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沈尽欢的处境比想象中要困难。
  阿肃在院外视察的空隙,让刺客钻了进来。
  原本刺客惊诧沈尽欢身手之时,她占据上风,但最后那人挟持了闻声赶来的王依妍,沈尽欢稍有迟疑就被一掌击退,随后被对方的雷霆出击压制,只凭着本能从刺客腰间扯下一枚舍利子。
  阿炎赶来的时候,她已被强行塞下了药丸,只咳了几声,瞬间感觉嗓子有千万条虫子在啃食撕咬,一路向上。
  见阿炎前来,刺客鞋靴中挑出一把短刀凛然一纵,进攻看似凶猛但没伤及他分毫。只躲了两招,出手就钳住了那人手肘,稍一用力就听得骨头断裂的声音。
  沈尽欢眼前一片模糊,身体摇摇欲坠。王依妍惊呼着跑过去抱着她就势坐下。
  “沈姑娘!”王依妍把着她的脉门,却没有任何异常。
  “哑......哑......”沈尽欢用尽全身力气逼出一个字音,如鲠在喉,这般声音叫她出了一身汗。
  “你别着急,稳住心脉,”王依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扭头看向阿炎,“快,让他交出解药。”
  阿炎周身气息稳定,看了一眼坐在地上虚弱的沈尽欢,扭断刺客手肘的力道又加了几分:“解药!”
  刺客见势头不对,提刀自断了那个被拽着的断臂。拔脚跳了出去,这时阿肃回来直直堵住了他的退路,二者的攻势强的让他难以脱身。
  他只是宸贵妃养的死士,在这般猛烈地进攻下压根撑不住三招就被打在地上。
  阿肃黑着脸,下一刻要在刺客身上找寻解药,搜遍了全身上下也没有发现。
  那刺客手起刀落,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啧。”阿肃撑在地上的手捏的用力,听到外面林子群鸟飞起的动静,立马冲出去查看情况。
  沈尽欢只觉喉中开始焦灼,热的脑子发懵。
  阿炎就势过去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眼中逐渐附上一层雾,下唇已被咬破了一块直流血。
  看来王师是铁了心要对付她。沈尽欢冰凉的手捂着灼热的脖颈试图降下温度,眼前二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和谁。
  阿炎扶过她的身体,让其靠在自己身上,逐一封了她的脉门,从后一掌,生生逼出了一口黑血。吐出血后的沈尽欢感到浑身发凉,手脚慢慢变得沉重起来,意识更加薄弱。
  已分不清环境的她只能感知到周身一股暖流紧紧环着她,很是温暖。
  “尽欢......”
  恍惚间有人急切地喊了她的名字,而下一秒,整个身体像是坠入了寒冰池水里透不过气,冷得让她恐惧。
  喉中的灼热已消失,转而代替的是刺痛,那种被人割开血肉、切断喉管的巨痛。
  高士霖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杀了过来,阿肃一人挡在门外,杀气腾腾直接拔剑杀了头两个冲上来的人,借力踏在倒下去的人头上,剑指高士霖。
  后者呼吸一滞,立马拽了旁边一个瘦弱的提盾的人荡在身前,刚才还能挡住他的人顷刻间被取了项上人头,鲜血泵出活像个血浆桶,人头滚落在他脚边,一双无辜又惊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高士霖受了惊,不知为何对方这般猛烈的进攻,肥胖的身体挪动着,从地上拔出了倒插的长矛飞快在身前旋转着试图抵挡阿肃的剑法。
  王依妍从窗户看的非常清楚,来人和她在王家暗室撞见的人身形一致,不论是兵器还是样貌分毫不差,当下捂上了嘴。
  “咔!”长矛应声断成两截,断裂处稳稳扎着一个三角暗器,入木三分。
  高士霖笨重地躲闪不及连连后退,站定后才看清了出手之人立在房檐下,怀中抱着不知是死是活的沈尽欢。
  其身后隐隐露出半截黑衣人的身体。
  “莫不是有人先下手了?”高士霖暗道,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帝都已一翻天覆地。
  傀烟升空之时他也看的分明,以为是太师对送出的信息再次肯定,但如今情形确实被人抢先一步,这不知是敌是友的人还死于非命,高士霖一时间失了打算。
  双方僵持之下,从后面飞出一条手臂粗的铁链,缠在了高士霖的脖子上猛地往后一拽,肥胖的身体往后一倒,掀起了地上一片尘土,缠在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
  高士霖涨红了脸,瞪着眼珠子倒看着身后来人,头上青筋爆出。
  来人着一身玄青劲装,墨发高束,眉宇英气十足一身大将风范。
  这身形在帝都少之又少,通身上下让人骨寒毛竖的唯有定远军当今将领。眼前人的样子和脑中之人融合在一起,高士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是谁了。
  李忠乾的长孙,李云褚!
