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花锦 第97节
进了正堂,皇太孙已经半倚在一张贵妃椅上,明珠姑娘正在他跟前的茶桌上煮茶,见呼延锦进来,明珠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
呼延锦面色如常,先给太孙请安,也向明珠微笑着点头示意。
“呼延,你知道吗?天下之大,孤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属于自己的地方。唯有明珠姑娘这里,让孤心无挂碍,无拘无束。”
“能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也是殿下之福。既如此,殿下就不该拿些凡尘俗事,来污了此处的清静,否则,京城里再想找出第二位明珠姑娘,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瞻基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好!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早知如此,就该叫你把你那位花荞师妹带来,那也是个妙人儿。明珠,最近学了什么新曲子?给孤弹弹。”
明珠行了一礼,笑着退到萨泰里琴架后面坐好,手指尖轻轻拨了两下找了音,拿出小竹锤轻轻敲击起来。
“呼延,你师尊在宝应住了很多年了吧?不知他愿不愿意到京师来?今年春闱一百五十名贡生名单已出,你猜我看见了谁?”
呼延锦接过茶娘递来的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殿下都这么问了,我再猜不出来,您岂不是要笑我蠢钝?是不是宝应的徐之锦?”
“正是他。听说,他也是吴先生的门生?”
“不错,吴先生待他也很情有独钟,在他备考期间,吴先生还经常指点他课业,算得上是他门生中的佼佼者。吴先生已过古稀之年,不会再离开宝应,不过,这位徐之锦,殿下倒可以试一试。”
“哦?连你也对他如此推崇,他必有过人之处。”朱瞻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数日后便是殿试,皇上直接点了他那就另说,若他只是二甲进士,也可以让他先进翰林院充个庶吉士,过个一年半载,再将他调到自己手下。
“殿下是想在今年的进士中挑些留用?”
“正是,孤只是太孙,不能和朝臣走得太近,能用的就只有自己的詹士府,确实是想找些人才留在身边。不论家世,只论人品见识。”
呼延锦早就从朱瞻基用自己的态度上,知道他求贤若渴,不拘一格。他笑道:“殿下要选人,何不到中书省去选?”
朱瞻基想想,点头笑道:“有道理,皇上的进士宴摆在中书省,宴席之上,确能窥见一二。你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孤可以去试试。”
两人以茶代酒又饮了两杯,朱瞻基站起来走了出去。
明珠姑娘停下演奏,走到呼延锦身边坐下,接替茶娘继续煮茶。
“呼延大人真是难得的青年俊才,与太孙殿下又那么投缘,看来,大人前途无量啊。”
“哦?是吗?”
呼延锦摊开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笑道:“有人说我一生坎坷,姑娘却说我前途无量……不知姑娘说的对,还是掌心线说得准。”
明珠笑道:“想不到,呼延大人还相信这个。我就不信,难道手心胡乱长的几条线,还能决定我的命运?”说着,她下意识的摊开自己的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手,拇指按按她掌上的几个薄茧,冷笑道:
“我就不信,这拉弓箭才有的茧子,会胡乱长在弹琴姑娘的手上!”
明珠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呼延锦把住了脉门,钳得死死的。站在门边的嬷嬷想冲过来,却被明珠的眼神制止了。
呼延锦低声喝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跑马那日为何想去行刺皇上?若不老实,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他话一出口,明珠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他似乎已经断定,自己那日去春马场的目的,手上的茧,不过是被他抓住的一个破绽而已。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去行刺皇上……”
“那天你袖子里藏的,是筒形袖箭对不对?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呼延锦根本不给她否认的机会:“再不说,你这只手就再拉不来弓了。”
呼延锦背对着门,可明珠却清楚看到,朱瞻基更了衣正朝堂屋走来。
明珠笑笑说:“告诉你也可以,只不过,你的那位大姑娘要交到我手里,否则,你泄密了怎么办?”
