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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 第36节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什么。
  她身后的纪向真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然张了张嘴,“哦”了一声。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戏台上便响起锣磬之音。
  ****
  《将魂传》是“公子发财”的成名之作,问世于四十多年前。彼时大缙正被一个叫“新学”的流派笼罩,尊男卑女极其严重。
  那时的大缙姑娘们终生只能在后宅中被困做笼中雀鸟,不能像如今这般进官学读书,更不能像月佼、云照、苏忆彤她们这般,凭自己的本事考官入仕。
  甚至不能在无父兄或夫婿的陪同下走出家门。
  在那个时候,多数人都认为,中原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成就,便是孝顺公婆、得夫婿欢心、生下许多孩子……那是如今的姑娘们想想就浑身发寒的一生。
  直到当时的名角厉连胜把《将魂传》搬上戏台,众人才赫然想起,在几百年之前的立国之初,大缙的姑娘们与男儿郎同样顶天立地。
  人们才逐渐想起,大缙的女儿们也曾与同袍并肩跃马、执戈浴血,以同样铮铮的骨气与赤忱的热血,共同拱卫这片河山。
  并不是生来注定只能做笼中雀鸟,并不是生来注定只能不停以生儿育女、侍奉公婆、讨好夫婿来安身立命的。
  在这片曾经饱受战火蹂.躏的国土之上,处处青山皆有忠魂;而其中,从不缺少大缙女儿的铮铮铁骨。
  这才是最初的最初,从前的从前;这才是大缙女儿们原本的模样。
  据说当时厉连胜之所以能将这出戏演绎到举国皆知,背后是有当今陛下推波助澜的。
  那时的同熙帝,还是暂代母亲“朝华长公主”李崇环执掌藩地原州的武安郡主云安澜。
  她不服女子地位被“新学”打压数百年的规矩,顶着千夫所指的骂名为大缙女子正名。
  经过她多年运筹帷幄之后,加之定王李崇琰的鼎力支持,她终以某种如今讳莫如深的方式登上帝位,成了大缙立国以来首位女帝,史称“云代李氏”。
  同熙元年起,大缙女子地位全面开始复苏,四十年后,举国上下终于达成共识:女子与男子,在根子上并没有不同。
  因此种种,《将魂传》这出戏在中原的地位很高,而由厉连胜的关门弟子、他的儿子罗昱修亲自演绎的《将魂传》,让人趋之若鹜也就顺理成章了。
  虽是个玩票的世家公子,可罗昱修在台上丝毫也不含糊。他身量高挑,举止飒爽,一招一式间那份夺目风华,真真是能照进人的心里去。
  ****
  月佼趴在扶栏上,痴痴盯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诶?我们没有……”
  身后传来纪向真的声音,月佼这才回神,扭头看向间内。
  一位侍者端了两盘果子点心,也不知几时进去的。
  那侍者道:“这是东家公子送的,这一盘果子给您几位的,这盘松子给那位姑娘的。”语毕,他朝月佼笑了笑。
  月佼茫然地指了指自己,见他点头,便好奇地走过来瞧了瞧。
  一盘剥好的松子,颗颗圆润饱满,像是在对她笑。
  那侍者离去后,几人便笑得贼兮兮地追着月佼笑问:“谁呀?”
  月佼将那盘松子抱在怀里,抓了一把塞进口中,鼓着腮挑眉道:“不告诉你们。”
  纪向真与苏忆彤是外地来的,自不知松风堂的底细,可云照是清楚的。
  松风堂真正的东家乃是高密侯夫人杜梦妤,高密侯夫妇就只一儿一女,这东家公子……总不会是说年近四旬的高密侯世子冯轩吧?
  云照望着月佼站在扶栏前边吃松子边看戏的背影,摸着下巴“咦”了一声,心中暗道找机会得探探冯轩的底。
  若那老不修当真敢打月佼的主意,她可不会看着那傻姑娘跳进火坑。
  ****
  月佼全然不知身后的云照正为自己忧心忡忡,只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着那剥好的松子,亮晶晶笑成月牙的眼儿四处张望。
  她觉得严怀朗一定也在这里。
  今夜的松风堂热闹极了,堂下坐满了人,二楼各个雅间内也是座无虚席。
  目光逡巡好几圈后,月佼仍是没瞧见严怀朗的人影,不禁失望地皱了皱鼻子。
  她闷闷地抓了一大把松子塞到嘴里,再看向戏台时却总忍不住走神。
  再找一遍,最后一遍。
  于是她鼓着腮帮子嚼着嘴里的松子,抱紧怀中的盘子,假装不经意地又四下打量起来。
  当她的目光扫到右手侧数过去的第三间雅间时,忽然发现那间门口立了熟悉的身影。
  一袭素青常服的严怀朗闲适地靠在门边,目不斜视地望着戏台上。在他右侧站了一个侍者,手中捧了托盘。
  在璀璨灯火的掩映下,月佼觉得,他的侧脸,竟比台上的罗昱修还要风神熠熠。
  不过,当月佼瞧清楚他在做什么时,原本想走过去与他打招呼的双腿顿时如被铁水定住。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严怀朗镇定自若地扭头看过来。
  四目相接之间,他面上神色沉静淡定,举手投足优雅端方地——
  从身旁侍者手中的托盘中拈起一颗松子,放到自己齿间……嗑开,去壳,将剥好的松子仁放回去。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娴熟得像做过千百遍了。
  月佼顿觉,自己口中的那些松子仁,可能着火了。
  吞下去,还是吐出来,这是个严峻的抉择。
  第三十六章
  两人就这样隔着廊上数十步的距离,以目光相持着。
  谁也没吱声, 谁也不挪步。
  月佼懵了片刻, 总觉得严怀朗的这个举动有些不像话,可具体是哪里不像话, 她脑中又捋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哪有人、哪有人用、用嘴……
  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月佼突兀地一个转身,面红耳赤地几步蹿回身后的雅间内。
  间内,云照与苏忆彤都没空搭理她,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戏台, 看得津津有味。
  月佼慌慌张张将抱在怀中的那盘松子放在桌上, 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慌张什么,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一只小鹿在探头探脑的,要蹦不蹦的, 真是烦人极了。
  “你不是吧?”纪向真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顿时大惊小怪地笑出声来,“怎么看个武戏都能一副春心荡漾的鬼样子?”
