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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17节

  太傅无奈,只能带着江璃躲进了陶公村。
  那村子贫瘠,生活困苦,他们又不能抛头露面,还得时时提防身边出现的可疑人,日子可想而知的艰难。
  一年到头江璃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端睦姑姑带着南莹婉来看他们。
  因要避开滟妃的耳目,所以母女二人总是化妆成农家女子,拿着一大一小两个菜篮子迂回曲折地找过来。
  他们四人会在茅舍里点一只昏暗的油灯,用端睦姑姑带来的食材烧一桌子菜,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在江璃最孤寂、最惨淡、最难捱的十年里,唯一的温情便是这一家人所给与的。
  他深吸了口气,从那些泛黄的旧日回忆里出来,崔阮浩已引着端睦和南莹婉进来了。
  两人见过礼后,江璃让崔阮浩搬了两张凳子过来。
  ——
  春光明媚,宁娆换上柔软的丝缎衣,卸下假髻和凤钗,躺在榻上边打滚,边吃栗子糕,沐浴着灌进轩窗的和煦春风和阳光,由衷地感叹:还是自己家舒服啊。
  正打了个哈欠,拖过被衾想睡一觉,英儒来了。
  他‘吧嗒吧嗒’跑进来,后面跟了个那书箧的内侍,看来是刚从鸿学馆下学回来。
  英儒叉着腰,站在榻前大喊:“母后,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宁娆眼皮打架,强撑出来一道缝,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有心思睡觉了?”
  “你知不知道,莹婉表姑回来了!”
  “谁啊?”
  英儒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挣扎着往榻上爬,两条小短腿悬了空,一下一下地晃悠,恨不得揪着宁娆的耳朵说:“莹婉表姑就是端睦公主的女儿,是父皇的表妹,是跟父皇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昨夜从皇祖母那里偷听来,莹婉表姑想跟自己的夫君申允伯和离,可偏偏申允伯不愿意,两下里僵持住了。所以母女两要来求父皇下旨,准他们和离。这表姑没成亲时就对父皇痴情到骨子里,眼下若是和离了恢复自由身,那定是要长长久久地留在长安的。宫里大节小宴,宗亲来往不断,将来肯定是要时常和父皇见面的,母后,你睁开眼,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宁娆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英儒皱着脸,伸手将他抱进怀里,道:“这是你父皇自己的事,你小小年纪怎好去管大人的事?听母后的话,好好念书就成了。”
  英儒鼓起嘴,气愤道:“我是不好管,可是好管的人不管,我又能怎么样!”
  他瞪圆了眼,盯着宁娆看了一会儿,突然抹起了眼泪,哽咽道:“父皇若是纳了莹婉表姑为妃,与她再生个小弟弟,那父皇就不会喜欢我了,到时我将书念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当年父皇像我这么大时就是过目不忘的神童,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皇爷爷送去了沛县。”
  “若是寻常时候我倒也不会太担心,可现在母后你是这么个情形,我怎能不怕?”
  宁娆爬起来给他擦眼泪,他小小的脸儿上挂着涟涟不绝的泪珠,一下一下的抽泣,看得她格外心疼:“瞧你说的,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啊?”
  英儒那小手掌抹干净泪,瞪着清莹净澈地眼睛看宁娆:“母后,我问你……自从你中毒醒过来之后父皇他有过从你身后悄悄靠近然后抱你吗?有清晨醒来给你梳头替你画眉吗?有抱着你转过圈圈吗?”
  宁娆:……
  看不出来,江璃那个闷骚还这么有情趣……
  看过她的反应,英儒提高了声调:“一次都没有,对不对?他连昭阳殿都不大来了,这分明就是要变心的样子!”
  变心?这好像是挺严重的事……
  宁娆有些困惑,问英儒:“那你说怎么办?”
  英儒将鼻涕吸进去,擦干泪,站起来,颇具气势地看住宁娆,道:“母后现下就带着我去宣室殿,在那个莹婉表姑的面前做出一副和父皇无比恩爱的样子,让她知难而退。”
  第19章 寒食...
