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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甚美(美食) 第37节

  也许是因为年轻恢复力快,顾峻现在已经能稍微下地走一走了,他倒是还好,伤都不在四肢主要经络上,看着虽然人消瘦了好大一圈,但到底没落下什么残疾,顾凝小小地扶着他,陈若弱也被喜鹊搀扶着,到了镇国公府门前,顾峻被扶上了木制的轮椅,交由两个侍女伺候。
  顾凝从小没什么闺中密友,昭和公主比她小两岁,也就是幼年时见过几回面,真熟悉起来,还是在顾凝嫁给瑞王之后,昭和公主和其余的公主不同,她是皇后所出,是太子和瑞王的妹妹,身份极高。
  陈若弱这些日子虽然怀着孕,但在这之前,顾屿办完淮南道的案子归京之后,她就已经操持起了一个公侯府邸掌家女主人的活计,也露过了几回面,虽然还是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但明面上到底还是没人露出什么异色的,昭和公主更是,她亲自到门口接人,虽然先看的是顾凝,但对陈若弱也是十分礼遇。
  一连好些日子没见,顾凝也显怀了,顾峻半靠在轮椅上,还是撑着起来要行礼,昭和公主连忙把他按了回去,亲亲热热地拉住了顾凝的胳膊,对顾峻说道:“你呀就坐着吧,你可是战场上立了功的人,我都不叫你行礼,看谁还敢让你起。”
  顾峻瘦削的漂亮脸庞上难得露出了些笑容,他这些日子在家里养伤,捂得一身晒黑的皮又回了原色,本就是京城纨绔里最漂亮的一位,经了一遭战场,更显几分风姿,昭和公主微微地红了脸,故作不在意地拉着顾凝的胳膊,急火火地带着她到一边说话去了,非常没有主人家的自觉。
  第九十一章 平疆
  公主按理要等到出嫁之后才能离开皇宫入住公主府,但昭和公主在宫里和好几位公主的关系都不好,被她缠得没法子,元昭帝就破了例,着工部替公主提前建府,末了又舍不得,每隔几天就要召她一回,最后昭和公主索性宫里住两天,公主府住两天。
  虽然且算是个临时住所,工部还是很用心的,陈若弱被侍女引着进去的时候粗略地看了看大小,发觉这公主府至少要比宁远将军府大上一倍,得有个镇国公府的四分之三,可见昭和公主的受宠程度和传闻中相比至多不少,她心里有了数,面上倒没显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看着很有几分知书达理。
  不是什么正经的宫宴,昭和公主请人也是很随意的,除了顾凝这样跟她玩得好的,剩下的都是一些府邸近的公侯夫人和小姐,男客也请,身份都还颇高,都在公主府花园的草地上,只是隔开十几道山水墨画的屏风,同赏园中梅花。
  大宁强盛,不比像前朝那样嫁公主和亲,就算是不受宠的公主,出嫁的待遇也不会低,而像昭和公主这样皇后所出又受尽宠爱的嫡公主,更有自己择婿的权力,如今公主未嫁,开宴相看一番京中贵子也属常理,并不会有人指摘,陈若弱坐在位置上,很快身边就坐下了一个形容极美的素衣妇人,是和她相熟的周夫人。
  “公主殿下挑的日子好,雪刚化了,映照梅花,光线正好,看人都带着一层薄光,好看的更好看,那些个浮夸子弟就别提了。”周夫人微微抚了抚发鬓,衣袖半掩唇角,压低声音对陈若弱说道。
  陈若弱先是疑惑,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开的宴。”
  周夫人兰花指微翘,端起一盏散发着梅花幽香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才款款地说道:“其实别看来了这么多人,个个都挺像那么回事的,据我对公主的了解,她最后选的人逃不开三个。”
  陈若弱起了几分好奇,目光扫一下边上,年长的贵夫人自有她们的圈子,或带着儿子,或身边跟着女儿,离得都远,于是靠周夫人近了些,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道:“阿姿,你可别卖关子了,快让我知道!”
