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白疏羽举起那块令牌:看样式, 这应是影卫班的令牌吧?
大多数的影卫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其中一人说道:回皇上的话, 卫官长入宫早, 又是最先晋升成为皇上贴身随侍的, 这块令牌恐只有与卫官长同期训练或资历更早的影卫才认得出。
一名明显年纪稍长的影卫走上前,对皇帝躬身道:皇上, 卑职请求细观。
他从皇帝手里接过那块令牌。只看了一眼,这名影卫立刻说道:这是影卫教头的令牌,已有很多年不曾出现过了皇上,卑职和夜莺卫官长是同期入宫训练的, 这令牌属于当时的影卫班教头, 卑职等人也仅在训练的最后一次历练考核上见到过。由于之后的教官人选被更换,卑职下一届参训的影卫们就再未有见到过这种样式的令牌。
那次考核白疏羽眉头紧锁, 发生了何事?
影卫回忆了片刻,答道:那次属于分批考核,卑职和卫官长并非同一批。他瞥了夜莺一眼,压低声音道, 皇上, 卑职以为, 夜莺卫官长参加的考核不同于普通的结业考核,而是选拔考核四年前举办的那次考核, 是教官专为皇上选拔贴身随侍所作出的特殊测试,传闻那场考核的项目极为严厉, 只有同期最优秀的预备役才能参加。卑职资格不够,未能参加选拔。
白疏羽追问道:那么,与夜莺同期参加选拔的还有谁?他凝视了夜莺许久,吩咐道,命他来见朕。
影卫顿了一下,缓缓道:目前活着的就只剩夜莺卫官长一人了。
白疏羽神色一凛,那么,他们的教头呢?
影卫闻言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努力镇定下来,垂头道:在那次考核过后不久,教官大人便失踪了,再也未有出现过。
当年的一切人证皆已消失,白疏羽不得不暂时放弃这条线索。他命其他的影卫小心地扛起夜莺,将他带回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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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报皇上。
讲。
夜莺卫官长已经恢复了神智,但他醒来之后一直在重复两句话
前来报告的影卫深吸一口气,道:一句是他回来了。另、另一句是,皇上快走
说罢,他又赶紧低下头去,等待皇帝的命令。
在座随白疏羽出行的几位要员面面相觑,紧张的神色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他们的脸上。
皇上,这来人显然不单单是针对卫官长,他可能对皇上也别有企图!
而且,就连影卫中实力最强的夜莺也奈他不何说不定,影卫班的其他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官员们小声地交谈着,面色惴惴不安。皇帝身边最亲密的影卫悄无声息地遭到袭击,直到重伤之后才被追回今日这突发的状况显然把他们吓得不轻。
倘若强敌强悍的仇敌正大光明地出现,他们可能不但不会惧怕,反而还会勇敢地与之交锋;而如今,危机已然出现,却始终没有显山漏水。我方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暗箭难防,这种感觉才是最煎熬的,足以击垮一个普通人的心理防线。
够了,就此打住。
白疏羽举起一只手,制止了随行官员们不安的猜测。
无论敌人给予怎样的恐吓,自己这方不能先乱了阵脚。人行恶事,最终的目的无非是谋财或者害命。这名追踪者几次对夜莺出手,却都没有杀害他,更是留下了令牌和花灯的线索,这说明他的目的并未达到,也不是简单的谋财害命,而是另有诉求。
白疏羽坚定道:朕更能确定的是,他在达成目标之前,是不会无缘无故取人性命的。
在场其他人,包括萧昀天,听了皇帝的这一席话之后,都觉得言之有理。追踪者的实力甚至强于夜莺夜莺自身武力已是白国的顶尖水准,那么这个追踪者的层级便可想而知,在白国能打赢他的高手估计一只手数得过来。如若他真要杀死他们中的某个人,凭借他的实力,只怕早就在无人之处将他们抹杀干净,何必等到现在?他一直跟着皇帝一行人,想必是另有图谋。
而这个图谋,将会成为这名强者唯一的破绽。
时间拖得越久,他留下的线索越多,那么白疏羽就越有机会破解他的企图。而方寸大乱并没有任何好处。
他随即起身,命令道,影卫班听令,密切注视夜莺的情绪变化,保卫他的安全。其余人回到各自的落脚处歇息。朕明日将照原计划出发,离开暮城,动身前往鸣城。
皇帝的车队从暮城出发,日夜兼程,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进雪山前的最后一站鸣城驻扎下来。这一路上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简直平静得出奇。但棉被蜥感知过后告诉皇上,那名追踪者依然跟在他们身后,与皇帝的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车驾内。
皇上,我有个想法。
你说。
那名追踪者不会是想要跟咱们一块儿进雪山吧?
