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第17节
溯玖还没醉得彻底,眯着眼眸瞧他。
南栖:“啾。”
溯玖:“……”
南栖连忙捂住嘴,好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道:“魔君溯玖,我……有事寻你。”
溯玖堂堂一个魔君,被一个小妖当面直呼了名讳,竟不觉得生气。不知为何,溯玖觉得南栖的声音实在是亲切,似曾相识一般。再者,南栖是妖界的小妖,不是那些天界的仙人,也让溯玖放下不少戒备。
他想起,早晨来贺府时,他与这个小麻雀精曾在府外有过一面之缘,自然也记起了南栖是苍玦的人。
“寻我何事?”溯玖顿时失了兴致,将目光略过他,问侍女讨要了一杯新的酒。
南栖左右张望了下,见着周围的人都在围观贺生的寿礼,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两个。他便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那片凤凰羽毛,伸手要给溯玖,万分诚恳:“我有火凤凰的羽毛。”
溯玖见到这片羽毛后,瞳孔突然紧缩,他猛然间抓住了南栖的手腕说:“你是何人?为何会有这个?!这个羽毛是谁的,他在哪?!”
南栖想退后,无奈却被死死拽住,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长沂峰上有一只死凤凰,这是它留下的,是我捡的!”
“长沂峰?”
南栖用力点头,手腕已经被溯玖抓红了,但南栖硬是不吭一声,也死死抓握着羽毛,险些都要将它捏坏了。他眸中露出一丝哀求,溯玖也没有放手,狠声道:“如何死的,死的是谁?”
可是……可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溯玖多年来,一直在寻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莲辰,一个便是凤族当年尸骨都未曾找到的小太子,也便是他亲舅舅的嫡子。
南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音,他疼坏了,两腿一弯跪在了溯玖面前:“我不知道,我小时候去那时,它就已经死了……你若不信,你自己去长沂峰看看就知道了!那里有凤凰搭的结界,你不是混血的凤凰吗?你,你放开我……我疼……”
这句“我疼”蹿入溯玖耳中,语气恰似三百多年前,凤族宫殿中,那个跌倒了又会匆匆爬起来找自己玩耍的小凤凰。彼时的小凤凰还小,小小一个,眉目与凤王如出一辙,他牵着溯玖满是伤痕的手,满口稚言:“以后,溯玖哥哥就同阿栖住在这里了,谁都不会欺负你!阿栖保证!”
年幼的溯玖什么都看不见,被这突如其来关怀的声音惊得战栗。溯玖惊恐地挥开了那个孩子的手,得到的是一句怯生生的:“哥哥,我疼。”
……
阿栖,阿栖。
凤族被灭之时,连尸首都没有找到的纯善孩子。
没有画面的记忆充斥着溯玖的脑海,他仍未松手,只是松了力道,不敢确定地问南栖:“你叫什么名字?”
南栖已被莺莺问过一次,自然不肯说真名:“我叫阿啾。”他还故意强调了一遍,“是只麻雀精。”
溯玖何尝不知道他是只麻雀精,只一眼,他就能看穿南栖的原身,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上了一句。可这麻雀的声音,和阿栖甚是相似,听得溯玖心底莫名消了火气,最后好笑地问道:“你既有凤凰羽毛,不是应该先交由苍玦?我若收下后销毁了,故意用自己的羽毛来解毒,你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自己都说了,用你的羽毛解毒,苍玦会立刻陷入昏迷。我到时就在边上盯着!”想想说得不够狠,南栖继而放了句狠话,“反正锦袋在我们手上,毁掉还是容易的。”
啧。
溯玖其实根本不怕他,但还是道:“你这小妖,偷听得倒很全。”
南栖知道是在讽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溯玖见他笑得可爱,突然松了手,取过了他的凤凰羽毛,好脾气道:“说吧,还有什么要求?便当是你告诉我长沂峰消息的谢礼,我都会满足你。”
“真的?”
