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女提刑 第85节
关江并不打算在这里跟易长安多纠缠,早早处理掉易长安和何云娘两人,赶在别人来之前把痕迹都清除掉,才是他心中所念。
之前易长安想拖时间,不过是他也想借机试探和观察她的伤势如何罢了;现在发现易长安虽然还有些行动能力,却也不过如此,关江立即放下了心,连施狠招想即刻毙敌。
刀势犀利,带着呼呼风声大力劈下,一招比一招狠辣,就像鬼差手中催命的绳索,绕着易长安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易长安到底行动不便,左支右拙上很快有几处见了彩,一道道血痕透过泥糊的衣服慢慢洇了出来。
被吓得腿的何云娘缩在岩洞里,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会再发出尖叫,影响到易长安……
腿在发抖,何云娘可以爬走,却一点也不想动,她不想先走——
易长安左脚踩到了什么,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关江抓住了时机,扬刀斩下;何云娘的眼睛猛然睁大:“长安——”
一柄横刀铮的一声从何云娘的鬓边掠过,竟直直了旁边的岩石中,另外一柄则“咣当”掉在了她脚边;一条断臂被带飞过来,正正落在何云娘的怀中,带着一串鲜红的血珠“噗”地飞溅到何云娘的脸上。
“啊——”
何云娘没有尖叫,发出痛苦嚎叫的是关江——紧紧捂着他的断臂痛得跪跌在地上,指缝里汩汩冒出的鲜血止也止不住。
一个人影飞掠过来,一脚将关江踹到了一边,把倒在地上的易长安抱进了怀里,声音急切之极:“长安,你怎么样?!”
易长安张了张嘴,眼中一片讶然:“陈岳——你怎么来了?!”
陈岳却没有回答她,目光落在她被鲜血浸红的裤腿上,忽地将她抱了就走。
易长安连忙叫道:“等等——”
“会有人过来处理!你的伤要紧!”陈岳看也不看剩下的两人,小心将易长安往怀里拢了拢,往外飞掠而去。
不远处,常大兴和雷三娘几个正急速往这边赶来……
陈岳寻了处背人的平整石头,小心将易长安放下,将她那条裤腿轻轻割开。
从山崖上滑坠的时候,为了护住何云娘,易长安狠狠撞上了一块岩石,小腿被尖利的岩石划开了一长条伤口,她身上也没有什么止血的药粉,只能从中衣上撕了一块棉布紧紧包扎起来;此时那块棉布早就浸透了鲜血。
陈岳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浸满了血的棉布取了下来,皱着眉头看了眼那一道长长的伤口,伸手从怀里取出金创药轻轻洒了上去,刷地撕了自己的中衣一圈圈绕住易长安那条受伤的小腿,动作轻柔之极。
“痛不痛?”仔细将伤口包扎好了,陈岳这才抬眸看向易长安,见她脸上沾了不少泥泞,伸出指腹轻轻帮她擦了擦。
男人的凤眸中带着让人甘愿醉溺的温柔,易长安怔了怔,猛然偏开了头,避开了陈岳的手指,只觉得嗓子有些发紧,一瞬间心神动摇:“你、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能不来?再过几天就是九月初九,是易长安的生辰,他带来了精心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而且……两人分别了这么久,他想她了,每天夜里,都想得心口微微泛疼……
可是易长安的语气却有些冷淡,还有些别扭,只怕这一段时间,这狐狸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吧?
陈岳凝目看了易长安片刻,不想失了男人的硬气,声音也冷稍许:“饷银案的封赏已经定了,我调任京畿锦衣卫千户,你任燕京府推官,任命文书很快就会下来。当前有件命案正急等着我们过去。”
果然还是因为有急案要她去办……她这把利刃这么好使,怎么能轻易废了呢?易长安将刚才心中泛起的那一片细碎的涟漪重新平复下来,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枉他千里迢迢昼夜赶路,只想着早一步赶到她身边,她却对自己这么疏离……是出了什么变故吗?陈岳盯着易长安的发顶,心中起疑。
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名男子惊喜的呼喊:“安哥!安哥你没事吧?!”
易长安抬起头看向那处,用力挥了挥手:“莫离,我没事!你怎么样?!”
莫离被惊马掀下了马背,虽然他有些功夫,但是易长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从泥石流中逃过性命;这会儿瞧着莫离身上虽然狼狈,行动上看起来倒像是没有受伤,易长安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是因为莫离?见易长安从紧张到释然,陈岳凤眸微冷地瞥了莫离那边一眼,身上的长衫,将易长安的伤腿罩住,一把抱起她就往外疾走。
莫离急忙赶了过来:“陈大人,安哥她怎么样?我会医术,你赶紧让我给她看——”
第205章 如蚁噬心
“我已经给她上了药了,有什么回去再说!”陈岳生硬拒绝了莫离的请求,想到一会儿莫离也会摸上易长安匀亭修长的小腿,心底一股无名业火腾地冒起,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很快就把莫离撇在身后。
易长安回头看见莫离跟着追来时脚下有些趔趄,心里不由发急:“陈岳,你等等,小莫好像也受伤了……”
一听到这个“也”字,陈岳脑中倏地晃过了“同命鸳鸯”几个字,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堵,脚下却发力更快了:“他一个大男人,受点小伤又怎么了,你还怕他找不到回来的路?!”
