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险恶

  当时云司离的年纪小,又刚刚赶上孝端纯德皇后离世,照顾云司离的奶娘虽然是宁国公府的人,但对于这些她多少有些疏忽。
  那时颜回的年纪也不过刚刚十来岁,纵然他是颜家之后,可过早的离开双亲,使得他医术过于稀松平常。
  等到他终于发现云司离用过的灯油和墨有问题时,已经晚了。
  那毒深入骨髓,已经同云司离混为一体。
  太医们束手无策,而颜家的人不肯出山,颜回又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唯一庆幸的是,这毒并不是一下子就发作,只是发作的时候过于吓人。
  等到挺过去了,其实又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这事儿,颜回回过几次颜家,回过西夏他母亲娘家,翻遍了所有医书,总算找到了一个法子。
  只是这法子,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叫人寒心了。
  颜回垂着头,手指头不自觉地抽了抽。
  云间月看向榻上的云司离,听颜回苦笑一声,道:“太子被人下毒,这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住?最后闹得满城风雨,连你外祖都怒不可遏,险些血洗东宫。”
  颜回至今想起宋老将军当时的模样,心里还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因为在他眼里,宋老将军是这朝中活得最清醒的那个。
  齐王身死,宋宁音被送入宫时,他无动于衷,不曾动怒。
  后来宋宁音宋晚音相机香消玉损,他依然无动于衷,还是不曾动怒,只退让一步,将云间月接到了宁国侯府。
  这回,云司离被人阴了一把,险些丢了性命,宋老将军终于动怒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失去两个女儿时,他不能为她们讨要一个公道,他选择为这肮脏的大梁江山抗下所有罪孽。
  直到云司离出事,他才发现一再隐忍,换来也不过是他们的变本加厉罢了。
  那次宋老将军太过吓人,宫中禁军不敢拦,兵部也不敢拦,御史台不敢喷他,内阁甚至不敢往上递折子参他。
  就连皇帝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宋老将军杀人一事,闭口不提,还将伺候东宫的人全部换走,伺候云司离的人,由他亲自挑选送去。
  发完火,他又是那个隐忍的老将军,一言不发的将人接到宁国公府,请名医调养了好几年,才将身子养好些。
  只是那毒,却一直长在他的血液里。
  颜回低低笑,眼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
  他道:“我至今记得宋老将军闯进东宫,将他带走的样子。”
  颜回记得,他官服里套着盔甲,一手持刀,一手护着背上的云司离,不动如山。
  他说:“身为人臣,臣护了大梁十几年周全。身为人父,臣却眼睁睁看着她们生死魂消,无能为力。如今若是连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都护不住,那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一头撞死在这东宫,以死谢罪!”
  皇帝想要宋老将军死,但却不敢真的让他死。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将云司离带走,还要保持风度,不许禁军阻拦。
  但他却在宋老将军转身离开东宫时,下令将东宫所有人都杀了。
  连审问都免了。
  听完颜回所说,云间月满心只觉奇怪。
  她手一撑床沿,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子,走两步,随即转身问道:“凶手没找到?”
  颜回摇摇头:“东宫上下所有人,包括那个奶娘在内还有出宫采买灯油和笔墨的宫人,全被处死,一个不留,不曾审问。”
  那就是谁在云司离用的这些东西里下了毒,至今是个迷。
  云间月手指从下巴一扫而过,眯着眼咕哝道:“这就好像……”
  后面的话她没说,只是眉间浓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自来后就一直不曾出声的云朝令看了她一眼,替她补完了后面那句话:“这就好像明知是谁,却故意混淆视听,灭口一样。”
  云间月一惊,惊讶地看了云朝令一眼。但她并未否认,她这话有哪里不对。
  皇帝这一招用得高明,连查都无从查证。
  可云间月从来不信,做过的事情能被完全抹掉痕迹。
  她沉吟半响,决定终止这个话题。
  她转向颜回,道:“大皇兄的事情还要劳你费心,你先下去歇歇,换血的事情不急,说不定还有别的……”
  “怎么不急?”颜回转向云间月,眼底一片平静,“他一日不醒,就面临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的风险。再则,皇位无人,你敢冒险吗?”
  云司离没有皇嗣,他一病,皇位空悬,前有西夏南楚虎视眈眈,后有太皇太后准备搅浑水。
  颜回说得对,他一日不醒,内外就多一日风险,而云间月不敢冒这个险。
  她拧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线,死死盯着颜回,一句话都不曾话。
  颜回凝重地扫她一眼,转向容玦:“现在可以将那药给我了?”
  容玦远比云间月要理智,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满脸平静。
  “你确定?”他眉一挑,居高临下地看着颜回,道,“毒和云司离长在一起,算是融合。一朝分离,进入你体内,可远比他现在还要痛苦。”
  稍有不慎,就是要人命的事。
  颜回没说别的,只道:“废话!”
  容玦没在说别的,点点头,轻轻一击掌,季长随就悄无声息出现,将一个锦盒供上。
  颜回看了眼那锦盒,一言不发地接过来,起身便要走。
  云间月嘴唇微动,下意识按住颜回的手,盯着他双眼道:“师父,你想清楚了?”
  颜回一时没出声,回头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随即挥开云间月的手,带着锦盒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迈得坚定,态度决然。
  他说:“我这一生能替他做的事情不多……月儿,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他不正经惯了,吊儿郎当,却从未在哪件大事上含糊过。
  云间月袖中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连一句阻止的话都说不出口。
  ——明知结果,却要看着亲近之人赴死,她做不到像颜回一样大义凛然。
  这时,她忽觉指尖一凉,有人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留下一点零星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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