“我堂堂一届魔君,言出必行。”
南栖安心道:“我确有一事相求。”
“嗯。”
“我给你羽毛的事情,你不要告诉苍玦。”
溯玖觉得这麻雀也并非很聪明:“到时候苍玦那老奸巨猾的,自然知道,还需我去说?”
南栖皱起眉头:“你不要骂他。”
溯玖啧声:“你一个妖界的小妖,怎么还帮着天界的家伙。”溯玖不解气,骂了句,“吃里爬外。”
“我可没吃你们妖界的东西。”
溯玖:“……”
若不是溯玖想起了幼年时的阿栖,这南栖如此越矩地同他说话,早死在他手里千遍万遍了。可实在也不能怪南栖,谁叫他从小在长沂峰长大,哪晓得外头那么多规规矩矩。在南栖心里,能说上话就努力说说,说不上就闭嘴了。
只不过,对苍玦,南栖是说不上也要说的。
他想了想,对溯玖道:“那这样吧,三日内我会离开这里,你就帮我保密这三日便好。”
第十八章 人间-拾柒
苍玦醒来时,南栖正趴在他的床榻边打盹儿。
门侧站着的鸢生一直候着,见到苍玦醒了,便想唤醒南栖。
苍玦抬手,示意鸢生不要打扰到南栖睡觉。鸢生见苍玦的面色已无大碍,便识趣地退出了厢房,在外候着。
屋内就剩下苍玦与南栖两人,一个靠着床榻坐着,一个趴在床榻边沿睡得正香。此刻已过了一夜,正是晨曦初照。木窗微合,微亮的光透过油纸,落在南栖轻颤的睫毛上,像是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整整一夜,南栖就这么陪着他。苍玦垂下眼帘,细细地瞧南栖的模样。
只见南栖小小地呼了口气,睡得迷迷糊糊,样子着实可爱讨喜。
苍玦忍不住伸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眸底是快要藏不住的温柔,是他往日不曾有的,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露出了这种目光。
本是温情脉脉的画面,却在南栖睁开眸子的前一刻被打破,苍玦收回了手,佯装出一副自己也是刚醒的表情。南栖揉揉眼睛,定睛看了苍玦两眼,然后笑了起来:“眼睛一闭一睁居然就早晨了,苍玦。”
“嗯。”苍玦应声。
“你身体好点了吗?”
“无碍。”
“你饿吗?”
苍玦摇头,南栖却捂着肚子:“我饿了。”
苍玦便唤鸢生去让小二送些吃的来,也由得南栖缠着他说这说那的。苍玦习惯后,也不觉得南栖聒噪,主动问道:“你今日可好些?”
不等南栖回答,苍玦看到了南栖手腕的瘀红,顷刻便换了脸色。他面色沉沉,严肃道:“谁弄的?”
“我自己不小心……”
“谁弄的?”他再问。
“一个不认识的人。”南栖撒谎了,又见苍玦不悦,便急忙道,“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去了一趟贺生寿宴的缘故,我感觉不乏力了。苍玦,你且帮我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好了?”南栖伸了个懒腰,乖巧地坐在床榻边。
苍玦无奈,也不逼问了:“谁欺负你了,你要告诉我。”
“都告诉你吗?”南栖寻思着从小到大,最会“欺负”他的应属长沂峰那只鹰。
苍玦颔首:“对。”话罢对他温声道,“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南栖突然说不出话来,耳后红了大半,最后用力点头。
“闭眼。”苍玦这才舒心,指尖灼一朵蓝色的火焰靠近了南栖的眉宇间。
南栖听话地闭上眼睛,任由苍玦将剩下的两百年修为一同还给了他。修为归体,南栖的身体没有一丝抗拒,和之前呈反态,着实是不可思议。南栖怔怔,内丹中充盈着同往日一般的精神,面上都能生出一朵花来。
苍玦心安了:“昨日贺生府邸仙气聚集,带着你去,吸取一些仙气。也好让你在接收我归还的修为时,能够轻松些。”
他且是试试,结果真的有用。
听此,南栖明白过来。原来苍玦带他去寿宴,不是因为想带着他,而是因为之前的愧疚。苍玦还是想着还他修为,送他离开的。
南栖虽万般不舍苍玦,却也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不可抗的。他不想惹得苍玦厌恶自己,也不想让苍玦再觉得亏欠他什么,所以南栖打算同苍玦道别。可他也不甘心就此别过,苍玦是三百年来第一个和他朝夕暮处过的人,也是他情窦初开倾慕之人。
南栖微微叹气,苍玦见他苦恼,想开口询问。只是还没道出一个字来,就被南栖握住了手:“苍玦,你之前说要带我去皇城四处走走,还作数吗?”
