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 第114节
朱祐梈扁了扁嘴,颇有些失望之色。他到底年纪尚幼,又是被母亲与兄长宠着长大的,自是不明白此时行冠礼封王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迟早都会得到的封赏而已。迟些与早些,好似并没有甚么分别。
旁边的朱祐槟道:“娘可别忘了,皇嫂如今身子重,可不比从前了。祖母、母后和皇兄定然是不舍得皇嫂劳累的,便是有庆贺宴,想来也不会是由皇嫂来安排。”
朱祐楎接道:“听说最近仁和姐姐她们不是一直跟着皇嫂修习如何处置宫务么?指不定这回庆贺宴,皇嫂会交给她们来安排。梈哥儿,你若有甚么主意,便尽早与她们说。指不定她们心情好了,便替你安排了。”
朱祐梈听了,立即多云转晴,眯着眼睛笑开来,转身便往外去了:“我这就去寻大姐姐去!不然要是她们都已经想好了,来不及改了可怎么是好?”说话间,他已经踏出了殿门,兴致勃勃地离开了。
张太妃想将他唤回来,最终却依旧只是张了张口,笑着叹道:“也罢,这毕竟是他的庆贺宴,便由得他去罢。若是仁和拒绝了他,他便不会再心心念念都想着此事了。”说着,她瞥了瞥自己的次子:“瞧瞧你,顺手便将弟弟推给仁和了,一点也不愿替他费心思。”
朱祐楎笑着喊冤:“娘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若是不能让他如愿,他必定每日都念着,谁来与他讲道理都没有用处。倒不如让他去仁和姐姐处问个清楚明白,便是被拒绝了,也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若是连仁和姐姐都治不住他,恐怕也只有皇嫂出面了。”
“这种时候,给皇后娘娘寻甚么麻烦。”张太妃笑嗔道,遂唤了人来准备礼物,给仁和长公主送过去,算作是朱祐梈烦扰了她的补偿。目送下人离开后,她忽然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眼见着你们都行冠礼封王了,再过几年说不得便要择妃成婚了。然后,便是离开京城去就藩了……”
朱祐槟与朱祐楎怔了怔:“娘……”
“罢了,不提此事了。”张太妃道,眼底的湿润到底没有让儿子们见着,“如此喜庆的日子,自然该想些喜庆的事。你们可须得记着,给五位皇弟都准备同样的庆贺礼。若是拿不定主意,便只管来问我。”人人都说生三个儿子是她的福气,可是随着他们的年纪愈来愈大,她便愈来愈觉得这不是福气而是煎熬。
仔细算算,他们在她跟前待的时日,也不过是区区十几载罢了。就藩之后,母子情分便如同断了一般,几乎是终身不可能再相见了。若早想到有这样一日,她倒不如生三个女儿呢。虽说女儿也会出降驸马,但至少都在京城里,想念她们了便能唤她们入宫来陪伴。
另一间宫殿里,杨太妃一左一右揽着朱祐橓与朱祐楷,轻声道:“这冠礼与册封礼虽繁琐,却是极为紧要的。你们可别只顾着顽耍,好好地跟着礼官修习。否则,若是到时候犯了错,可是人人都能亲眼看得见的。”
“娘,先生给我们讲过,二十才行冠礼。为甚么皇兄这时候便给我们安排冠礼呢?我们都还不到岁数呢!”朱祐橓年纪稍大些,但而今虚岁也不过七岁罢了。他是兄弟们里最喜读书的,性情有些一板一眼,所提的问题时常令杨太妃都觉得哭笑不得。
“因为是照着先帝时的惯例来的。你那时候年纪小,大约是忘了,你二皇兄他们五个便是年纪不足而行冠礼封王的。”思来想去,杨太妃只得如此解释了,“至于先帝为何会有此例,我却是不知了。”
朱祐橓思索片刻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改天我去问问皇兄,皇兄或许知道。”
“去罢,问清楚也好。”杨太妃巴不得他去问皇帝陛下或者其他人,也免得自己一直被他缠着不停地问。与拥有无数个问题的这一个相比,另一个年纪最小的却是懵懵懂懂,只知道顽耍。若是朱祐楷能安安静静地坐上一盏茶,她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想到此,杨太妃禁不住又发起愁来。放任这孩子如此神游下去,正式行冠礼与封王礼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潘太妃听闻好消息后,倒是并未待在自己的宫殿里,而是牵着朱祐枢来到了王太后处,向她请教种种该注意之事。王太后只笑道:“孩子都还小着呢,也无须太过紧张。只需按礼官所言行事,不出甚么大纰漏即可。”
