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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白眼狼 第59节

  三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是庆幸、感激,还有对其他考生的同情。
  当初选培训教材时,其实林坎学堂也经过一番争论。
  十年的动荡,让国家的教育事业陷入了低谷,即使后来有些中学大学复了课,但是教材也根据时事政治形势屡屡变更,更是加入了相当大的政治成份,实际的知识点很少,而且不成系统。比如物理教科书被简化成了“三机一泵”(拖拉机、柴油机、电动机、水泵),生物教科书则简化成了“三大作物(稻、麦、棉)一头猪”。
  有干校老师曾经提出,是不是照着那些课本来编排复习?
  班务员兼古文老师曹富贵同志坚决反对!他的理由很简单,既然恢复高考的政策导向实际上是以才来选人,那凭这几本破书里的玩意,能考出什么花来?
  然后,收了十来年破烂的曹富贵同志就拎出了也不知哪年收来的,各个名牌大学用的教科书,再加上那一套大家都叫好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厚厚一堆垒在讲台上。
  曹老师当时冷笑着说:“哼!既然考出来是要上大学的,那把这堆大学里的书都学会了,还怕他们考不上?!”
  老师们欣慰地看着一堆久违的大学教科书,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曹富贵同志的建议,从课本中理出了相对系统又简单些的基础知识,结合自学丛书编印了无数让林坎学员们夜夜噩梦的卷子。
  如今看来,目光远大又幸运值爆表的富贵哥,不但压题精准,对政策和人心的把握更是到位。
  钱青石和同伴们默默地回到考点边,富贵哥为林坎学堂临时租住的大院子,钱青石飞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正和小乔愉快交谈的富贵哥,他真情实感泪汪汪地说:“哥,亲哥!太谢谢你了。”
  “下来!侬个猢狲精,别把侬阿哥累到了,他为你们这帮孩子,容易么?!”
  系着围裙的钱大姑从灶房走了出来,一手熟悉地揪上儿子的耳朵,喝道:“赶紧洗洗手,都去吃饭,下午还要考咧!”
  眼看毛手毛脚的讨厌表弟被从富贵哥身上拎开,小乔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曹老师笑眯眯地和陆续回来的林坎考生们打招呼,嘴角噏动,斜睨自家的白眼狼,悄声道:“小鸡肚肠。”
  乔应年一脸严肃,也用蚊蚋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应道:“哥,难道夜里不是侬喊着太大了,太深了?”
  曹富贵听了这话一楞,稍息之后倒吸一口凉气,一股燥热从鼠蹊直蹿而上,真是素太久了,听小乔这半荤不素的开腔,他居然也微微一硬。
  “……阿乔啊,你等着,等你考完了,看哥怎么收拾你。”曹老师收敛了笑容,道貌岸然地准备在考完后对优等生小乔作课外辅导。
  “好的,老师。我都听您的,怎么样……都行。”
  乔同学站在老师身后,悄悄上前一步,贴住了老师的后臀,让他深刻体会感受学生的热切与坚硬。
  第87章 不同
  曹大姑为了让儿子“努力向学, 尉为国用”可算是呕心沥血, 可惜自家生的这只小猢狲既不像老大那样肚中有数, 又不肯安分踏实做个工人, 不上不下地学着他富贵哥闲晃荡。
  自家大侄子的本事那是普通人能学的吗?饥荒几年, 竟然能让一大家子丰衣足食,连带族里、公社都搞得风生水起, 这不光是有手段、有能力、有眼光,更要有天大的气运啊!
  国家恢复了高考, 她是一听说富贵大侄子弄了个什么班, 立刻就让老钱把儿子送去,小赤佬敢犟着不去?捆都要捆了去!
  幸好,她的主意打得正, 如今儿子不就被富贵给调教出来了?!
  看儿子精神焕发地与同学们讨论考题, 眉宇间都是自信和喜气,曹连秀是乐得嘴巴也合不拢。幸亏没让老钱跟着来, 万一当老子的又跟儿子脸红脖子粗的闹起来,影响儿子心情可不得了。
  中午的饭食都是曹大姑和几个公社里的学生家长一道弄的, 曹老师亲自定的食谱, 保证吃食营养干净又好消化,就怕这帮年轻人一不小心在外头吃坏肚子,影响考试。
  下午的考试波澜不惊, 已经有上午应试经验的林坎学员们已经适应了考试的形式, 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甚至于因为前阶段大“剂量”的实战模拟考, 对于正式的,难度比平时测试还低一些,题目量又少许多的高考,高中班的学生们莫地生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这特么题好像似乎很有点简单啊?!还不如亲爱的曹魔头纠集老师们出的模拟试呢!