  周夫人轻瞪她一眼,似乎嫌她坏了礼数,可一点都不凶,陈若弱被瞪得还笑了起来,周夫人拿她没法子,只能收了袖子,声音更低了一点,给她解释,“公主打小爱俏,从不遮掩,三年前圣上开玩笑,要给公主定了宁国公世子,公主又哭又绝食,就因为宁国公世子当时脸上出痘,最后好不容易哄回来,圣上答应让她自己挑个最俊的驸马。”
  陈若弱记得宁国公世子,是太子的妻弟,听自家夫君提过,说是个很有才华算计的少年人,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也没听说长相上有什么短板,也就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吧。
  周夫人给她咬耳朵,语气里带着笑音,“咱们这京城一亩三分地,长得俊的公子哥其实没几个,适龄的就更少了,我看公主心里惦记着的,一个是定北侯之子赵平疆,一个是户部尚书家的长孙,还有一个……”
  她说到这里,对陈若弱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向一个方向,陈若弱懵懵懂懂地跟着看过去,只见顾峻嘴角挂着一点笑意,坐在木制轮椅上,身边围了好几个笑闹着的公侯子弟,明明他也没折腾没闹,但看着就吸引人眼球,就是换个不知情的人,一眼看去,第一个注意到的人一定是他。
  周夫人笑道:“你们顾家这一双玉璧似的男儿,不知道迷花了多少京城贵女的眼,偏你还不知道!”
  陈若弱想说她不是不知道,自家夫君的斤两多重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顾峻也有人喜欢,现在的顾峻懂事了一些也还罢了,以前那个折腾天折腾地的纨绔子弟,也那么受欢迎吗?
  见陈若弱懵懵的样子,周夫人噗哧一声笑了,倒也没再多说,只拉着她到一边去看梅花了,周夫人的动作挺小心,路上遇到了不平整的地方,也会提醒着她一点。
  昭和公主和顾凝猫在离花园不远的亭子里,亭子的地势高,位置也正好,能把花园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昭和公主喝了一大口热茶,见顾凝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连忙拍拍胸脯,说道:“阿凝,你就放心吧,六哥就算要来我都让人把他拦在外头,还有,来前我都让人吩咐了,不会有人那么大胆,连我的面子都不顾,把陈将军的事情告诉你家嫂嫂的。”
  顾凝道了声谢,昭和公主怕她又想起伤心事,连忙放下茶盏说道:“行了行了,我可不是来招你哭的,你看,我今天可把全京城够身份的未婚男子都找来了,帮我看看呗!”
  这话换个人来说未免轻佻,可从皇室的公主口中说出来,却透着一股再霸道不过的气派,顾凝没什么羡慕嫉妒的心思,她看昭和公主就像是在看一个年幼的妹妹,脸色都忍不住柔和了许多,也不去看花园里的那些少年少女们,只是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找来的人再多,心里的人选也就那几个。”
  昭和公主吐了吐舌头,脸颊上泛起一点薄红之色,眼睛里似乎带着闪亮亮的小星星,语气甜滋滋地说道:“赵平疆生得俊,个头也高,我就喜欢他按着剑一本正经跟我说别闹的样子,脾气虽然大了一点,可我要是真嫁了他,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对我不好,虽然他们家出了事,可到底还有百日热孝呢,可我不想那么快嫁人。苏煦温柔,又会写诗又会作画的,是个才子,他上次写的那个千金词,我一看就知道是在写我,可是他个子没赵平疆高,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
  顾凝听着昭和公主喋喋不休地说着,嘴角不禁弯了起来,忽而就听昭和公主语气一转,说道:“顾峻比赵平疆俊多了,又比苏煦高,好玩的是他都不怕我,还会跟我吵架顶嘴,嫁给他呢,一定很有意思,可是你们家有个嫂嫂主事,她的性格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昭和公主说着,语气里却显然没有太多认真的意味,她是大宁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天下珍宝予取予求,她口中的担心于她本心来说,压根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犹豫,不过是还没定心,换句话说,挑花了眼。
  她的目光一会儿落在草地屏风边上作画的素衣公子身上,一会儿又浑不在意地移开,落到别处去,打量一圈,兴致勃勃地又指给顾凝看,“我差点忘了,赵平疆一直不参加宫宴,你没怎么见过他,看!他刚来,就是那个黑衣绣云纹的,个子最高的那个!”
