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妻 第36节
姜桃坐上花轿之后,沈时恩就让人起了轿。
姜桃上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出行都是坐马车,坐轿子的体验倒是新鲜的很。轿子晃晃悠悠,她摸索着伸直手臂,才摸到了轿内小窗的帘子。
“坐稳一点,别淘气。”沈时恩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姜桃就问他“咱们这是去哪儿?”
姜家村不大,她日常早就把村子周围的地方走熟了,眼下的路不是绕着村子转,而是已经出了村子了。
“我让迎队走的远一些,咱们去绕着县城周围转一转。”
姜桃不是讲究排场的人,但是沈时恩这番特地的安排,还是让她很高兴,“你有心了。”
花轿绕着小城周围饶了三圈,回到槐树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宾客早就临门,姜家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在鞭炮声中,姜桃被钱氏扶进了新房。
回到自己日常生活的地方,姜桃也完全平静了下来,她刚坐到炕上,就听屋门被推开了,钱氏惊讶道“杨哥儿你怎么进来了?不合规矩啊。”
姜杨不以为意道“自己家有啥不合规矩的?钱婶子不必在这儿守着了,也去外头吃酒吧。”说着又问他姐姐,“你饿不饿?今天菜式很好。”
因为其他两房都分了出去,没人能帮着下厨了,所以这次姜老太爷专门请了乡间有名的喜宴厨子来,那手艺据说是城里一般的饭馆比不上的。
姜桃忙不迭点头,差点把盖头都给晃下来。
姜杨又问她想吃啥,姜桃说随便吃点喝点吧,盖着盖头也不方便。
姜杨又出去了,想着他姐姐自打十五之后就也没碰过荤腥了,难得大喜日子可以破例,当然是要吃点肉才好。于是没等多大会儿姜杨就端了一碗红烧猪蹄回来了,说先随便吃点,说着就站到她身边,帮她把红盖头的角落掀起一些,方便她吃东西。
姜桃闻着肉香,越发觉得前胸贴后背地饿。不过她今天还涂了原身她娘留下来的口脂,吃过东西肯定是要破坏的,姜杨见她犹豫,就道“吃吧,我知道你爱吃猪蹄,第一锅就让厨子给你留了一碗,还热乎着呢。吃完我拿湿帕子给你擦手。”
姜桃那叫一个犹豫啊,但是想到这顿不吃就得饿到晚上了,反正到了晚上屋里黑灯瞎火的,点不点口脂也看不出来,拿帕子擦了手就吃了起来。
而新房外头,二三十桌的客人已经都上桌了。
新郎官沈时恩自然是全场瞩目焦点,轮番的恭贺声不绝于耳。
钱氏从新房出来后也落了座,看着沈时恩身着一身红衣显得越发精神伟岸,心道这新郎官也着实是一番好相貌,难怪自家闺女到现在还有些意难平,连这喜酒都不愿意来吃。可没办法,相貌又不能当饭吃,他到底是个苦役呢。
钱氏正看着沈时恩出神,却见沈时恩敬完一桌酒后忽然饶了开去,往新房去了。
姜杨虽然是男子,但是到底是娘家人,提前进去照顾新娘其实倒也不算多坏规矩。但是沈时恩是新郎官,那可不能往新房去。若是两人大白天还没拜堂就亲近了,传出去可是不好听。
钱氏连忙放了碗筷,跟上了沈时恩。
却见沈时恩离开酒桌之后,先拐去了灶房,半晌后出来一手一个海碗,端了两碗菜往新房去了。
得,敢情又是个给新娘子送饭的。
钱氏不由笑起来。娘家兄弟那般关心已经是十分的难得了了,居然这新郎官也是个这般知冷知热的,姜家的这姑娘啊,怕是真的否极泰来了。
沈时恩进新房的时候,姜桃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一碗猪蹄已经空了,碗边上还整整齐齐地堆着两叠猪骨头。
“姐夫怎么忽然进来了?”姜杨尴尬地笑了笑,侧身挡住了饭桌。
红盖头下的姜桃更别说了,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估计大婚当天在新房里啃猪蹄的新娘,古往今来就只有她这独一份儿了。
沈时恩却不见怪,只笑着道“没事,怕你姐姐饿着,给她送些吃的。不过我好像来晚了,应该是已经吃饱了?”