呼延锦手上又加了一把劲,捏得明珠差点疼得掉出眼泪。他冷冷的说:
“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哎哟,呼延大人,你弄疼我了,看来你还真的不会怜香惜玉!”明珠姑娘将自己被抓住的手往呼延锦怀里一送,就像是被呼延锦拉入怀里一般,自己半个身子也跟着欠了过去。
她身上的香草熏香,直接就往呼延锦鼻子里钻。
呼延锦眉头一皱,暗叫不好,松开了明珠的手,正要将她往外推,可明珠那肯放过他,反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放。口中叫到:
“大人别这样,奴家早已是殿下的女人,您这样逼我,可叫我怎么活?”
她这句话,门外的朱瞻基听得清清楚楚。
呼延锦在男女之事上,哪有混欢场的明珠驾轻就熟?那女人的身子一贴过来,他便浑身不自在,再加上急于摆脱她的纠缠,在朱瞻基的角度看来,还真像是他在强迫明珠。
“怎么?喝了两杯茶就醉了?”
朱瞻基淡淡的说,他早就习惯,悲喜皆不形于色。
“殿下,呼延大人年轻气盛,那只是与奴家玩笑,您可不要怪罪他。”明珠欲笑还颦,纠纠结结的样子好叫人心疼。
呼延锦暗叹自己还是太没有经验,本来他是怕明珠他们与自己父亲有什么关联,才想先问清楚,再选择告不告诉太孙。
他站起身来,向皇太孙拱手道:
“清者自清。其中原因,微臣可以解释。”
“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信是信,信几分?
第192章 弃亲母魏谦道真相
水月阁的南院,皇太孙看着呼延锦走出去,对旁边的萧炎说:“孤要回宫。”
“殿下,刚才奴家……”
“别说了。你让我失望。女人的这一套,不是在谁身上都有用。孤只是不知道,你想图他什么?他只是个没有家世的孤臣。”
明珠瞬间变了脸色。
“殿下……您就那么相信他?难道他就没有瞒着您的事?您把您手下的人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让奴家替您考验他们的忠心?”
朱瞻基负手而立,转身看了跪在地上的明珠一眼,笑道:
“程格玄的事,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孤还不知道自己的詹士,竟然是个欺上瞒下的蠢人。你起来吧,今天的事就算了。”
嬷嬷过去把明珠扶了起来,明珠的眼圈却红了,吧嗒吧嗒的掉起泪来。
“行了,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上了?那你和宫里那些女人有什么区别?孤为什么还会高看你一眼?”朱瞻基的口气缓和了许多,好看女人的眼泪,落在合适的时候,还是金贵。
见萧炎走回来,朱瞻基没再说什么,转身和他一起往院外走去。
“姑娘,人已经走了。”嬷嬷递给她一方帕子。
明珠擦了泪,幽幽说道:“他到底生在帝王家,我又何必奢望。只是呼延锦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他明明看出我有不轨之心,却没有将此事上报殿下。”
“老身疑惑的是,筒形袖箭他居然知道?!”嬷嬷也百思不得其解:“当年老身与夫君同在军营,我们做出这种保命暗器,还未来得及推广,就出了事。一家人走散,从此各自天涯。”
“那……他会不会是您的儿子?”
嬷嬷笑道:“明珠姑娘是话本子看多了,天下哪有那样巧的事?上次来太孙殿下说他二十一,那要比我儿小上几岁。那次我就打听了一下,不过是个被教书先生收养的农户之子。”
随着马车离开,水月阁南院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鲁成王府却有人砸了杯子。
“本王敬您是长辈,唤您一声‘姨父’,可您也不要失了分寸。”
朱瞻培恼怒的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他昨晚被汉王府的刺客吓了半宿,汉王也对他趁机威胁,今天一早起来,魏谦又到府里来把他说了一通。
林龙枫在门外看了一眼,拦住了正要进去收拾的小厮,又把匆匆赶来的长史劝了回去。
魏谦有些吃惊,他不知道昨晚的事,今天过来,是想提醒朱瞻培,根基未稳,不要过早出头。之前从林龙枫口中得知,汉王亲自登门拜访,朱瞻培似乎很乐意攀上这个有权势的叔父。
“殿下,臣只是想提醒您,您封王不久,朝廷上还没几个自己人,一旦出现意外,连愿意替您说话的人都没有。您何苦去被汉王当枪使?”