  顾凝没什么兴趣,但还是顺着昭和公主的指向看去,这一看,顿时心里一个咯噔,站起了身,“他做什么!”
  昭和公主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只见赵平疆大步流星地朝着女眷席而去,他的方向路上,只站着两个正在交谈的妇人,其中一个,正是按着小腹的陈若弱。
  周夫人正和陈若弱讲着当年顾屿的旧事,陈若弱听得很是认真,冷不防身后一道冷冷的低沉男声响起,“是宁远将军的妹妹吗?”
  陈若弱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不由得奇怪地应了一声,回过头看向出声的人,见是个青年男子,顿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边上,这宴席是男女分开的,这人莫非是不知道规矩?
  赵平疆眯了眯眸子,语气冰冷地说道:“我父亲的事情,圣上既然认为有疑点,赵氏子别无二话,只是夫人亲兄尚在牢狱,夫人还有赏花的心思,莫非是料定了顾大世子会为你兄长平冤昭雪?”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很重,面上的冷意渗透出来,就像是迎头一盆雪水撒在了陈若弱的头上,她愣愣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夫人眉头蹙了起来,对赵平疆说道:“小侯爷,如今事情尚未定论,你跑来对一个身怀六甲的怀孕妇人说这些,不觉得失礼吗?”
  赵平疆冷笑出声,“顾氏能做得,我便说不得?顾陈两家姻亲之好板上钉钉,陈青临杀害我父罪行昭彰,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上把案子交给顾屿……”
  他话没说完,就被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的昭和公主狠狠一把推搡了开去。
  赵平疆不是躲不开,只是昭和公主整个人扑上来似的推他,他要是躲了,就会伤到她,只能顺着她的力气被推开了两步,站稳后,他的脸都黑了,喝道:“殿下!”
  昭和公主冷静地说道:“赵平疆,我刚才要不是推你一把,你是不是还想打顾夫人?”
  第九十二章 回程
  赵平疆脸色难看,似乎是不相信昭和公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握紧了拳头。
  昭和公主更警惕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那么护在了陈若弱的身前,指着赵平疆说道:“我也不管你过来对顾夫人说这些话是想干什么,现在你给我滚出这里!”
  赵平疆脸色紧绷,把昭和公主冷怒的模样看在眼里,过了好半晌,才冷冷地说道:“告辞。”
  他的拳头仍旧握得紧紧的,不再看向任何人,转身就走,其余并未多做什么,要是换了旁的女儿家,肯定要怀疑是不是冤枉了他,心头再升起几分后悔之意来,可昭和公主只是跺了跺脚,就回转过身半扶着陈若弱,道:“顾夫人,你没事吧?”
  陈若弱呆了一下,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昭和公主的衣袖,急忙道:“刚才,那个人说的,我哥哥他……”
  顾凝怕她惊了昭和公主,连忙反握住她的手,说道:“嫂嫂,你别担心,这件事情圣上既然派了大哥去查,刚才定北侯世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案情还在斟酌,陈将军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青临的事情最近在京里闹得很凶,但谁也不会当着昭和公主的面给陈若弱难堪,更何况她背后是镇国公府,哪怕陈青临真的被判了罪,这里也没有几个得罪得起顾家,听了顾凝的话,也纷纷凑过来安慰,陈若弱被这消息惊得六神无主,竟然真的被安慰得定了定心。
  顾凝和昭和公主,还有周夫人一起把陈若弱扶到了边上的凉亭里,夏日的时候,凉亭四面挂着竹席,隔去暑热蚊虫,到了如今冬日,就换成了精美的屏风,离了席上的喧嚣,顾凝这才给陈若弱解释了起来。
  这些天陈青临的事情不光瞒着陈若弱,连带着也没告诉顾峻,顾峻见到赵平疆朝女眷席去,也没反应过来是去找自家嫂嫂的,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昭和公主赶走了,他让侍女推着他跟着顾凝一行人去到凉亭,刚刚走近一些,就听见了顾凝带着一点犹豫的声音。
  “陈将军虽然杀了定北侯,但那一战死伤四万,都是因为援兵拖延,这里头要斟酌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陈将军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
  陈若弱手里的帕子差点没撕碎了,她先是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焦急地转身坐了回去,眉头蹙了两下,又平展开,好半晌,才说道:“我相信我哥哥,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既然杀了定北侯爷,就一定是有问题。”
  顾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也相信陈大哥不会冤枉好人,飞鹰关不过五万守军,死伤四万近乎全军覆没,如此重要的关隘,怎么可能救援不及?”