听萧昀天这么说,白疏羽轻轻蹙起眉,朕也有考虑过你说的这种可能。如若追踪者真是奉命为白启明办事,那么仅仅取朕性命并不能满足白启明的要求。白启明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白国北方门阀割据、权贵横行霸道,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只是迫于他武力的威压,不好反抗罢了。他或许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以彰显其皇权的正统名分,既镇住北方的军阀和官宦权贵,又能在百姓面前立下威信。
所以,那个追踪者有可能是为了跟着皇上找到雪山里白氏先祖留下的秘密。萧昀天慢慢道。
然而,事情还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如果真是为了跟踪他们进入雪山,又何必要对夜莺出手?那个破碎的小鸟花灯,夜莺手里莫名出现的教头令牌,还有至今意志消沉的受害者本人,都在表明,此事并不会简单。
而解决这个疑问的最简单方式,就是听听夜莺的说法。所幸,卫官长到底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克服了心理上的难关,主动前来找白疏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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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门声。
进。
驿馆房间的卧榻上,半倚着身子的白疏羽放下手中的书本,顺带把趴在膝上呼呼大睡的毛团挪到了一边。
萧昀天正沉浸在睡梦中,忽然感觉到一阵动荡。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正看见一袭黑衣的夜莺半跪在自己面前,惊得团子呼噜地抖了抖滚圆的身子,眼睛一瞪,神智立刻清醒了。
夜莺伏在地上,对白疏羽深深地行礼。
属下耽搁了皇上的行程,让皇上担忧了。请降罪。
比起那些白疏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先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吧。夜莺,他究竟是谁,你是知道的,对么?
夜莺前额触地,依然不敢抬起头来。
回皇上的话,追踪者的身份属下的确知晓。他是属下在正式成为影卫之前,在宫中一起受训的同期生,名叫黛卡。
夜莺干脆地交待了他的名字,但萧昀天注意到,夜莺在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身体还是忍不住震颤了一下。
这微小的细节也逃不过白疏羽的眼睛,他顿了顿,问道:朕对于先皇时期的影卫培养体系了解不多。朕听闻,你身上所携带的令牌曾经属于你的教头,而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影卫班的历练考核上。不知那次考核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夜莺沉吟一下,便在白疏羽面前,将事情合盘托出。
五年前,影卫班为举办了专门考核,旨在为当时还是皇储的皇上您选拔贴身随侍。参加人选由先皇和教头共同提名。包括属下在内,训练班中实力最强的前五名被命参加考核。最后只会有一人成功胜出,成为皇上的随侍。历练考核危机重重,要想活下来,参选者必须通过由教官亲手设下的致命关卡。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黛卡在同期受训的影卫中综合实力位居第一,按理说他才是最有能力当选皇上随侍的那个人,最后的胜利者必定是他。考核危机四伏,参选的其他三人都死在了关卡里。属下几次遇到难解的困局,但都在黛卡的帮助下化险为夷。属下受他帮助,终于逃出生天。
在过关之后,属下本以为自己表现不如黛卡,会被分配去做普通的侍卫。然而教头发令,属下和黛卡之间仅能有一人活下来,失败的那人不能做普通的侍卫,而是必须在两人最后搏斗中死去。
白疏羽蹙眉:你和黛卡,必须死去一人?
夜莺点头道:是,杀死朝夕相处的同期好友,这是教头给予皇储随侍人选的最后一道考验。
他顿了顿,属下不愿和救过自己性命的同窗好友决一死战,请求取消最终考核,但教官告知属下,若是不能全然放弃私心,便没有资格成为皇上身边最近的随侍,不配得到皇上的信赖。
白疏羽微微颔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朕从其他影卫口中听闻,这场考核最终只有你一人存活下来。而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黛卡并没有死他盯住夜莺,所以,莫非那时候黛卡并没有杀死你,反而让你活下来成为了朕的随侍。他自己则通过某种方法伪装成已死的迹象,瞒过了你们的教头,自此销声匿迹。是这样吗?