听到陈岳口气恶劣,易长安心里也不舒服起来,紧紧抿住了嘴唇不再说话。
一种诡异的沉默生冷地弥漫在两人之间……即使怀中紧紧搂着易长安,陈岳也感觉到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和她隐隐隔开,让他憋闷,却又无从下手……
珍宝失窃案很快尘埃落定。
即使关江被抬回去的时候已经昏迷,尚未取得口供,但是有锦衣卫千户陈岳作证,证明关江当时意图杀害推官易长安,顾维申立即下令让人搜了关家,从一间密室里搜出了好几件失窃的珍宝,其中也包括那块帝王绿翡翠。
易惟敦得回翡翠,顿时觉得是万幸,招呼也不打了,一声不吱地赶紧收拾了东西回了宣州。
那些失窃的珍宝判归原主,其余还有的已经被关江变卖了的,则发卖关家的家财赔偿。珍云坊因为有黄淑珍的一半股份在里头,何云娘跟易长安商量了一回,也托了官衙一起变卖了,只是收回自己那一半份子钱。
几名绣娘各寻出路,惟有杜玉梅,因为无处可去,何云娘又爱惜她的女红,索性把她留在了易府当绣娘。
案子忙忙碌碌一结完,重阳很快就要到了。易长安皮肉伤已经结痂,只是骨裂还要再养养才行,今年是不能去登高了。
何云娘早早就备了菊花酒、重阳糕,和各色应节的菜肴,本来只是过去跟沐氏那边报备一声,沐氏却突然发了话:“我听说那天是陈大人及时赶到救下了长安?”
何云娘心里一个咯噔,低眉应了一声“是”。
沐氏转了转腕上的金丝檀木珠串,斜瞥了何云娘一眼:“男人在外面卖命打拼,你身为妻子,也该多为长安考虑考虑。
陈大人现在一股劲儿地往上走,长安原来就跟他有交情,现在又有救命之恩在这里,我听说他这会儿还在滁州府没走,怎么着我们家里也该请他过来一起过个节,这才是礼仪之道!”
“母亲,这事还是容儿媳先问过长安再定吧。”何云娘却并没有答应,委婉先拒绝了,“陈大人一向事忙,到时也未必有时间过来。”
沐氏心里不由一堵。陈岳这么现成的人脉在这里,哪一个贤内助不会帮着丈夫经营?偏偏何云娘这个小家小户出身的,连这点远视的眼光都没有!等以后……
一下子没了心情,沐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那你下去吧;怎么定都由得你们,我年纪大了,也不管你们这么多事了!”
何云娘一句话也不说,木着脸退了出来,怔怔坐回了自己房间。
她不是不懂人情,按理来说,陈岳还在这里,于情于理,她这个女主人都应该禀持待客之道,将家宴略改成重阳宴,发帖把陈岳请过来道谢。
可是,她忘不了那天陈岳及时赶过来救下易长安的情形。
那男子人未到,刀先出手飞至,毫不留情地斫断了关江的一条臂膀,赶过来后还一脚将关江踹飞到一边,可是他抱起长安的时候,那双凤眸里流露出来的——
分明是丝、丝、温、柔!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陈岳知道易长安的身份,他喜欢长安!
何云娘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心里像缺了一块似的,又像被一万只蚂蚁咬过,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末了却泛出丝丝疼痛……
她这样是不对的……她什么也帮不到长安,要不是为了她,长安也不会受伤,更不会遇险……
为了救她,长安宁可自己扛上关江,拿命拖着关江,让她先逃走……可是她呢?她却被吓得腿软,只能缩在一边当累赘,她什么也帮不了长安……
长安是个奇女子,长安值得陈岳这样优秀的男子来爱……她不该难受的,真的不该……
何云娘掏出绢帕,轻轻抹掉不知道何时流满腮边的泪水,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起身去净了脸,往易长安的书房而去。
为了方便莫离过来给她治伤,易长安这几天又搬回了外书房住着;只是腿上的伤眼看着好得七七八八了,心里的结却依旧紧紧系着,一时解不了。
陈岳说的任命文书虽然还没有下来,不过顾维申似乎也得到了些风声,对她格外和气,加上关江的案子她也有功劳,因此顾维申极其大方地让她安心在家里养伤,还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易长安不良于行,整天只有呆在书房里看书。头一天陈岳过来探望了一次,易长安本来想把话说清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想得很好,话都到嘴边了,舌头像被石头坠住似的,让她犹豫起来。
陈岳似乎很敏感地有所觉察,又或者在跟她置气,这几天只是让雷三娘送了不少补品过来,人却并没有在她面前露面;易长安一时不知道是该松气,亦或是……失落!只是心思反反复复,心中怔忡难明。
何云娘进来时,一眼就看到易长安手中捧着一本书,脸上却神色怔忡,目光根本就没有落到书上;何云娘的心里不由揪了揪,故意放重了些脚步。
易长安这才醒过神来,放下书朝她笑了笑:“云娘。”
何云娘先试了试易长安手边茶水的温度,给她重新换了一杯热茶,这才坐下来跟她商量:“长安,重阳节要到了,我听说陈大人还在滁州府,你看我们家里要不要设宴请他过来……”
原来这么快重阳节就要到了吗?恍惚间那人低沉悦耳在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听说九月初九是斗姆星君的神诞,长安你不会是星君转世过来的吧?”
