功,当有赏赐才是。”
  “赏赐一事便由礼部操持。”他又挥了挥手,示意进行新一轮的禀报。
  五品礼部员外郎王纶出列:“臣请奏立皇长子、皇次子为王一事。”
  话毕,他感觉满堂目光皆落于己身,只好遮下嘴角一丝苦笑。
  谁能料到今日二殿下也来了早朝?
  他本是依例上奏,上司也批了这道折子。这下倒好,赶在皇上夸赞二殿下的关口请封王位,满朝大臣都以为他在拍二殿下的马屁了。
  王纶顶着诸多视线,继续道:“皇子封王是本朝惯例,请陛下三思。”
  薛晏清依旧长身鹤立,探究的视线如风一样扫过劲竹般的身姿,未能撼动他半分。
  百官纵使心中想法万千,一时寂不敢言。
  过了片刻,众人听见低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先贤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两位皇儿不过刚刚大婚,此事不急,容后再议。”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两位皇子眼下只有“修身”、不曾“齐家”么?
  那岂不是说,等有了子嗣,封王一时就有了眉目了?
  几个暗中支持薛元清的官员思索道:该早日劝谏大殿下生出子嗣才好。
  康宁宫中,虞莞也听到了类似的劝谏之语。
  中宫之位空置,太后就是最尊贵的女主子,吃穿用度都是掐尖的。
  譬如虞莞面前的一叠松饼,仿佛被槐花蜜浸过一般香甜酥软,上面撒了一层细细的芝麻,咬下去既酥且松,蜜意没过唇齿,与芝麻独有的香气相得益彰。
  太后见虞莞捻起一片入口,露出个真心微笑:“吃慢些,腻了就饮些茶水。”
  她是老人胃口,嗜甜喜腻,倒是难为虞莞迁就她,吃下这些零嘴。
  茉莉香汤入口,甜腻之意果然被冲淡,虞莞不由得多饮了几口。
  她正饮着,就听太后笑眯眯地问道:“晏清婚后待你可还体贴?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咳。吓得她一口茶汤差点喷出来。
  虽然没有失态到底,但虞莞仍是忍不住呛咳了几声,薄红染上脸颊。
  太后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都嫁过人了,怎么还如此害羞?”
  那日她指婚时便觉得两人是天作之合,如今果然应验。问起虞莞来,竟然还害羞得呛住了。
  虞莞见太后欣慰慈爱的面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口中香汤也渐渐苦涩。
  该如何说出,这辈子她与薛晏清连房也没圆?
  “你也不必羞赧,皇家子嗣绵延是天大的好事一桩。你们小夫妻正是情浓,合该努把力。孩子光生出来还不够,父母膝下长大才健全些。”
  这些也是经验之谈。太后抚养今上时无宠无子,满宫无人看护,吃了不少苦头。
  今上践祚后,对她是一如既往孝顺,只是为人处事时常有些偏激。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如今太后只愿孙辈不要重蹈了她的覆辙才好。
  虞莞对她心思浑不了解,她在听见“生孩子”的刹那,素手微颤,几乎拿不稳茶杯。
  眼前忽然浮现从她腹中滑落的小婴孩。
  她已失去过一个孩子,在不为人知的上辈子。这一回……她还要拥有自己的孩子么?
  如今外人都以为皇次子夫妇伉俪情深,连近侍的宫女都有误会。
  又有谁知道,金玉裹着一层见不得人的内里,她与薛晏清不过是对至亲、也至疏的夫妻。
  第20章 立嗣
  虞莞微微垂首,一绺长发遮住她娇美脸庞。
  太后以为她赧然,就绕开了话题:“近日长信宫中可有什么短缺的?手下仆婢若有不尽心,只管告诉哀家来。”
  份例短缺倒不曾有过。皇子妃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尚宫局糊弄谁也不敢糊弄她。
  她老老实实地摇头。
  见虞莞否认,太后竟有些着急了。两人本是挨着膝头而坐,这下子,一双温热的手附上虞莞掌心:“若是真的,不必顾忌,只管让哀家做主便是。”
  虞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手上温度传来,她只好出言安慰:“宫中仆婢不曾给过我难堪,纵使有人有心思,二殿下的身份摆在那,她们也不会当真动手。”
  “再说,许夫人在宫人中极有声望,殿下与我都受用不尽。”
  太后看着像松了口气:“哀家倒把明音这孩子给忘了。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她儿媳,宫中老人也不敢造次。”
  虞莞犹豫再三,终是出言探问:“恕虞莞冒昧,可是……先帝在时,时有份例短缺之事发生?”
  若不然,太后不该如此紧张的。
  太后听了这话,不仅没生气叱责她冒犯,反而露出个和煦的笑:“鬼灵精的孩子,竟被你给发现了。”
  若不是她当妃嫔时经常被克扣,如今哪会关心起这些鸡毛蒜皮?
  “先帝嫔妃极多。尚宫局那处是一时疏忽、还是看人下菜,真是说不清。哀家那时,不过因家族荫蔽被封了夫人,又……”
  又什么?虞莞正听得认真,却看见太后神色陡变,不肯再言。
  她另起话头,对虞莞蔼声道:“既然你嫁给了晏清,荣辱都系在他身上。当要约束好家人与身边仆婢才是。”
  这非敲打而是提点,语气诚恳之至。虞莞虽然还想着那半截被掐掉的话头,心中却也熨帖,柔声称是。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太后话中亦有所指:“若是一心想要争锋高低,纵使争出来了,又有何用呢?”
  这是在说……柳舒圆?
  虞莞其实也有些看不懂这个名义上的嫂嫂,分明与薛元清绑在一条船上,却处处看他不起。
  除了闹出了内宅不宁的笑话外,还连累了身后家族。
  若是上辈子柳舒圆当真成了皇次子妃,一系列荒唐事发生在了薛晏清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后见孙媳面露异色,还以为她疲倦了:“天色不早,不如下次再来看看哀家。”
  虞莞自然称是,她原就想亲近太后,只是一直苦于没有理由。
  这次太后主动找她喝茶叙话,又撒下这么句,以后常常来康宁宫问安,也不会引人瞩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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