夜莺沉默了片刻,抬起脸望着白疏羽:黛卡没有杀死属下但属下杀了他。
此话一出,萧昀天吃了一惊,他和白疏羽对视了一眼。按照他对夜莺的印象,卫官长并不是这种能为了上位而杀死好友的人,更何况那人于他还有救命之恩。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推测。
借皇帝的灵力,萧昀天询问道:夜莺,你那时明知自己实力不如他,却依然选择了和他相杀。因为你不想让他为难,便干脆打算死在他的手上,还他救命之恩,对吗?
不。
出人意料的回答。
夜莺咬紧牙关,属下当时是真的动了杀心,准备致他于死地的。
萧昀天一皱眉,对夜莺的行事逻辑更加理解不能。
夜莺随即开口道:在听闻最终结果只能一死一生之后,属下原本是打算让黛卡杀死自己,毕竟属下受他救命之恩,欠他人情,也自知实力不及他,无心与他竞争上位。但后来变故发生了。黛卡对属下说,他觉得这种考核是不合理的,他心里不服。
即使以萧昀天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种考核的确令人难以接受。亲手杀掉好友才能胜出,而且是必须这么做萧昀天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白疏羽。他不曾知道,白国宫廷的影卫培养体系竟是如此残酷。优秀的影卫都是可遇不可求,而那位教头居然下令让两名精锐相互厮杀,仅留下一人存活。这不是对人才和人命的极大浪费吗?
教头定下前来为败者收尸的时点后便离开了。教头走了之后,黛卡突然对属下说,他终于忍不了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属下和他谁也不该死,我们两个不能留在这里任人宰割。
他准备设法离开考核的场地,远远地逃离这里他说夜莺,凭借着你我的一身本领,还怕没有惜才之人收留么?我们从这里逃出去,把知道我们身份的人全部除掉,然后设法找到真正认可我们的人,不论是异国、异族还是谁然后投靠他们。我不想再在生生死死中被人摆布着过活了。
夜莺的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皇上。夜莺郑重地伏地,道,属下以为,对君主的命令生出异心的人,哪怕实力再强,也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影卫。更何况,黛卡还要以预备影卫的身份逃离训练场地,去另行投靠他人!此举无异于有意向外泄漏宫中机密,投敌叛国,罪无可赦!
夜莺直立起身子,正色道:属下能力不及他,但就算自己无法胜出,也不能让他这般对君令产生违抗之心的人成为皇上的贴身随侍。哪怕和他同归于尽,让能力不及我等二人的其他人上位,也好过让他当选。
所以趁黛卡放松警惕寻找出逃方法之时,属下偷袭得手,并侥幸活了下来。不过,当时情况混乱,属下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遗体。事情过去了多年,属下本以为他已经死透了,谁知他数日前再度出现,并不依不饶地追踪着皇上的车队。
故事说完了。夜莺静静地低垂着头,萧昀天沉默地看着他,一时心绪复杂。
站在白国统治者的角度来说,夜莺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君主身边必然不能保留一名存有反抗或违逆之心的侍从哪怕仅仅是潜意识里存在的反抗,也会使人成为不定时炸弹般的安全隐患。
毫无私心,也无情绪可言这大约可称作是影卫的职业素养吧。
不过,从一个人的角度来看,夜莺是为了皇族的利益而舍弃了自己私人的友情,甚至杀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此举显然是不近人情、不通常理的而夜莺自己也清楚地知晓这一点。
多年前夜莺的所作所为,皆是他自己亲手作出的选择。
事情有时就是这样道理是简单的,而实际情况却是复杂得多。夜莺行为究竟是对是错,这并无办法用某项确切的标准来判断,作为旁观者的萧昀天亦无权置喙。如果一定要说,那么夜莺的举动恰巧证明了,他这样心无旁骛、不念私情的人,才是最适合成为白疏羽贴身随侍的最佳人选。
白疏羽静默地听完,未对他的行为作出评价,而是问道:夜莺,他恨你吗?
应当是恨的。夜莺咬紧了唇,面色不复先前平静。
恨你屈从于考核的制度,恨你背叛了你们之间的情谊,恨你在考核的时候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才要过来报复你?那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杀你泄愤?他似乎有这个能力做到。
夜莺苦笑一声,低垂下眼睛:除了恨,大约还有不甘心吧他之所恨也不仅仅在于属下本人
是啊,白疏羽缓慢抬起目光,望向驿馆的窗外,他的仇恨里也有白氏皇族的一份吧。若不是皇族立下的制度的逼迫,他又怎会面临两难的抉择,如今又落到这步田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