“你也知道我没几个人?你不是说,替我去当说客,拉那些中间派吗?不说别人,本王觉得,你的上司吴中就不错。皇祖父就算将他下了大狱,放出来一样官复原职,只不过身体原因,才让你掌了实权。蹇义、夏元吉、方仕政、吕震,你哪个能说服得了?”
朱瞻培恼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当初他是走投无路,听了母亲的话,才把希望寄托在魏谦身上。
等到他赛马场夺魁封王,一些大臣也开始向他示好,春假期间,他破天荒的收到了,一些大臣悄悄送来的孝敬。
朱瞻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六皇孙,成了自己开衙建府的鲁成王,他意识到这些都是他的嫡子身份带来的微妙变化。
潜意识里,他不想与魏谦拉扯过多的亲情,更不愿意,那个忽然成了兰才人的母亲,将自己再夺回去。
“我不知道你为我母亲做了什么,她得了父王青睐,我也为她高兴。
但你去告诉我母亲,不要计较我的身份是什么,只有走得更高,我才能更好的保护她。到时候,你也好,我母亲也好,你们得了我的庇护,自然不会有人敢动你们。”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
太子妃育有三子一女,母亲却只有他一个儿子,母亲沉寂多年,在自己被过到太子妃名下以后,却突然得宠,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姨父和母亲用了计。
目的当然是夺回自己。但,这对自己不利,朱瞻培不愿意少了一个最关键的砝码。
魏谦哑然失笑。
这是个什么人啊!得了点颜色就要开始染坊。他不是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而是害怕变回李敏贞的儿子,一个朝鲜妃子的儿子,妃子再得宠,大臣也不会支持他。
贤贞啊贤贞,当初你和你妹妹不会料到,如今会是这个结果吧?用她亲生女儿的一条命,换了这个白眼狼。
他当然不会让这个白眼狼失控。
“殿下,您还是太年轻了,您不该早早就想甩掉臣,和您的……母亲。”魏谦悠悠说到。
“怎么?难道母亲已经和父王提了?”
朱瞻培有些恼怒:“她怎么一点也不为我着想?我就知道,她费尽心思突然得宠,就是为了要回儿子。儿子有那么重要吗?她就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朝鲜女人生的皇孙?”
他抬眼看到还有一杯茶在茶几上,抬手一挥,“啪”,让那个茶杯也到地上,去和另一个做了伴。
魏谦下了决心,他要让这个朱瞻培,在丧心病狂之前,回到自己的掌心。
他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轻轻用鞋子拨了拨其中的一块,笑道:
“您还真说对了,兰才人在十六年前,就觉得有个儿子很重要。所以,她宁可不要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把奶娘的儿子,也就是您……留在自己身边。”
朱瞻培觉得魏谦疯了,才说得出这样离谱的话,他冷冷说到:“魏大人,这并不好笑。你竟敢拿皇嗣开玩笑,我看,你这是太想令夫人了。”
魏谦大笑道:
“我当然想她,十六年前,她也是知情人。还有那天你对我说的那个名字:沈红棉。你现在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可是,你就不怕,你的生母带着证据来找太子殿下?”
朱瞻培死死瞪着魏谦,脸色变得煞白,口中喃喃道:“不!这不是真的!我的母亲就在宫中,我从小就在太子府长大,我的奶娘姓杜,不是什么沈红棉。”
他抬起右手指着魏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见魏谦在笑。
笑得从容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