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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 第743节

  都到这地步了,阁老们想拦也拦不住,也没人去拦。
  陆阁老等人有志一同地张口赞成。
  总之,经过这漫长的一个月,君臣之间达到了一个融洽和谐的新高度。
  “阁老们连日劳累,此次出宫回府,便休息两日,再来内阁当差。”
  盛鸿和颜悦色地安抚了一众阁老,且各有厚赏,然后命魏公公备了几辆马车,将几位阁老送回各自的府邸。可谓给足了阁老们体面。
  ……
  朝中百官都在盯着宫里的动静,几位阁老一回府,连椅子都还没坐热,面前就多了厚厚一摞拜帖。
  陆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收到的拜帖也最多。
  陆阁老一个都没见,只叫了长孙陆迟进了书房。
  陈湛赵奇一个是五品的御史,一个是四品的中书令。
  这些年,陆迟的官职升得最快,如今已是从三品。再有一步,便能迈进朝堂高官的行列。以陆迟的年龄而论,委实称得上仕途顺遂春风得意了。
  由此也可看出,天子对陆家的厚爱青睐。
  陆阁老没急着说话,右手的大拇指轻轻摩挲左手的扳指。熟悉亲近之人都知道,这是陆阁老深思熟虑做出重要决定时的小动作。
  陆迟也没出声,目光在陆阁老的脸上打量了一圈,待确定陆阁老精神还算不错时,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陆阁老才张口打破沉默:“子毓,皇上明日就要将修改后的新律法昭告天下。从明日起,大齐女子可以立女户。家中无子的,可以将家业传给女儿。”
  律法当然没那么简单,其中牵涉种种。内阁几位阁老耗费一个月之功,可谓殚精竭虑,完善这一条新的律法。
  陆阁老所言,是这条律法最核心最要紧的内容。
  陆迟隐约猜到了陆阁老想说什么,低声应道:“是,此事我已知道了。”
  知道这两个字,可圈可点。
  陆阁老深深看了长孙陆迟一眼:“身为臣子,为国朝尽忠为皇上分忧是我等的本分。若皇上行事不妥,我等也有劝诫之责。这便是忠臣和佞臣之间的区别。”
  “我今日想问一问你,你愿做忠臣,还是想做佞臣?”
  这番问话,大有深意。
  陆迟眉头未动,神色不变:“祖父思虑太过了。这是盛家天下,是皇上的江山。皇上是一代明君,自会选择最合宜的人立为储君。”
  “我等身为臣子,理应尽臣子的本分。若挟君臣之情,阻挠皇上,又谈何忠臣二字?”
  陆阁老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也格外冷凝严厉:“这等要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陆迟抬头,和陆阁老对视:“祖父,孙儿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孙儿退不得,也不能退。”
  祖孙对视片刻。
  陆阁老眉头几乎拧成了结,看着长孙的目光也分外凛冽。
  陆迟目光温和,却又无比坚定,在祖父的威压逼视下,分毫不动。
  良久,陆阁老才道:“你想清楚便好,先退下吧!我要一个人独自清静片刻。”
  陆迟知道祖父心神纷乱,也不多言,应了一声便退出了书房。
  陆阁老独坐在书房里,神色变幻不定,目光晦暗。
  ……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赵府和陈府。
  赵阁老素来最疼爱小儿子赵奇,赵奇对亲爹也最是亲近。父子两人一月未见,此时见了面分外亲热。
  在官场浸淫数十年,官至内阁,赵阁老毫无疑问是官场里的老狐狸了。此时将赵奇叫到书房,几句话后,便隐晦地问道:“赵奇,你可知皇上修改律法后的用意?”
  赵奇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应道:“皇上未曾诉之于口,我也不好直接问。不过,皇上的真实用意,我也猜到一些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阁老打断:“这等事,万万不可问出口。你可别犯浑!”
  私底下情谊再好,到底君臣有别。暗中揣度圣心,这是所有臣子都难免做过的事。不过,正大光明地去打探,可是犯忌讳的事。
  赵奇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傻瓜,还能直接去问不成。父亲你也太小看我了。”
  赵阁老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揭儿子的老底:“若不是我时时提点,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仗着自己和皇上的同窗情分,私下里和皇上说话时最是直接。你当我不知道吗?”
  赵奇脸都没红一下,嘿嘿一笑:“原来父亲都知道啊!既然知道,就更应该放心了。这么多年来了,我‘冒犯天颜’也不是三回两回了,皇上从未计较过。”
  瞧瞧这没皮没脸的样子!
  赵阁老忍无可忍,伸手扇赵奇的后脑勺一记:“混账东西!我和你说的是正事,你再这般嬉笑不正经,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告诉你,日后天家立储之事,你别跟着掺和。免得落下奸臣佞臣的恶名。以后,上朝都没人愿意搭理你。”
  赵奇听了这等提醒,不但没点头应下,反而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父亲一心为儿子着想,儿子心里都明白。”
  “只是,我在十几年前决定追随蜀王就藩的那一日起,便下定决心,以后要追随殿下左右。他坐了龙椅,我便是他最忠心的臣子。”
  “他决定做的事,我一定会支持到底!”