  宁娆平生就是个心软的性子,经不起人哀求,特别是这样一个小不点的哀求。
  她换了一袭红绫锦交领衫裙,冗长的衫袖曳地,以银线绣出繁复的图饰,看上去隆重且明艳。
  这也是英儒替她选的,因为他打听到南莹婉今天穿了一件玉色素净的襦裙,宁娆这样的打扮刚好能让她黯然失色。
  宁娆几乎是被英儒拖着到了宣室殿,眼见那巍峨的飞茕碧瓦近在咫尺,她心里又有些打怵,在回廊后定住脚步,犹疑不决地低头看英儒。
  “要不……我们回去吧。”
  英儒跺脚,气道:“母后,你从前时常教我做人要勇敢,怎么到了你自己的身上就这般怯懦?你这个样子,让英儒将来如何尊你敬你?”
  这小兔崽子,难不成她不够勇敢,有点怂,就不值得他尊他敬了吗?
  他好歹也是她怀胎十月差点把命搭进去才生出来的,倒反过来要被他制住了么?
  她正要生气,墨珠凑上前来,将一碟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塞给宁娆,眨巴着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道:“娘娘,您就是去给陛下送点心,不必想太多,等进去了再随机应变就是。”
  她摩挲着描金的瓷边,又看向玄珠,玄珠一惯的温默沉稳,此时却也热切地看着她,冲着她狠点了几下头。
  这两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都目光莹莹地看着她。
  在这件事上,他们倒是难得的意见统一。
  宁娆叹了口气,端着桂花糕丧气颓颓地往宣室殿走。
  殿前小黄门隔着几丈远就迎了上来,深揖迎拜:“娘娘万安,端睦公主和南贵女在里边,可要奴通报?”
  宁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小黄门伶俐地快步进了殿。
  没多时,他出来,笑道:“娘娘快进去吧,陛下等着您呢。”
  她领着英儒进去,见宣室殿里果然站了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中规中矩地向着她行礼。
  英儒‘哒哒’地越过她跑上前冲进江璃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父皇,父皇,英儒好几日没见你了,甚是想念你。”
  江璃含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父皇也想你,只是国事缠身没能抽空去看你。”
  英儒道:“无妨,无妨,只是英儒今日去向母后请安,见她亲手做了桂花糕,想着给父皇送过来尝尝,英儒便一同跟来了。”
  说完,目光炯炯地看向宁娆。
  崔阮浩十分长眼色,忙从宁娆手里将桂花糕接过,呈了上去。
  江璃淡淡地看了宁娆一眼,低下头,一手搂着英儒,一手捏起一块乳黄的方糕,搁进嘴里。
  殿中一时静谧,只能听见更漏里流沙陷落的声音。
  宁娆僵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偏斜了视线望向自己的身侧,见年长一些的应该就是英儒口中的端睦公主,她神态安素,很是得体,从妆容到锦帕都是精细的,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妥。她身边的就是南莹婉了罢……柳叶弯眉,秋水明眸,杏腮琼鼻,倒是个气质出众、明雅秀丽的美人,只是她看向宁娆的目光太过刺目,明晃晃的没一点遮拦,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来打量去。
  她觉得有些不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倒是端睦公主西先开口,含了几分笑意:“方才还提起娘娘,太后在祈康殿设宴,想要给莹婉接风,一家人吃顿便饭,陛下说娘娘凤体有恙,就不让您去了。可臣妇瞧着娘娘面色还好,不知您能否赏光?”
  宁娆有些为难,按理说她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可江璃既然先替她推了,她又怎好再接过来?