  其余贼寇见对方有援兵,再也不管躺在地上快一命呜呼的高士霖,各自跑路。
  “给我统统清理了!”李云褚一声厉喝之下,院子四面飞出一群持剑的黑衣人,身手矫捷开始了厮杀。
  贼寇寡不敌众,只凭借强壮的体格抗下接重而来的招数。
  无尽的黑夜透出一点蓝。
  李云褚奋力将铁链甩上扶桑树上,借力要将他吊在树上,高士霖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一路拖着一路在地上乱踢乱蹬,身上的肥肉让他翻身都翻不得。
  李云褚目光切过阿炎怀中的人,迎面的冷风浇灭了他的怒气,恢复了片刻冷静,一记掌风劈晕了高士霖,三步并作两步到阿炎面前,悬在半空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眼底恨意翻滚:“欢儿......”
  “她被喂了哑药,要尽快拿到解药,不然......”王依妍在一旁干着急,她虽跟着府中嬷嬷学了些医术但是看沈尽欢的样子,药性却是个十分棘手的。
  “我立刻带她回家。”
  李云褚深吸一口气,护着她的头从阿炎怀中抱过沈尽欢,阴沉着脸就往外走去。
  李家的暗卫收拾了残局活捉了剩下的贼寇,高士霖也被阿肃控制,几乎同时,邵尘的人马也赶到了院外。
  见到李云褚,俞白和邵尘率先从马上跳下来,几乎是颤抖的声音:“怎么回事!”
  沈尽欢靠在李云褚胸口,双目紧闭,微微透亮的天空下,看她的脸色更加惨白,不止是脸,露出来的手臂也似附上了一层霜雪,颇像中了寒毒的样子。
  在听到李云褚说被喂了哑药后,二人原本急促的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是何等强劲的哑药,会有这般症状!
  怀中人长发如瀑垂在半空,额间碎发掩了半张脸,腕上还有被重器所伤的痕迹,一道青紫在雪白的肌肤上更深邃。她整个人都畏缩在李云褚的怀中,像极了因冻伤朝人索取温暖的小猫。
  邵尘滞在原地,脚下突然沉重起来。俞白没有吭声,但也是满脸不敢相信。
  李云褚目光冰冷,却冷不过怀中人急剧下降的温度,隔着衣裳都能感觉从沈尽欢身上传来的阵阵寒意,宛如一块冰。
  “臣告退。”李云褚放下这句话,便翻身上马,抱着沈尽欢一骑绝尘。
  邵尘盯着方才沈尽欢停留的地方半晌,抬首深吸了一口气,裹紧了袍子朝院里走去。
  “阿尘......”俞白快步拦住他,“你该去沈家看看她。”
  邵尘眉间掠过一丝痛苦,低声道:“还不是时候。”
  俞白千言万语被邵尘一句“还不是时候”堵在胸口,差点郁结。
  贼寇未除,单是抓了尤衍和包汝对铲除王师根本无用,梁侯府尚在,往后就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尤衍千千万万个包汝。
  邵尘内心有多渴望沈尽欢活着,就有多渴望一击推倒梁侯府。
  就是因为沈尽欢与自己走的太近,他们才会将目标转移到她身上,今日情形再次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他的不舍和自以为是,到头来还是成了重伤沈尽欢的利器。
  李云褚纵马狂奔,到京街的时候,晨曦徐徐开了帷幕。清晨的街上本是静谧的,今日不同,坊间人家都早早聚在市口要看太师府抄家□□,帝都多少年都没有这般热闹。
  寅时宫门就开了,燕帝下令垂鼓鸣省,召百官上朝,在金銮大殿足足骂了一个时辰,将御史台等贬得一文不值,以监管不周,不是官务为由连扣了一年俸禄,当朝解了尚书府的禁,定了尤衍和包汝诛九族、五马分尸的大罪。
  京街转口一阵骚动,冲出一匹赤兔马。
  “通通让开!”