  第1082章 窥破(三)
  赵阁老痛骂赵奇一顿,一气之下,将儿子赶出了书房。
  赵奇被骂的灰头土脸,郁闷不已。
  颜蓁蓁见状,颇有些稀奇,笑着打趣:“平日公爹最疼你,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为了何事痛斥你?”
  赵奇长叹一声,握着颜蓁蓁的手,却一言未发。
  夫妻两人成亲数载,好得像一个人,无话不说。颜蓁蓁从未见过赵奇这般愁容不展的模样,颇有些心疼,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依然没吭声。
  颜蓁蓁愈发心惊,急急地追问:“你这么一声不吭,怪吓人的。到底是怎么了?”
  赵奇看着娇憨如少女一般的爱妻,半晌才道:“蓁蓁,皇上和皇后要做一件前人没做过的大事。我决意要追随到底。只是,这桩事着实不易。帝后会遇到重重阻挠,怕是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知要被多少人非议指责。”
  “今日父亲问我,我已表明态度。”
  颜蓁蓁生于官宦府邸,嫁于京城名门,平日来往的皆是京城最顶尖的名门女眷,和中宫皇后更是同窗好友,关系十分密切。
  这样的颜蓁蓁,纵然心性单纯性情娇憨,但绝不是傻瓜。
  赵奇这一暗示,颜蓁蓁显然也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俏脸满是震惊错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赵奇长长呼出胸口闷气,低声叮嘱:“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可,不能和任何人说。便是回了娘家,或是对着同窗好友,也一个字都不能说。”
  颜蓁蓁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了点头。
  ……
  隔日,年轻的陈湛陈御史告了病,也错过了大朝会。
  这一次大朝会上,天子再次颁布了修改律法的圣旨,且令中书令赵奇当朝宣读具体条陈,并命即日起将这一条新的律法昭告天下,传至大齐所有州郡。
  从这一日起,大齐的女子可立女户。
  当然,要立女户,也有种种条件限制。
  譬如丧父丧母,或是丧夫,或是和离的妇人,皆可立女户。若是父母健在或有夫婿的,不可立女户。立了女户之后,便要承担家中所有的税赋和徭役。也可折合成银两交纳官府。
  如此种种限制,听在众官员耳中,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真正符合条件能立女户的女子,少之又少。怕是百人中也难找一个。如此看来,倒也不会动摇男尊女卑的伦常根基。
  真正能窥破天子用意的臣子,除了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臣,便是如陆迟赵奇陈湛这等天子心腹近臣了。
  时隔一月,众官员的锐气早已被天子接连罢免八个官员的举动折腾光了。再者,内阁几位阁老都在府中休息,今日都未上朝。没了领头之人,文臣们一片沉寂。
  至于武将们,有廉将军先例在前,对这一律法的接受度倒是比文臣们高得多。
  一旦大齐有战事,士兵上战场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死了丈夫的妇人,若能立女户,带着儿女过活,也胜过扔下儿女改嫁旁人。
  宗亲藩王们,在朝堂中分量最轻。汾阳郡王和安王又唯天子马首是瞻,其余郡王藩王也不愿张口开罪天子。
  于是,今日朝上,一片和谐。
  ……
  朝会散了之后,陆迟赵奇被宣召伴驾。
  到天黑时,两人才出宫。不过,两人没有回各自的府邸,而是一并去了陈家。
  陆迟礼貌又客气地递上两瓶药膏,赵奇在一旁笑道:“这是太医院里配置出来的上好药膏,不管什么皮外伤,敷上几日就好。皇上不便亲自出宫,吩咐我们两人来一趟,顺便将药送来。”
  陈尚书:“……”
  饶是陈尚书脸皮又老又厚,此时也觉隐隐发热,咳嗽一声说道:“有劳皇上惦记,也多谢你们关心犬子了。”
  陈尚书也是个妙人。平日里在朝中笑眯眯的,对着晚辈也颇为慈爱,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在家里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揍儿子。
  陈湛也是惨,每隔一段时日,总要“告病”一回。其实是被亲爹揍了要养伤。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到底是陈家的家事,老子揍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盛鸿身为天子,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让人前来送伤药。还是第一回。
  陈尚书尴尬了片刻。
  陆迟是谦谦君子,不喜也不擅长奚落讥讽。
  倒是赵奇,是出了名的直言无忌,立刻又笑道:“陈湛若是犬子,陈尚书岂不就是犬父了?哈哈哈哈!”
  陈尚书:“……”
  这要是我儿子,我一天揍他十回!
  陈尚书心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面上不好流露出来,哈哈笑了一声:“贤侄说话真是风趣,颇有赵阁老风范,哈哈哈哈!”
  陆迟只得张口打圆场:“我和赵奇奉天子之命前来,总得亲自看陈御史一眼,方能安心。”
  陈尚书略一点头。
  一盏茶后,陆迟赵奇到了陈湛的床榻边。
  陈湛挨打是常事,这一回打得格外重些。趴在床榻上不得动弹,颇有些凄惨。
  陈小宝儿带着弟弟陈二宝陈三宝在床榻边给亲爹伺疾。见了陆迟赵奇,忙上前来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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