“那你早些休息,等明天……等我上京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找你。”
“回去以后,每天记得要想我!”
……易长安垂下眼帘,静默了片刻才开了口:“陈大人救了我的命,是该设个重阳宴请他过来;我一会儿就下帖子,云娘你叫墨竹过来吧。”
她做事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该早做决断,这样拖下去,只会害人害己!
第206章 眼里的沙
陈岳其实在滁州这边并没有什么事要处理了,只是自那一回探望了易长安之后,心里就突地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害怕!他怕易长安会说出他根本不想听到的话!
前些日子心里有多想念,这些日子就有多煎熬,第一回 对一个女人动了心,却也头一回生出了懦夫般的逃避的念头,陈岳一时心里如塞了一团乱麻,他却根本不想剪,也不想理。
只是这种鸵鸟般的心态并没能维持太久——易长安的长随墨竹送来了一份请帖:易长安请他到家里赴宴,共度重阳节。
重阳节在外人眼里只是重阳节而已,但是陈岳知道,那天是易长安的生辰……陈岳的心紧了紧,面上却带着微笑应了:“回去跟易大人回禀,后天我一定会到。”
该来的,总会来……又或者,其实并不会来,一切只是他多想呢?
易家的重阳宴设在中午,席间还应节地摆放了几盆正在吐艳的菊花。宴席虽然是何云娘一手操办的,因为有男客,她却并不能在入席,席面上只坐了易长安、陈岳和莫离三个人。
易长安还在养伤,陈岳心中忐忑,莫离也不是个好酒的,他这些天都扑在药房里鼓捣着给易长安做些能防身的药粉,哪里有心思喝酒;因此席上自然没有推杯换盏,说吃饭,还真就是吃饭。
只是席间陈岳觑着易长安神色平静,对自己有些说不出的客气,心里已经慢慢提了起来;等到一时饭毕,易长安说出那句话时,陈岳只觉得心中有如铅坠。
“请钰山兄移步书房,我还有些事要跟钰山兄聊聊。”
陈岳微微苦笑了笑,默不出声地跟着易长安起身去了书房。
莫离落在最后,总觉得这两人今天有些奇怪,可是到底怪在哪里,却怎么也说不上来,狐疑地看了一眼两个的背影,索性回自己的院子又去鼓捣药了。
易长安一进了书房院子,就摒退了所有下人,将院门直接关牢了;看了眼面色复杂莫名的陈岳,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锦囊,递到了陈岳面前:
“钰山兄的救命之恩,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里有两样东西,我想着应该是钰山兄需要的,就权且拿这个——”
陈岳定定盯着易长安,并不去接她手中的锦囊:“长安,你想跟我说什么?!”
那双凤眸漆黑如永远看不见底的深渊,似乎平静异常,又似乎翻滚着无形的凶气,易长安微微垂下眼:“我——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并不合适,钰山兄——”
他不喜欢她这样叫他“钰山兄”,他更喜欢她带着那极细微的娇嗔唤他“陈岳”!
心里所有的乱麻像是突然被全部扯断,疼痛,却一根根甚是分明,陈岳的面容平静之极,低沉的声音中却隐约有几分喑哑:“那你觉得你跟谁合适?是不是莫离?”
他能站到如今的位置,说是从无数尸骨中站起来也不为过,对敌人如果不阴狠毒辣,今天的他就是别人脚下的一堆尸骨;而莫离不同。
莫离从小在神医谷长大,有师门师兄弟的关怀,成日里根本没想过什么尔虞我诈,只想着钻研医书药典;如果不是神医谷出了意外,莫离对人心的观感只怕到现在还只是一张白纸。
跟莫离相比,他像是见不得太阳的黑暗凶兽,莫离却像是喜欢沐浴在阳光下的花草,又怎么会不引易长安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