  在高考前的最后冲刺日子里,能进入林坎高中班,并且成绩相对稳定的学生有87人,初级班则有62人,还有编外人员22个。虽然老师们并不建议初级班和编外的学生们参加这次的高考,但事实上,所有有资格报名参加的171人全部都参加了考试。
  让人精神亢奋又心力交瘁的高考持续了几天,高考结束后,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们都陆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等待着命运的残酷裁决。
  五百七十万考生最终的录取名额只有二十七万,录取的比例不过4.7%。
  考上的,将会进入中国的高等教育圣堂——大学深造,成为天之骄子,以当前人才缺乏的国情,他们在毕业后也必然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考不上的,也许会回到农场种地,也许会回林场伐木,也许回到厂里、弄堂里……无论他们会回到怎样的平凡生活中,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与进入大学的考生们,从此将走上人生完全不同的岔道,将要付出比大学生们十倍百倍的艰辛,也未必能达到同样的高度。
  这一条分数线,就是云泥之别。
  林坎学堂的提高班也解散了,二百来名学员并不都在一个考点,许多考生在高考结束后特地又跋山涉水回到林坎,只为了和曹老师、越教授,还有许多其他老师们,以及林坎大队热心的干部和乡亲们道个别。无论这一次考试能否通过,在林坎学习的这段艰苦、振奋又幸运的日子,永远都将深藏在他们的心底。
  也有许多考生,尤其是初级班的学员们,惴惴不安地悄悄向曹老师预约,万一要是考不上,能不能让他们继续来林坎求学?
  经过这段日子集中营式的教学训练,再经历了真正的高考,他们都觉得林坎提高班的功效相当之大,对于他们学习的系统性和知识点的掌握,有非常大的促进作用。如果真的没考上,相信再经过一年的系统训练,即使是他们初级班的学生们也一定能够通过高考,走进大学校园。
  曹老师笑而不答,只是承诺大家如果林坎明年还办提高班的话,一定会让第一期的学员们优先参加。
  以自家小乔的学习水平和能力,曹富贵无比自信地笃定,一定能考上京城的名校,或许就是北平大学!小男人要去京城上学,他怎么忍得住不去首都的花花世界逛逛?如今时局已渐渐稳定下来,百废待兴,正是满地都是机会的大好时机,不趁这个机会走出乡间,难不成还真在小小的山沟憋一辈子不成?
  曹阿爷还要去登长城、游北海,走三山五岳,逛五湖四海,最好连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地盘也去批判批判,见识见识环肥燕瘦、洋马黑妞,再瞧瞧金发碧眼肌肉发达的外国小伙……咝~曹富贵悠然向往注目远方,悄悄吸了口口水,喔哟,这样的人生才不算枉废么!
  至于林坎的学习班,说实话,也办不了多长时间了。
  曹富贵掰着指头算算,到明年,中央应该就会发布停办“干校”的通知,林坎的南城干校分部自然也要解散,没了老师,只能发几本教科书靠学生们自学,那在哪里不能学?
  更何况知青们在农村也留不了多长时间了,今年下半年的高考政策一出来,许多知青想尽办法回城,到明年政策松动,还能有几个人会留在农村和林场这些艰苦的地方?
  最重要的老师和学生都没了,这个学习提高班大概也只有乡里的年轻人们来上,靠着林坎本身的师资,这班能存在多久,也就可想而知。
  虽然对那些今年没能考上的知青们心存抱憾,但时势所趋,谁又能抵挡时代的大潮?
  曹富贵微笑着送走了每一个来到林坎告别的提高班学生,也和他们约好了,如果大家考上了大学,请一定要将喜讯送来林坎,让林坎的老师和乡亲们也共同分享他们的喜悦、幸福。
  隆冬,一个平凡的早晨。
  天色阴沉沉的,灰蒙蒙的厚云似乎压到了人的头顶上。
  曹富贵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脸颊被火熜的热气逼得红扑扑的,眉眼慵懒,连根头发丝都不想动弹,恨不得与他的桑蚕丝被子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昨天晚上,他家的狼崽子,不对,如今已经是条凶残的大灰狼了!把他从头啃到脚,从脚啃到头,摊在床上翻来覆去,煎炸烹煮,给吃了个透。
  爽是爽得他天灵盖都打颤,可一把年纪了,这老腰杆哪里经得住这么个折腾法?!当时没坚定地把人踹下床,如今悔不当初,生活无法自理啊!
  小乔端着碗阳春面进屋时,就见着自家越长越年轻的“妖孽”阿哥,拥着被子在发呆,眉如远山,眼如春水,颊泛桃花……他喉头猛然一紧,缓缓滚了下喉结,用力按捺下自己见着阿哥就无法克制的欲望,深深吸了口气,端起碗在床头坐下。
  “哥,吃碗面。我放了点乌葱,你闻闻,香不香?”乔应年柔声问道。
  乌葱是此间山中的野葱,一般是春日里在树林间生长,香味浓郁,带点特殊的辣味,用来炖肉煮鱼下面,都是极好的。富贵哥最喜欢吃这口。
  隆冬时节,家里灶间暗柜里却是各色菜蔬、鲜肉齐全,乔应年拿来就用,从来不曾问过阿哥一个字。阿哥想讲,自然会告诉他,既然不说,那么他也会将这个从小就拥有的秘密牢牢守住。
  这个秘密原来还有二傻知道,但自从二傻成亲又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富贵哥就再也没有让他一道去“秘密基地”种地了。这几年只是常常让他给二傻家里送东西,时不时伸手帮一把,二傻的媳妇见到他都眉开眼笑,巴结得很。
  二傻活得很滋润,四十多的人越发壮实,简直长得像头熊了,却是整日里咧着嘴,把自家孩子扛在肩膀上四处玩,然后又被他媳妇揪着耳朵拎回家。
  富贵哥见到这样的场景总是叹息摇头,怒其不争,又替他高兴,后半辈子虽然注定当个气管炎,可至少有人疼,有人暖被窝了。
  乔应年见到二傻有自己的幸福,他的心头是隐秘的快活,从此以后,与阿哥分享那个“秘密”,为他牢牢守护秘密的,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曹富贵捧过托盘,拿起筷子想吃面,没想到身体稍一转动,顿时腰酸背又痛,不可描述之处还不可描述地酸涩。他脸一黑,怒瞪不知节制的小赤佬,一巴掌拍开事后献殷勤的小混蛋。
  “去去去!滚一边去,过两天等阿哥恢复了,叫你晓得我的厉害!”