“臣妾担心的便是他不好好跟着礼官学。”潘太妃笑道,“若太后娘娘愿意借出一位女官,帮着臣妾私下好好教一教他,臣妾便更是感激不尽了。”
王太后笑了笑,自然不会为难她,便吩咐自己的亲信女官前去帮忙。郑金莲在旁边轻声对她的直属女官道:“这位潘太妃,是来得最快的呢。”言下之意,便是她觉得潘太妃更懂得世俗人情。相较之下,其他几位倒是有些逊色了。
直属女官勾起唇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待在宫殿里自己先乐一乐才是人之常情,如此适时地赶过来,倒是有些太过冷静了。你有所不知,无论是太后娘娘,或是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都更喜爱性情真实的人。”
郑金莲愣住了,若有所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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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筹备庆贺
因着皇帝陛下已经说明, 可比照先帝时的旧例行事, 礼部不多时便呈上了举行冠礼与封王礼的仪注。至于三位公主则可稍候些时日, 毕竟是七月或者八月的事,等皇帝陛下亲自想好该给她们取什么封号再说。
仪注既已备好,朱祐榰等便认真地跟着礼官练习起礼仪来。朱祐樘与张清皎曾相携去探望他们,看着几个小家伙认认真真地跟着礼官练习跪拜, 犹带着奶声奶气的嗓音念着那些晦涩的应对辞句,两人都颇有些感慨。
“没想到他们年纪虽小, 却如此懂事。我还以为, 十弟和十一弟恐怕须得有人在旁边哄着, 才愿意一遍又一遍重复这等枯燥的练习呢。”朱祐樘叹道, “这几个弟弟年纪太小, 平日里几乎不曾与他们说过甚么话,我对他们的了解依旧是太少了些。”
“七弟榰哥儿体弱多病,敏感多思, 很是安静。不过,若能有机会玩乐,他总是顽得最认真,毕竟是难得的放松机会。这孩子很希望得到关注,我不过是偶尔与他说过几句话,问了问他的身体与学业, 他之后再见到我的时候,每次眼睛都亮晶晶的。”张清皎勾起唇角。
“八弟梈哥儿性情爽朗,与延哥儿意气相投, 两人的喜好亦是相当类似,好奇心极强,却又有几分执拗。旁人看来,他似乎总是风风火火,想一出是一出,但对于自己真心感兴趣的事,他便很是耐心。之前他不是养了只狗儿么?听说都是他自己照顾的,喂食、遛狗都很是细心。”
朱祐樘怔了怔,没想到自家皇后对皇弟们竟然如此了解。惊讶之余,他认真而又仔细地听着她继续道:“九弟橓哥儿很喜好读书,在一众皇弟里可谓相当特别。有一回来坤宁宫,见到我的书房时,他眼睛都亮了。还说他也想要一间这样的书房,我已经命人去给他改造了。最近见到他,他还问我书房里该放哪些书,我便拟了书单让人去给他备齐了。”
“十弟枢哥儿被潘太妃管得极严,看起来很是听话,不过日后可很难说了。因为他在顽游戏的时候最不喜欢守规矩,不过若是兄弟们指出来,他倒也愿意改正。应当是平日里被规矩约束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无意识地想尝试着不遵守规矩行事罢。”
“十一弟楷哥儿虽然年纪尚小,但能瞧得出来是一个万事都不太在意的随性脾气。顽游戏是输是赢,他不太在意;便是枢哥儿不守规矩抢了先,他也不太在意。听杨太妃说,他平日里便总是一付神游的模样,想来以后必定是个心大的。”
听张清皎娓娓道来,几乎是对这些孩子如数家珍,朱祐樘禁不住喟叹道:“想不到,卿卿竟然能从平日那些游乐中便瞧出了他们的性情。旁人看他们顽耍,不过是看他们的表现是否有趣,或者暗暗想着是否能分出高下。卿卿却是完全不同,我真不知道你在游宴的时候也会想那么多……”
“只要稍稍注意些便能瞧得出来,根本不用费甚么心神。”张清皎笑道,“当然,我对他们的了解定然不及他们的母亲。能让十弟与十一弟乖乖地重复练习,潘太妃与杨太妃想必确实是用尽了法子。”