  顾凝并不懂这些,只是听镇国公这么说,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陈若弱,顾峻眉头蹙起,也是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但还是低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圣上还要用陈大哥的,否则早就让人就地军法处置了,哪里还轮得到上京来。”
  周夫人也握住了陈若弱另一只手,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道:“你小心别伤了身子,到时候陈将军没事,反倒你有事了。”
  陈若弱低头摸了摸小腹,有点想掉眼泪,但还是忍住了,强撑着笑了笑,道了声没事。
  昭和公主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宁远将军,去年就是他打的胜仗,不然我就得做大宁头一个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了,我听着也不觉得他有什么错,定北侯本来就是贻误战机,那么多天耽搁下去,害了多少将士性命呢。”
  陈若弱这会儿心已经定了不少,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对昭和公主行礼,昭和公主把她扶住了,漂亮的脸上泛起甜滋滋的笑容来,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顾夫人就觉得亲近,说了几句话就更觉得投缘了,顾夫人你就放心吧,就冲着宁远将军对我的大恩,我也不会让父皇杀了他的。”
  听了这话,陈若弱更要行礼了,连带着顾凝和顾峻也跟着一起,昭和公主抓了抓脸,有些无措了,她小声地说道:“我不保证……但我会尽力的,要是我不行,就让大哥去闹父皇!”
  似乎找到了底气,昭和公主的声音变得大了一点,顾凝却是想到了太子的受宠,心头一阵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浮上心头,太子的品性,明眼人都清楚,让她不由得想到,假如是顾家出了事,瑞王呢,瑞王是不是也会像太子那样不遗余力?这个答案,她根本都不敢去想。
  回去的路上,顾凝想着自己的心事,陈若弱在为陈青临担忧,反倒是顾峻,一直看向车驾外,似乎想什么事情出了神,一直到车驾骤停,才惊得三人一同回过了神。
  再有十几日就到年关,满打满算顾屿也赶不及回来过年,故而府里虽然多了个女主人,小姐也在娘家过年,瞧着还是比往年清冷一些,顾凝原本很担心陈若弱,没想到她冷静得倒是很快,回府之后有条不紊地处理了家事,面上看不出什么,直到晚膳的时候,她才对镇国公犹豫着提起了白日里的事情。
  安慰的话已经被翻来覆去说了个遍,镇国公也没有多说,见陈若弱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是刑部大牢,镇国公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想什么时候去看看,就去吧。”
  陈若弱的鼻头酸酸的,闷声叫了声公公,带着一点哭腔,镇国公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的案子实属特殊,子章犯的事虽然不小,但到底定北侯过错太大,这次文卿去西北,就算不能替子章全盘翻案,至少死罪是可以免的,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陈大哥本就无罪,就是定北侯该死!我记得飞鹰关附近是有重兵的,哪有困守十六日无援的道理……”顾峻说到一半,被镇国公看了一眼,只好抿唇不再说话了。
  旁人劝慰十句,都没有镇国公这样身份的人说上一句有效果,陈若弱心头一块沉重的大石被挪开了大半似的,她到底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尤其月份渐长,府上的大夫已经隐隐约约向她透露,她这次怀的可能不止一个,尤其要注意身体。
  陈若弱不是没见过双胞的孩子,只是这样的孩子幼年时多半体弱,有时还会夭折,出生也比寻常的孩子折磨人,要在怀孕之时就精心调理。