  曹富贵气哼哼地埋头吃面,唏里呼噜下去了大半碗,肚子里琢磨着,特娘的老祖宗那几张护菊花、舒筋骨的方子,看来还是有必要好好研究研究。
  见阿哥吃得脸上汁水四溅,乔应年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伸手拿了毛巾轻轻替他擦拭。
  两人正你侬我侬打着花枪,却听得院子大门被拍得“咚咚咚”一阵巨响,曹富贵一楞,望向小乔,彼此眼中都是希望的光芒!
  院外传来大队信差叶长脚的吼声:“阿乔,阿乔!侬高中了!快开开门,来收录取通知书,北平大学的!”
  “啊?长脚啊!是阿乔个大学录取通知?”
  “厉害厉害,这老底子说法,就是中举咧!”
  “喔哟,北平大学,那是考上状元咧!”
  “哎哎,长脚长脚,我家建设的通知书有伐?有伐?!”
  “阿乔,快开门,我去帮你买百子炮放起来啊!这是喜事,大喜事,我们黄林村的喜事啊!”
  “恭喜恭喜!”
  曹富贵一把扯过衣裳,哆哆嗦嗦地,脚怎么也伸不进裤筒,他急得大吼一声:“小乔,帮忙!”
  乔应年拿起他的衣裤,利索地给人穿戴齐整,脸上还擦了把热毛巾。
  “别磨蹭了,通知书到了!”
  曹富贵嗷嗷叫着,连蹦带跑地冲出屋,飞快地打开了大门。门外已经集聚过来的乡亲们顿时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恭喜着,不知是谁在外头点着了一串百子炮,噼里啪啦炸得好欢喜。
  叶长脚大喊着,一手高举通知书,奋力挤开人群,把通知书递到乔应年面前,擦了把汗水,咧嘴笑道:“恭喜啊!阿乔,大出息咧!”
  乔应年笑了笑,道了声谢,将通知书接过来,看也没看一眼,递给了脖子伸得老长的富贵哥。
  “阿哥,给。”
  曹富贵的手微微发颤,接过了这张来之不易的录取通知书,抚着上头“北平大学”的字眼,他嘴里喃喃念着,脑海里忽地闪过无数噩梦中的可怕场景。
  良久之后,曹富贵捏着通知书,突然一把搂过乔应年,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中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我家小乔是大学生了!北平大学的大学生!”
  不同了,与梦里完全不同了。
  他和小乔都彻底摆脱了梦中可怕又悲哀的命运,走出了一条崭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京城,我富贵阿爷来了!哦哈哈哈哈哈——
  第88章 新的开始
  哐且, 哐且——单调的节奏随着绿皮火车的前进, 仿佛永无止境地响着。
  春节刚过, 从沪市北上京城的列车还不太拥挤。
  年轻的女列车员推着装了盒饭和大水壶的小板车慢慢行过两排座位中间的通道。
  “同志, 给我一份盒饭, 麻烦帮我水杯倒倒满——”
  齐振国拦住列车乘务员的小车,递出自己的玻璃杯, 杯子有些年头了,里头茶渍泛黄, 杯子外头的套子是他老婆用劳动手套上拆下来的棉线织的, 既能保护杯子又不会烫手。
  “三毛一份!”
  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列车员,硬梆梆地丢出一句,有些不耐烦地等齐振国掏钱, 随后抽了一盒饭“啪”地放在小桌板上, 她瞟了眼男人对座的三位年轻人,神色缓和了些, 问:“你们几位同志要买饭吗?”
  坐在靠窗的是个挺秀气的姑娘,她抬眼看了看边上的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长得细皮嫩肉的, 眉眼俊秀, 头发梳得滑溜整齐,虽然长得俊,穿得也挺刮, 看上去却不像是个正经人, 却让人瞧着脸红心跳。
  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靠着走廊坐的那位年轻男人长得十分冷峻, 拿着一本书在看, 连头都没抬起来。
  列车员又看了两眼,见几人都没搭理,悻悻地哼了声,气乎乎地推着小推车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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