姜桃说没吃多少呢,然后刚说完就打了饱嗝。
沈时恩闷声笑了笑,说没吃多少就再吃一些,阿杨也别再这儿待着了,你爷爷找你呢。
姜杨如今也识趣儿了,说那我先去了。
等他走了,沈时恩一面收拾桌上的空碗和骨头,一面道“我还拿了一碗丸子汤,你喝着润润嘴。”
“我、我不喝了吧。”姜桃有点沮丧地说。本是想着偷吃两口没人会知道的,没想到却被沈时恩撞了个正着。这也太丢脸了!
沈时恩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姜桃听到她笑,羞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但也幸好头上还有红盖头,能掩耳盗铃地挡一挡。
沈时恩也没强迫她,说那你先去炕上躺会儿,我把桌子收拾完了就出去了。
姜桃‘嗯’了一声,扶着桌子摸索着起身。
沈时恩就把手头的东西放了,让她抓着他的衣摆,引着她坐到了炕上。
很快,沈时恩把桌子收拾好了,又回了外头待客。
姜桃坐在炕上很快就犯困了,一半是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一半是无聊的。但是已经丢脸了一回,她也不好意思真像沈时恩说的那样直接躺下来睡,就靠在炕桌上打盹。
一个盹打到了黄昏时分,钱氏笑盈盈地进来扶她出去拜堂。
姜桃迷迷糊糊地进了堂屋,手里被塞上了一段红绸。
沈时恩站在了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睡得可还好?”
姜桃低声回,说“我没睡呢。”但是带着困倦的奶音却把她出卖了。
沈时恩还是笑,不过他今天是新郎官,脸上的笑也没淡下去过,倒也没人发觉什么不对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在礼者一声高过一声的唱调声中,姜桃和沈时恩就已经拜完了堂,成了一对名正言顺的小夫妻。
姜桃又被送回了新房,不过这回没等多久,沈时恩也跟着一道进来了。
钱氏低了秤杆子给他,又说了一通吉祥话,让他把盖头掀了。
盖头掀开,精心装扮过的姜桃眼波潋滟,眉黛颊红,娇艳得令人移不开眼,沈时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时间连呼吸都窒住了。
姜桃羞涩地垂下眼睛,只盯着嫁衣上的流苏出神。
钱氏见气氛正好,便笑着道“我先去外头了,新郎官也快些出来,乡亲们还没喝酒够呢,要是耽搁了,可指不定就要来闹洞房了!”
等钱氏走了,姜桃才敢抬起眼,见沈时恩还愣愣地看着她出神,不由嗔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这里……”沈时恩身子前倾,粗粝的大手轻轻落在她的唇瓣上,姜桃心如鹿撞,刚想说外面的宾客还没散呢,却又听他接着道“这里有酱汁。”
姜桃脸颊瞬间涨红,羞愤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连该做什么反应都忘了。
沈时恩用拇指给她抹掉了唇边的一点儿脏污,见她羞得耳根后头都红了,也不逗她了,直起身道“我再去陪他们喝一轮酒,一会儿就回来。”
等出了屋子,姜桃窘迫懊悔的低呼声从屋里传来,沈时恩不由又弯了弯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回忆着方才那软嫩的手感,心跳也是快得如擂鼓一般。
“二哥,快别傻笑了。你再不来,大全哥都快帮你挡酒挡到桌底下去了。”萧世南快步上来拉着他就往酒桌旁去。
…………
与此同时,相隔数里的县城外头,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趁着夜色停到了城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身披鹤氅的俊朗少年,正是芙蓉绣庄的少东家楚鹤荣。
因着多日的奔波赶路,楚鹤荣没了平时的意气风发,显得有些狼狈,他也顾不上收拾自己,眼看城门就近在眼前,就拉着马头掉头,打马走到了随行的马车旁,恭敬地禀报道“苏师傅,已经到了。”
第47章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楚鹤荣才接着试探着问“苏师傅,您睡着了?”