  如果这个时候,顾屿在就好了,天大的事,似乎只要躲在他的怀里,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明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陈若弱就是觉得,自家夫君比爵位在身的公公都要可靠。
  陈若弱闭上眼睛,用柔软的长枕靠在身后,假装那是顾屿,如今天寒地冻的,虽然有地暖,但陈若弱不习惯让丫头暖床,自己一个人把被褥捂了好半晌才有热气,也有了一点睡意,只是向后一靠,长枕一扁,顿时将她惊醒过来,自己的身后并没有一个温暖可靠的存在。
  鼻头酸酸的,陈若弱艰难地扶着肚子侧过身去,将长枕抱在了怀里,干揉了几下眼睛,死死地抱住了长枕,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顾屿。
  明月东升,西北的冷风灌进牛皮制的营帐缝隙里,吹动盆中的炭火,有几点火星落在了顾屿沾满泥泞的靴子上,很快湮灭,他用笔端撩拨了一下灯盏,本来有些暗淡的烛光顿时变亮了不少。
  顾屿下笔如飞,借着一盏灯火,铜钱大小的字在铺开小半张桌案的宣纸上一个个落下,连换了十几张纸,等到反复看过,才落下了最后一笔,他面上不着痕迹地松缓,将着十几张纸上的内容再一点点地誊写到朝廷规定的卷宗用纸上,前后花了大半个时辰,外头的天也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放下手里的笔,顾屿拢着烛台走到了营帐的帘子前,刚掀起一点,外头的冷风就把蜡烛吹灭了,营帐内顿时只剩下了炭盆的一点亮光,知道是没法出去了,顾屿回过身,用炭盆的火重新点亮了蜡烛,走到了靠近营帐右侧的一个仍旧用牛皮支棱开的小隔间内,里头一张简易的床榻,是用竹竿搭的。
  这里是他最后的一站,临近飞鹰关不远的一个散兵集中地,也是当初第一个收到飞鹰关求援信息的集兵点,只是定北侯的调令来得更快,在那一战里,有些散队违抗了军令,去支援了飞鹰关,最终和大部分的飞鹰关将士一起埋骨疆场,也正因为如此,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证据,到明日,就该回程了。
  第九十三章 战起
  西北的夜风中夹带着呜呜的声响,在这里待了一连好些日子,顾屿也有些习惯了,但不知为何,明明很困很疲惫,他就是无法安心入睡,也许是一切都来得太顺利,顺利到让人心慌,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顾屿不是个犹豫的人,果断披衣下床,重新点亮蜡烛,收拾好桌上的卷宗,放好,誊写的原稿则卷了几卷,带在了身上,做完这些,顾屿才把蜡烛放在烛台上,叫了门外值守的卫兵进来,吩咐他们看好营帐,就拢了一件厚实的斗篷走了出去。
  冬日严寒,富贵人家多用披风,绸缎外缀,棉絮内铺,金线压底,系带一拢,走动如风,无论是几岁十几岁的,还是上了年纪的,穿着都自带一股气韵,然而在西北,即便是白日里出去,也得用带了兜帽的斗篷把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顾屿只来了不到十几日,专程备来抵御严寒的披风大氅全压了箱底,如今也日日跟着穷苦的西北人做一个毛皮满身的打扮,只不过他穿的是更稀贵些的熊皮。
  这个散兵集散地建了没两年,人数八千,因为听了定北侯的调令,除了抗命出去的几支散队,几乎不见伤亡,而那几支散队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不到一千人。
  夜间值勤站岗的士卒比白日只多不少,远远地见了顾屿那一身棕色带些银纹的皮毛斗篷,都纷纷行军礼,见顾屿脚步深深浅浅,有个眼尖的立刻跑出去,拿了一盏站岗时常备的防风灯来,这会儿风大,火把用得不当很容易造成失火,所以营中夜间值日全靠眼力,身份再高些的上官,都是拎着防风灯巡逻的。
  顾屿道了声谢,接过了防风灯,那士卒还想露露脸,讨好地要帮顾屿提灯引路,顾屿只是看了他一眼,士卒顿时不敢多说了,退到了一边,仍旧站岗。
  冬日里的西北风吹在脸上,沙沙地疼,顾屿拢了拢斗篷,又走出了一段路,来到一处三面不见风的荒墙堆附近,才算是好了些,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夜空中月朗星稀,看不到模糊的夜云,大约明日会是个回京的好天气。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了荒墙后头有一点动静,他眉头蹙了蹙,脚步放轻,挪到了一个便于离开的方位上,才开口道:“谁在哪里?”