这是南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苍玦早已答过。
金陵皇城繁华,是天界没有的热闹。
白日里,苍玦闭目养神,待到傍晚,他便守约带南栖出来逛逛了。
他带着南栖来到一处酒楼吃饭,此时已是日暮。昼阳落入江面,鱼肚子般白亮。天际是连片的晚霞,明暗交织,绚烂于昼夜交接之时。
酒楼架在江岸上,常年彻夜歌舞,酒浓饭香,颇有俗世的烟火人味。按老板的话来说,江岸这边最好的景色皆在晚上,遥望水波粼粼,融一轮月色。竖耳听仔细了,远方还有鲛人的歌谣声连绵不断,飘浮于江水之上。
歌姬点起一盏红灯笼,纤纤玉指,画眉扶颊,朱红的唇唱着春晓不知的曲调。伴着舞女与酒客们的身影,着实是番享乐之景。
苍玦点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南栖从来没见过的珍馐美味。小二赠来一壶酒楼的杏子酒,闻着便醉人,苍玦怕南栖醉了,没有给他喝。但苍玦点了一壶四月的明茶,倒入杯盏中,晕开涟漪,有一茶梗竖立在水中央。
小二见了,笑着恭维:“茶梗立于中,说明今日客官运势甚好。”
苍玦是不信人间的这些俗话的,可他不知怎的,私心将这杯茶推给了身边的南栖。然而南栖并未仔细听他们说的话,他的目光一直就落在琴女手中正抚着的琴上。
苍玦问道:“喜欢?”
南栖摇摇头:“我爹爹会弹。”
苍玦抿了一口茶。
南栖的记忆是朦胧的:“虽然不记得许多,但我记得我爹爹好像会弹,还经常弹给我听。”悠悠扬扬的,渲染了南栖幼年的无数梦境。
一曲落幕,南栖才收了心,把心思都放在吃食上。但他到底也只是一只麻雀,胃里吃不了多少,苍玦着实是点多了。
“饱了?”苍玦几乎没有动筷子。
南栖难为情地点点头。
“那走吧。”
南栖问:“我能带走吗?都还没吃完。”
“你若喜欢,他日再来便是。”苍玦这句话,不知是灯火微微使人产生了错觉,还是今朝的酒楼酒香弥漫醉了人心,听上去竟还有几分宠溺。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南栖愣了愣,讪讪地笑了笑。
哪还有他日,他们往后是否能再见一面都不可知。
南栖心中苦涩,苦久了就想吃些甜的。他同苍玦念叨起长沂峰的山果子,一口下去满口汁水,好不新鲜。他怀念着,却清楚地晓得自己再也吃不到了。失了那片凤凰羽毛,他是再也回不去了。只是南栖情窦初开,自小单纯心善,只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见不得他吃苦的。
哪怕苍玦不喜欢他,他也想为苍玦做点什么。
南栖其实做梦都想跟着苍玦,他讨厌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但他被苍玦拒了多次,痴傻地不敢再问一次。他也知道,若自己说了,苍玦定然会拒了他的羽毛,忍受那寒冰苦痛一生一世。
南栖望着苍玦走在前方的背影,几步上前,拉住了苍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