“卿卿方才提起,潘太妃对十弟约束得太严格,让十弟觉得喘不过气来……我想让他搬入东西五所去,你觉得如何?”朱祐樘问,“若是离开潘太妃,许是他会觉得好些。如果将委屈与脾气都憋在心里,怕是容易移了他的性情。”
张清皎略作思索:“他的年纪太小了些,又尚未进学。贸然让他搬出来,恐怕潘太妃不会同意。若是让十弟搬出来,十一弟便也须得搬出来才合适些。但以他们的年纪,还是必须有人好好照顾,不知他们的乳母是否能够承担起如此重任来。另外,东西五所剩下的两个院子都尚未收拾出来,还须得些许时日修整。”
国朝的皇子们年幼时是随在母亲身边养育的,等到他们进学的时候,便须得搬离母亲的宫殿,来到东西五所——这是年长些的皇子们所居之处,当初只建了十个院子。历经数代,因着皇子的数量从未超过十位,竟是从未再补建过。
从太宗文皇帝(朱棣)开始算起,即使经过了万贵妃的摧折,先帝活下来的子嗣也是历代之中最多的。朱祐樘正好有十个弟弟,百余年来总算是首次能将这些院子都填满了。但也因如此,有些院子几乎从来没有人住过,还须得好生修葺一番才能住进去。
“如此说来,需要顾虑之事尚且有不少。也罢,改日我问问十弟,看看这孩子有甚么想法。若是他想搬出来,我便请母后去说服潘太妃;若是他不想搬出来,那我们便教他一些法子,让他平日里也可过得自在些。”朱祐樘道。
“皇弟皇妹们都已经多少懂些事理了,他确实可能会有自个儿的想法。”张清皎颔首道,“万岁爷的法子是最好的。咱们可不能因着想着为他好,便擅自替他安排。有些事,还是须得他自个儿拿主意。”
“看来,若咱们的孩儿降生,我们俩对他的教养应当是完全相同的。”朱祐樘笑道,“不会仅仅是严父慈母,或者严母慈父。”
“以万岁爷的性情,哪里能做得了严父?”张清皎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万岁爷最不擅长地便是断然拒绝。即使是来自于亲眷的无理要求,你也总是会顾虑良多。以后咱们的孩子只要在你面前撒撒娇,叫你两声爹,恐怕你转眼便败退了。”
“我已经在积累经验了。”朱祐樘道。他其实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性情,确实做不了什么严父。即使如今孩子并未出生,但每每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张清皎的腹部,便不由自主地想勾起唇角。尚未出生便是如此了,更不必说孩子出世之后了——想必只要是看到孩子,他的心就是软的。
张清皎挑了挑眉,笑而不语。罢了,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挑战严母慈父模式了。不过,前提是他们二人的教育理念确实很相似,日后在教养孩子方面才不会有分歧。若只是不过度的宠爱,她倒是觉得“慈父”亦无妨;可若是将孩子纵容成了个熊孩子,那她可不能坐视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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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日,顺利地举行了冠礼。及四月二十日,又行了册封亲王之礼。皇七子朱祐榰正式被封为寿王,皇八子朱祐梈被封为汝王,皇九子朱祐橓被封为泾王,皇十子朱祐枢被封为荣王,皇十一子朱祐楷被封为申王。日后在各种祭祀典礼活动中,他们也须得像兄长们那样,履行亲王的职责与礼节了。
姚太妃、杨太妃等虽没有机会观礼,但在孩子前来拜见的时候,亲眼得见了他们穿着玄衣纁裳的模样,眼眶都不由得湿润了。而在张清皎看来,几个小小的孩童穿着那般正式的大礼服,凝着小脸规规矩矩地起跪坐行,颇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或许正因怜惜他们,她特意让仁和长公主准备庆贺宴时,可稍稍松散些。仁和长公主与三位妹妹商量之后,决定将宴席分成两段。前段与长辈们同席,自然须得遵守庆贺宴该有的规矩;后段则在宫后苑内举行,由皇兄皇嫂做东道,庆贺所有皇弟都已经封王。期间,皇幼女提出的想看皮影戏的要求被采纳了,顽捶丸游戏则被无情地拒绝了。