  便默不作声地看向江璃。
  江璃正一口一口极仔细地嚼着桂花糕,闻言,将手里的放下,道:“好,既然皇后来了,那过会儿就和朕一起去祈康殿。”
  端睦公主道:“那臣妇和莹婉就先行告退了,家宴之前总要先向太后请安。”
  说完,箍住南莹婉的手腕,往外走。
  可宁娆偏偏看到,那南莹婉秀致的眉宇微蹙,极不满地瞪她的母亲,被箍住掩在袖里的手也不安分地想要挣脱。
  就这样别扭着,被拖走了。
  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英儒顺着江璃的腿往上爬,爬到他的膝上坐着,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朝宁娆招了招手:“母后,你过来,我们一家人为何要离得这样远?”
  宁娆朝他僵硬地挑了一下唇。
  她慢吞吞地上前,歪头挠了挠脖子。
  江璃突然抬头问:“今天的药喝了吗?”
  “喝了!”宁娆绷直了身体,颇为郑重地点头。
  江璃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捏桂花糕,一时没了言语。
  英儒在他的怀里眨了眨眼,从他的膝上跳下来,端袖揖礼道:“父皇,英儒还有功课没做完,太傅总是说今日事今日毕,英儒不敢耽搁,现下就要回去做了。”
  江璃冲他温然一笑:“好。”
  崔阮浩上前护着英儒往外走,走到一半,江璃突然叫住他。
  江璃温秀青濯的面上漾起一抹和暖的笑,目光中若有融融春水,缓缓淌着,他看着英儒,柔声道:“你安心做功课,不要胡思乱想,父皇与你母后好着呢。”
  英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甜甜一笑,欢畅地走了。
  宁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想原来江璃早就看穿了他们的把戏。一时有些局促,挪了挪步子,轻咳一声:“那……我也走了。”
  “不行。”江璃叫住她,视线掠过殿外的琼枝疏荫,摇头:“你现在不能出去,英儒一定躲在殿外的哪根柱子后朝这儿看,你若是现在出去了,他会不安的。”
  宁娆一愕:“那怎么办?”
  江璃指了指崔阮浩,道:“你出去,关殿门。”
  崔阮浩鞠礼,朝宁娆眼梢飞笑,后退几步出去了。
  厚重的殿门被推上,隔绝了迟暮的天光。
  江璃将桂花糕推开,兀自低头开始继续看奏折。
  宁娆朝他探了探头,默默上前,从壁柜里摸出打火石多点了几根蜡烛,摆在龙案上。摆完了,发觉江璃拿着毫笔,定定地仰头看她。
  烛光摇曳,打在壁上两许疏影,暗昧交缠。
  她也愣了,看看自己手里的打火石,又看看壁柜,摸了摸头,刚才好像被什么附了身一样,鬼使神差地就去柜里拿打火石,明明她不该知道那里有啊。
  江璃却弯唇笑了,不是那种满含心事、极虚浮的笑,而是真正抵达眼底,温暖畅然的笑。
  仿佛是受了感染,宁娆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拿打火石、点蜡烛啊?”
  江璃轻快地点头。
  宁娆思索道:“那这么说来,我们两之前应该挺好的吧,英儒那个小鬼头,瞎担心什么呀……”
  江璃敛了笑,道:“英儒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你在他面前说话要注意些,他虽然年纪小,可懂的事情很多,心事也很重。”
  宁娆抻头问:“为什么啊?他为什么心事这么重?”
  江璃放下笔,极有耐心道:“这深宫里人多嘴杂,有些事就算我不想让他知道,也总有别人会说给他听,本就在旋涡里,他又早慧,焉能活得轻松?”
  宁娆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想起英儒对她说:他害怕会像江璃一样被自己的父皇赶出宫……默默地看了看江璃,他在年幼时被自己的父皇赶出了宫,流离了十年才回来。他的儿子又害怕会被他赶出宫,纵然他对英儒百般呵护,万般细心,可好像根本抵消不了英儒内心的惧怕。
  宁娆想起英儒那张稚嫩秀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的样子,突然有种无力感,若是过去,记忆齐全的她,面对这样的情景该如何去化解呢……
  她正垂眸思索,隔着一道殿门,听崔阮浩在外面道:“陛下,陈相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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