苏如是疲惫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没有,进城吧。”
楚鹤荣应下来,让人拿出文书给守城的门将,一行人往楚家私宅去了。
到了楚宅,楚鹤荣一面让人去寻年掌柜,一面亲自扶着苏如是下了马车。
“宅子破败,委屈苏师傅了。”
苏如是说并不会,让楚鹤荣先下去休整,自己则进了屋。
到了这一处,苏如是才觉得自己这趟前来或许是真的有些鲁莽。
年头上,她在楚家老太太身边见到了另一盏桌屏,突然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当时楚老太太见她盯着桌屏出神,便道“我知道这瞒不过你,这半盏桌屏确实是难得地技法卓绝,但看这崭新的模样,连我都分辨的出是小荣那孩子找人新添的。你就当他是一片孝心,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愣愣地道“这绣娘的技法比我那徒儿高明。不瞒老姐姐,我那徒弟虽然天分高,又勤勉,却被病痛局限,心境上有所桎梏。反观这一观音像,慈眉端庄,悲天悯人。能绣出这样的观音像的绣娘,心境之豁达,是我那徒儿难以企及的。可是……”
楚老太太问她可是什么?
她道“可是,这一对桌屏不是左右对称,而是上下凑成一幅的巧思。这选色用线、这构图技法……”泪眼迷蒙地,她后头就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只说想见一见这绣娘。
楚家老太太也果决的很,年刚过完,就让楚鹤荣把她送到了这里。
一路上,苏如是在心理做了各种假设,万一是徒弟假死、远走他乡呢,万一是她真的被贼人伤了,然后被人掳走,受制于人呢?
心揪啊揪的,到了如今,反倒是再没有旁的想法了。大抵是人老了,便开始愿意相信世间会有奇迹了。
不多时,年掌柜过来了别院,拜见了楚鹤荣,第一句就是纳罕道“少东家如何这时候来了?”
楚鹤荣懒得同他解释,只问他“前几天传信来让你找的绣娘呢?人在何处?”
年掌柜讷讷地道“回少东家的话,那位绣娘已经寻到了。只是小的家的那逆子开罪于她,她不肯再到我们绣庄卖绣品了。是小的教子无方,还请少东家责罚。”
楚鹤荣不耐烦道“我只问你那绣娘如今人在何处,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年掌柜见他要恼,也不敢多问多说,当即就说了人在槐树村姜家。
楚鹤荣得了消息,兴冲冲地就带着年掌柜去了苏如是跟前,说已经寻到了,咱们这就出发。
年掌柜不知其中原委,也不认识苏如是,只是看楚鹤荣对她恭敬的很,便以为她是府里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便出声道“少东家,这恐怕有些不妥。姜家姑娘,也就是少东家要寻的那位绣娘,今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这个时辰,大概姜家姑娘正在新房里呢。”
年掌柜想的是就算楚鹤荣再看重姜桃,也不能在人洞房的时候去人家找人啊,这就不是交好了,而是故意去砸场子了。
“出嫁?”苏如是微微一愣,“那姑娘今日出嫁?”
前头年小贵去姜家赔罪不成,年掌柜就把姜桃的家世背景都打听清楚了,还亲自去了姜家一趟,只是姜家人把她挡了,说姜桃马上就要出嫁,天大的事也等她成了亲再说。年掌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便没有再去打扰。
此时年掌柜就如数家珍道“那位绣娘姓姜,如今刚满十六,是槐树村姜家三房的姑娘。她爹娘不久前意外去世了,由她祖父做主,选了白山采石场的一个苦役为夫。因着我们这的传统,家中长辈去世,要么就是百日内成婚,要么就要等三年,所以婚期就定的比较匆忙……”
苏如是越听下去,眼睛里的光就越黯淡,最终又成了从前古今无波的模样,她苦笑着叹息道“原来是这般。”
楚鹤荣虽然不知道此行的具体目的,只知道和年掌柜的找的那个绣桌屏的绣娘有关,他家老太也只交代他要好好侍奉苏如是。但看她这样,就大约也猜出那绣娘多半不是苏如是要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