  荒墙没动静,顾屿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人声,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几分冷意道:“莫要装神弄鬼,深更半夜离营乱走,按军规当责十杖。”
  “别,别……”荒墙后头你推我拉出来了三个垂头丧气的年轻士卒,一见顾屿的打扮和他手里的防风灯,三人就更吓坏了,一个劲地给顾屿磕头道,“大人,我们不是有意擅离职守的,位置上都有人跟我们错开换一刻钟,实在是夜里风太大,兄弟们遭不住,就轮着过来暖和暖和。”
  军中的口音五湖四海,但基本都逃不开官话的路子,开口的年轻士卒大约是官话比较好,这才头一个说话,顾屿见这三人身上都还只是鼓囊囊的军棉衣,冻得缩手缩脚的样子,紧蹙的眉头略松了松,说道:“罢了,都起来吧,这几日天寒地冻,整夜值守也是难为你们了,本官就当做没看到,你们回去吧。”
  三个士卒连连磕头,千恩万谢着爬了起来,就要回到值守的地方,只是还没走出多远,一个最矮的士卒就动了动耳朵,一咕噜趴到了地上,顾屿手里的防风灯正照亮了他的脸色,带着些惶恐和惊疑,没等顾屿多问,其余两个士卒也趴到了地上,三个人趴在不同的方位上,都确定似地听了听。
  最先趴到地上的矮士卒最先爬了起来,急声呼喊道:“有敌袭——”
  喊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在值守的岗位上,于是拔腿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另外两个士卒也很快跟着跑了上去,顾屿蹙眉,随即转身折返回去。
  散兵是应对异族人反应最快的兵种,他们擅长游击作战,一旦战机有变,绝不困守,机动速度极快,撤退之时,每个士卒携带最多不超过三日的干粮,异族人也多是这种战法,只是他们是走到哪里劫掠到哪里,而西北家家户户,一见大宁散兵,必定家门大开,扫榻相迎。
  只是从荒墙到营帐的一小段路,沿途各军帐内的士卒大半都起了身,按队列正,寒风凛冽,吹得刚出营帐的士卒们缩手缩脚,但人一多,靠在一起,也就没有那么冷了。
  顾屿刚回到营帐,就见白日里见过的一位校尉带着几个人和跟随他一路的文书卫兵站在门口,跟着他来的飞鹰关将士们也都站在营帐前,见他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校尉急忙上前说道:“钦差大人,这次来的是多日前一拨和异族大军失散的轻骑兵,从声势上看,人数至少也有五千,夜里不明路况,直接撞到了这里,趁着现在战事没起,您赶快离开这里吧,王将军派我一路护送大人回主帅大营,到了大营,您就安全了!”
  文书是顾屿从主帅大营带来的,原先定北侯在的时候,主帅大营是铁打的后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声势,惨白着脸,似乎就差哭出声来了,校尉见惯了平时用鼻子看人,战时跪着求生的文人,心中根本没什么波动,只是他本以为这次来的钦差也好不了多少,却见顾屿镇静地摆了摆手,询问道:“异族骑兵是从哪一侧过来的?”
  校尉不明所以,答道:“由西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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