张清皎听了她们的计划后,表示非常肯定:“庆贺宴有既定的规程,咱们倒也不好改。但若是私底下的小宴,便可松快些。捶丸需要场地,不适合这时候顽。不过,我们可以想一些能在宴席上顽的‘文’游戏,诸如射覆之类。”
“射覆好!许久没有顽射覆了!”仁和长公主抚掌笑道,“不愧是皇嫂,随口便能说出好游戏来。也不知皇嫂脑中还有多少游戏,怎么每回安排游宴的时候,都能有些新花样?若是让我来安排,两三次后便全然重复了。”
“听我的表姊妹们说,外头的闺秀们也会顽游戏,不过多数都是‘文’游戏。”皇二女笑道,“而且,日子久了,便觉得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实在是提不起劲儿来。”
“‘文’游戏也有许多花样,只是或许她们未曾顽过罢了。”张清皎笑道,“譬如说同样是绘画,我们不是顽过一人添一笔的游戏么?还有定题作画,或者一人画一幅画,让其他人根据这几幅画编故事等等。”
几个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叽叽喳喳道:“那这回我们也可以顽这个……”
“不过,我更希望动静结合,既有‘文’游戏,亦有‘武’游戏。如此,咱们每人都能动一动,舒展舒展身子骨。”张清皎道,思忖片刻,“这回我们不顽投壶了,毕竟投壶都已经顽过许多回了,就来顽一次‘射未覆’罢。”
“……‘射未覆’?这游戏我们怎么都不曾听过?”小姑娘们眼底都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是我胡诌的。”张清皎忍俊不禁,挨个捏了捏她们的嫩脸儿,“我的意思是,将咱们特意准备好的小礼物都打开,标注好签号,做好木制的签牌。而后准备弓箭,箭头须得是钝的,弓也是最小的那种弓,即使力气小也能拉开——若是谁看中了哪样礼物,便拿箭射木制的签牌,射中了便是他的了。若是屡射不中,也可请一位兄长来帮忙。你们觉得如何?”
虽然从未射过箭,但几个小姑娘的目光已经猛然亮了起来:“好!就顽这个!”这是她们首次光明正大地接触弓箭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不知不觉间,连她们自个儿都并未意识到,她们已经被自家皇嫂带得越来越偏了。终有一日,或许她们会成为她们幼时从未想过的奇女子,成为眼下这个时代最独特的几个女人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o(* ̄︶ ̄*)o,游乐场经久不衰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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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庆贺宴席
两三日后, 宫内举行封王的庆贺之宴。许是因数月不曾举行宴饮活动, 又许是这回的庆贺宴并未触动多少人心底那根敏感的弦, 所有人瞧起来都很是高兴。若与当初兴王等册封时相比,显然更热闹了几分。
“皇帝膝下有后,这些孩子也都封了王,我心里挂记着的两件事可算是落在实处了。”周太皇太后对身畔的重庆大长公主叹道, “你当初一直劝着我,所言都很有道理。可惜我当时不知怎地钻了牛角尖, 怎么也听不进去。”
“母后亦是真情实意地替皇帝打算, 想来所有人都是明白的。”重庆大长公主道, 眉眼间带着松快的笑意, “说实话, 我对母后醒悟过来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本还想着,若是闹出了甚么事,我定要赶紧入宫来调解才好。可当我回过神的时候, 母后竟然便与皇后握手言和了,着实让我有些意外呢。”
“甚么‘握手言和’,哪有你这么用词的?”周太皇太后嗔道,“听起来就像是我们曾经开过战似的,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们不过是有些分歧而已,算不得甚么大事。”即使她很清楚这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战”, 她也并不承认。“战火”都未燃起来呢,算什么开战?