  他这一咋呼, 云照与苏忆彤也顾不上看戏了,齐齐将目光投向月佼那张窘然透红的脸。
  “瞎说,你才是春夏秋冬满天小星星都在荡漾!”月佼着恼地瞪了他,一手在颊边扇着风,端了茶杯仰脖一饮而尽。
  “喂喂喂,我这可是……”
  云照眼看着自己带来的上好茶叶被她牛嚼牡丹般地糟蹋, 却又更好奇她究竟是怎么了,于是笑意狡黠地话锋一转, “你这是瞧见谁了?”
  “看、看戏能瞧见谁?”月佼抬起手背,故作豪迈地抹了抹唇,满面通红,“自然是、自然是谁在戏台上,就瞧见谁呀!”
  苏忆彤与云照相视一笑,又朝纪向真挑挑眉,三人齐齐“哦”了一声。
  “月佼,你觉得这个罗昱修,他的戏好不好?”苏忆彤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状似闲聊地突然发问。
  月佼脑子乱哄哄的,仍旧扶桌站在原处,拿手在红通通的颊畔扇着风。
  被苏忆彤这么一问,月佼也顺口答道:“好呀。”
  虽说这话没过脑,却也是她的真心话。
  她并没有看过太多戏,也不懂别人对“戏好不好”这件事如何判断。但她总觉得,罗昱修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皆能让人挪不开眼,一唱一念都能叫人听入了心。
  能让人相信他演绎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那个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如同当真有这样一个人,曾如此傲然活在这天地之间……那就该是“戏好”吧?
  苏忆彤满意地抿笑喝茶,递了一个眼神给云照。
  云照接过重任,目光紧紧锁着月佼,笑问:“那你觉得,罗昱修这人,他长得好不好啊?”
  月佼认真地想了想,还扭头又看了戏台一眼,这才认真地对云照道:“虽说他扮着武旦的相,可看他的眉眼,应当是长得好的。嗯,身形也是好的……腰也细……”
  明明是在说罗昱修的腰,她脑中却蓦地浮起当初在邺城的那个晚上,严怀朗外袍未系,长身修颀立在暗夜的光影之中——
  她很确定,严怀朗的腰是要更细些的。
  不对不对,人家腰细不细,同你有什么关系?!
  月佼忙不迭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不是、不是,我是想说……”
  纪向真展臂一挥,拍板定案:“没事没事,我们都懂你的意思,无非就是你看上罗昱修了。”
  “瞎说!”
  月佼看那三人笑得东倒西歪,全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于是撇撇嘴道,“你们接着看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得先回官舍了。”
  如今她在当值时都住官舍,休沐日才回弦歌巷。
  “哎哎哎,生气啦?”云照忙不迭起身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笑哄道,“逗你玩儿的。”
  月佼笑嗔她一眼,拍开她的手:“没生气,当真是突然想起来有事。”
  见云照留不住她,纪向真便试探地伸手去拿桌上那盘松子仁:“既你要走了,那这个,我就替你吃了吧?”
  “这个、这个不可以!”月佼飞扑过去将那盘松子仁抢下,红着脸抱在怀里,神情惊慌又无措,“明日、明日我给你别的东西吃。”
  其实,自方才眼睁睁看到这盘松子仁是怎么来的之后,她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吃了。可她又隐隐觉得,虽自己不吃,也不该让别人吃。
  至于为什么不该让别人吃,她还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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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月佼抱着那盘松子出去后,苏忆彤有些不安地看向云照与纪向真,小声道:“她不会当真生气了吧?”
  “她不是小气性子,瞧着也不像,”云照想了想,笑得有些怪,“怕不是当真看上罗昱修,被咱们这一闹,恼羞成怒了吧?”
  她在心中思忖了一下,月佼虽懵懵懂懂的,但毕竟也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了,若当真看上不错的好儿郎,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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