  尚书府早早接了消息,一家子都在府门口等着,听见马啼声,下人们纷纷出去探望。
  “老爷夫人!表公子带着三姑娘回来了!”之彤跑的最远,老远看见了就忙跑回来报信。
  李靖瑶虽绒服穿戴整齐,却面色如枯草,焦急地拉着沈丹青走到府外长街上,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坐骑。
  李云褚速度不慢,之彤刚跑回来没多久,他就到了门口。
  也顾不得牵赤兔宝马,抱着沈尽欢就跳下去,脚风急促:“快请帝都最好大夫,骑我的马去!”迈进尚书府那一刻,李云褚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之彤和安福看的最清楚,自家姑娘脸色惨白口角和衣裳上都有血,臂腕上海有明显的青紫,当下慌了神。
  安福反应最快,立马脚下生风带着几个侍从奔了出去。
  一路行至后院,李云褚一脚踹开房门,径直将沈尽欢安顿在床上。
  李靖瑶也紧跟在后面进了屋,看到自己的女儿又受此重伤,瞬间脚下无力倚在旁边坐榻上,弱弱地一句话也讲不清:“这......这......”
  沈常安一把抱住瘫软的李靖瑶,朝芷儿吩咐:“快去熬了姜汤来!要快!”
  早在她下令之前,下头就有婢子动了身,没出一会儿功夫,沈倾宁亲自端着姜汤进来,头上颈上全是汗,眉头都快着火了:“来了来了,快给欢儿!”
  之彤和沈常安刚将沈尽欢扶起来坐好,就听外头火急火燎地声音。
  “慢些慢些!姜汤喝不得!”一人儿喘着粗气奔过来,一脸惊慌地推门而入。
  “你是?”沈丹青皱眉道。
  一屋子人都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丫头。
  “我.是.....奴婢是在外伺候沈姑娘的婢子。”王依妍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半福下身去。
  李靖瑶知道徐静媛曾派宫人照料沈尽欢,想也没想就信了,上前拉住她问道:“为何不可?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王依妍将她眼中的急切看在眼里,不免暗自伤神:“姑娘被人强行服了哑药,奴婢知道中哑的症状与之相似,只是姑娘吃的却不比寻常的药,暂且不知其药性,万一与姜汤相悖只怕更伤及本体。”
  王依妍头头是道,李靖瑶深信不疑,喃喃自语道:“那只能请大夫...只能等大夫......”
  沈倾宁在一旁急地直跺脚:“去年将荀枝绑在府里头不让他走就好了!如今哪里去寻他!”
  施氏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进来,未坐在床边就扔了拐杖,一手附上沈尽欢的脸,温热的手心在触碰到冰冷后明显一震。
  “我的欢儿这是怎么了呀!”
  她一双并不光滑的手掌包裹着沈尽欢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这般冰冷程度让她十分害怕。
  往日知悉的事情联系起来,施氏已经不光是对沈尽欢另眼看待。
  元盟一夜之间倒了两座山,自己的孙女功不可没,这哪里是一个普通姑娘家会做出来的事情!就是将来送进宫去,也必定是龙凤之材。
  她脑中只有司天司给她送来的卦象,施氏心疼地抬手抚平其紧锁的眉头。
  “我不准欢儿有事!”
  施氏转身看向沈丹青,怒视着他道:“拿我的腰牌去,让宫里最好的御医来,我的欢儿是为了邵氏才这般受苦,我不信皇帝不给我这个封君三分脸面!”
  “阿娘。”沈丹青皱着眉,一把刀横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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