“是,是, 是女儿用错词了,还请母后原谅则个。”重庆大长公主笑道,给她斟了一杯茶以示赔礼道歉,“如此,我也能放心些了。不必顾虑宫里,我便能抽出空来,全心全意地替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姑娘好好打算一番了。”
重庆大长公主所说的,是她的幼女,近年正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但即使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寻得合适的婚配对象亦是极为不容易的。毕竟公主身份虽贵重,但驸马却都只任闲职而已,子女的婚事多少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说来,真姐儿也已经十五岁了。”提起外孙女,周太皇太后笑得格外慈爱,“你都有一阵不曾将她带进宫来给我瞧瞧了,莫不是一直拘着她罢?这孩子眼看便要出嫁了,如果眼下不让我好好瞧瞧她,日后可未必有这样的机会了。”
“母后这是说的甚么话?便是她出嫁了,只要母后念着她,甚么时候不能将她招进宫里来说话呢?”重庆大长公主道,“我之所以拘着她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怕她那性子冲撞了皇后。皇后眼下身子重,可经不得她那般莽莽撞撞的。”
“姐姐在说真姐儿的事?”嘉善大长公主坐得近些,听得几句话,便笑着转过脸来,“我们家筠姐儿也快到年纪了,我正发着愁呢。”她的笑容略有几分淡,眼底仍然带着淡淡的伤感,与宴席上的喜庆气氛略有些格格不入。
原因无他,她的驸马去岁便重病,经太医院与尚医局多方施救,依旧在年前病逝了。驸马去世之后,她连除夕夜宴都没有参加。这一回尚是她首次出门宴饮,也是因着这是正式的庆贺宴,不得不参加之故。驸马病逝,只给她留下膝下唯一的独女。如今,女儿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寄托。虽然今年不过十三岁,但她已经开始暗中替她相看起人家来了。
“是啊,若选了规矩较严的官宦人家,便担心她受委屈。”重庆大长公主拢共也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年纪较长早已成家立业,女儿却是娇养着长大的,怎么替她打算都觉得有些不够,“若是选了勋贵,又觉得怕是家风不够正。若是读书人家,怕是数年都很难出一位十六七岁尚未婚配的少年进士。都说榜下捉婿,又哪里能那么容易遇得着呢?”
嘉善大长公主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是啊,挑来挑去,偌大的京城内,竟然没有合适的少年子弟,头发都要替她愁白了。”
两位大长公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见状,周太皇太后啼笑皆非:“你们见过多少少年郎,便说这种丧气话?旁的不说,大姐儿去岁选驸马的时候,落选的两位少年郎便不错,你们当时不也见过么?若是你们不介意他们曾经选过驸马,两个姐儿也不介意,倒是可以再仔细瞧瞧。”
“他们俩比大姐儿都大着一两岁,怕是与我家的筠姐儿在年纪上不合适。”嘉善大长公主自然不可能说驸马候选人似有些不妥,便委婉地拒绝了。
重庆大长公主在亲生母亲面前自然不会掩饰自己的意思,直接道:“这怕是不合适。大姐儿和真姐儿可是表姊妹,少不了经常来往走动。若是日后见起面来,彼此难免尴尬。即使那两位确实都是人才,我也只能忍痛放弃了。”
“罢了,罢了,你们自个儿去选罢。”周太皇太后也便不与她们出主意了,“选女婿,没有个半年一载甚至是三年五载的,哪里能选出甚么合意的来?”
重庆大长公主与嘉善大长公主再度齐齐地叹了口气,相约着日后一同去给孩子相看人家。毕竟两个姑娘相差三岁,彼此之间也不需要顾忌。如果这家的长子资质一般,反倒是次子更为出色呢?或者这家虽没有适龄的少年,却有亲眷朋友的子弟适龄呢?
张清皎自然不知两位大长公主都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宴席结束时,她笑盈盈地陪着大长公主们行了一段路,与她们提起了仁和长公主的婚期:“定的是来年的三月,这是仁和自个儿挑的日子。正月、二月都有好日子,她偏偏挑了个最迟的,说是那时候小侄儿指不定已经半岁了,还能亲眼看着她出降呢。”
“那时候,她正好十七岁罢。教我说,正该这个年纪出降才是。”重庆大长公主笑道,“若是出降太早,反倒是甚么都不懂。在宫中多待两年,也可跟着你多学些经济庶务之道。若不是真姐儿不适合经常进宫,我还想将她也送到你身边来呢。”
“姑母无须顾虑,尽管让真姐儿进宫就是。便当是上女学堂,早出晚归让人以马车接送即可。”张清皎道。她也曾见过周真几面,这小姑娘很是俏皮可爱,说起话来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很是清清脆脆。
“这……当真行么?”重庆大长公主有些迟疑,“平日我在家里教她经济庶务,她便像是火烧了眉毛似的,怎么都不肯好生学。若是让她跟在你身边,就怕让你为难。”
“那便让她试学一段时日罢。”张清皎道,“如果实在是不感兴趣,也不必勉强。姑母可替她寻一个懂得经济庶务的妈妈日后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感兴趣,便让她随在仁和身边。表姊妹之间教学相长,应当比咱们教她更合适些。”
重庆大长公主听得连连颔首:“就这么办罢。若是她烦扰着你了,我便赶紧将她接回去。”她对女儿知之甚深,深深觉得这番安排更妥当些。平日里女儿进宫都为了顽耍,若是将进宫变成了修习经济庶务这门课业,指不定她便会嚷嚷着不进宫了呢!
“可否让筠姐儿也跟着一起学?”嘉善大长公主忙问道,“我不擅长经济庶务,没甚么可以教她的。她的性情倒是娴静,却与我一样,怎么算都算不明白。若能让她稍有进益,我便很满足了。”
既然要收新学生,那么收一个与收两个并没有任何分别,张清皎自然是颔首答应了。说来,嘉善大长公主家的王筠极少进宫,她们似乎只见过一两面,印象中是位安静不多话的小姑娘。
正经的庆贺宴席结束后,稍晚片刻,朱祐樘与张清皎便领着一群弟妹去了宫后苑。此事他们早已向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禀告过了,两位长辈自然没有不许的,只叮嘱他们可别顽得太晚,莫要耽误明日之事。
“听说这回的宴席是你们安排的?”朱祐杬走在仁和长公主身侧,笑道,“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你们竟然都这般能干了。据说后半程的宴席里还有惊喜?是甚么惊喜?可否先透露一二?”
“既然是惊喜,哪有透露的道理?”仁和长公主笑道,“不过,我保证,别人且不提,二哥必定是会又惊又喜的。”朱祐杬素来是这群皇弟中的核心人物,许多玩乐与游戏都是由他发起的,可见他对各种游戏都颇感兴趣。而今皇嫂又想出了“射未覆”的游戏,能不让他觉得兴奋么?
“如此说来,我便更加期待了。”朱祐杬道,赶紧快走几步,招呼着弟弟们都跟上去。
在他们后头,朱祐樘不急不缓地扶着张清皎,缓步慢行。他们身边围绕着的,皆是甫封王不久且性情颇安静的皇弟。譬如一直想鼓起勇气与皇兄皇嫂说说话的朱祐榰,想问皇嫂自己的书房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的朱祐橓,以及万事不管只管跟在哥哥后面的朱祐楷,还有本性并非如此却不得不守规矩的朱祐枢。至于朱祐梈,早便欢笑着奔到前头去看热闹了,还说要与二哥比一比,究竟谁先赶到观景殿,谁先见着特意准备好的“惊喜”。
张清皎与每个孩子轻声地说着话,细心地照顾他们的情绪。许是因她有两位年纪相差甚大的弟弟的缘故,她对这些不怎么熊的皇弟们是极为耐心的,也觉得他们每个人的性情都十分鲜明,却都是好孩子。
趁此机会,朱祐樘对朱祐枢道:“枢哥儿,你没有甚么话想对我说么?”
朱祐枢怔了怔,摇摇首道:“回皇兄的话,我没有甚么想说的。”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拘谨。你看其他哥哥弟弟们,与我说话时也从不会如此,不是么?”朱祐樘耐心地道,“虽然你没有甚么话对我说,我却是有不少话想与你说的。待会儿宴席上,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