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是皇帝 第59节
前时与柔然的通信瞒不了那位殿下,他不敢直接向北渡河,故而沿着黄河一路往东走,打算去往白马县,等待前来接应的柔然使者。
若单单依靠他们自己,等到他和樱樱北上走到两国边境上时就已五月,宫里定然早已快马加鞭派了人在边境上严加看管,没可能出去国境。
不过,宫中不会知道与他书信来往的是柔然的王庭,眼下已经派了人入境去往白马县等候了。边境上原也鱼龙混杂,柔然安插的势力不小,届时他们就可逃出去。
他原想在天黑之前离开荥阳郡,然车马颠簸,薛姮是个娇小姐,一路干呕不止。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实在不忍,不得已减缓了马速,加之天色已晚、人马疲顿,索性找了个地方歇脚。
这是处地处荥阳、巩义交界处的小村子,十分偏僻,就算京中给各个郡县发函、要各个村庄搜寻可疑之人,公文层层到达村中,也要明日。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进村,他一个瘸子带着两个少女一条黄狗,这太明显。只找了户地处村头的农家投宿。
几人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主人家是个独居的老婆婆,人也良善,见他一个瘸子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自是不便露宿荒郊野岭,很和善地同意了。
到了下车的时候,薛姮已被颠得晕头转向,人事不知。岑樱扶着她从车上下来,焦急地对主人家说:“婆婆,您能给我们碗热水吗?我姐姐晕车晕的厉害。”
走时为了行路方便,两人都换了粗布衣裳,取了头上的首饰换上荆钗木簪,俨然一幅农家装扮。
然而两张白净秀丽的脸却是荆钗布裙也掩不住的,即使是在村头昏暗的夜色里,也似白得发光。老婆婆一瞧,乐了:“两位小娘子生得可真俊,跟那年画上的仙女儿似的,先生好福气。”
“快请进吧,孩子们都去戍边了,我家就我一个老的在家,老身这就去给小娘子烧水喝。”
岑樱道了谢,将薛姮扶进主人家准备的一间农舍,也还干净整洁。
她扶着薛姮在床榻上坐下,关心地问:“姮姮,你好些了吗?”
一路上都是岑樱照顾她,薛姮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虚弱地道谢:“樱樱,多谢你照顾我……”
她心里清楚,自己于樱樱和岑伯父是个大大的拖累,若不是她,他们只会走得更远,不必提心吊胆地留宿村中。
“这么见外做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啊。”岑樱笑得甜甜的,眼睛闪闪亮着光彩,半点疲劳之色也无。
离开了那座几令人窒息的宫城,从前的那个岑樱似重新活了过来,有数不尽的力气和好心情。安顿了薛姮之后,又自告奋勇地去帮老婆婆烧锅。
薛姮仍在干呕不止,扶着椅子,脸色苍白如纸。这时岑樱端了新烧好的开水进来,见状忙放下碗替她顺着背。
她担忧地道:“怎么还在吐呢,又没有吃东西……”
“姮姮你先忍耐一下,这水有些烫,再等一等就可以喝了……”
这时主人家也已站到了门口,眼见少女干呕得如此厉害,想起村中常有妇女怀妊而不自知,症状与她十分相似。不禁问:“容老婆子冒昧问一句,小娘子,可是成了婚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岑樱尚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蒙头蒙脑地就答了出来:“没有啊,婆婆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薛姮却是一颤,原就水光迷离的眸子霎时如蒙水雾,低着头置若罔闻,心中实则惶惶不能自已。
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她一直都有好好的喝他给她的药,就漏了那么几次,不会那么巧的!
她只是晕车而已,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绝不可能!
老婆婆见岑樱否认得不似有假,也尴尬地笑了:“那是老婆子冒犯了,小娘子可别往心里去。”
岑樱莫名舒了口气——虽然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问,却能从对方和姮姮的反应判断出来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甜甜笑道:“怎么会呢,婆婆肯收留我们,我和姐姐感激还来不及呢。”
“我来帮婆婆做饭吧,谢谢婆婆……”
她和老妇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厨房,张罗起了今晚的晚饭。岑治正在院中给阿黄做窝,听见女儿银铃般的笑声,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女儿那般开心过了,就算是在京城里,两人短短的几次碰面,她虽是笑着的,眼里总也似蒙着层灰,笑声轻轻细细,连笑容也似并非真心。然而问她,她却说一切都好。
也许,她是真的不喜欢京城。
不管怎样,他希望女儿的离开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自己。
夜里岑樱和薛姮便睡在一张床上,被子浸着春寒,枕头坚硬无比,空气里也弥漫着鸡粪的气味和浓重的土腥气。
一丝一丝的星光从头顶的瓦缝间漏下,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难以适应。
薛姮辗转反侧,又为主人家那一声询问而心烦,始终未能入眠。
冷不防听见身侧的岑樱道:“姮姮,你睡了吗?”
“没有。”
她便侧身过来,像头小兽扑进薛姮怀中,声音竟带了丝哽咽:“姮姮,我睡不着,我有些想他……”
昨夜此时两人还躺在同一张榻上,他抱着她,和她说了小时候的事,也说尽了她从前想听的那些情话。
而现在,他应该恨死她了吧?她一声不吭地就走掉,他肯定会觉得她之前说爱他也是在骗他……
薛姮按下心事,安慰了她一会儿:“其实我不明白,陛下那般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我不喜欢那里。”她轻摇头,脸儿贴在她颈下,“从前就不喜欢,但我觉得,我可以为了他忍受旁人的傲慢与偏见,后来,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我受不了一辈子都要在那样的笼子里生活。”
“还有,爹爹年纪也大了,又伤了腿,他要走,我就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至于闷罐儿,我走了,他还会遇见更好的女孩子,会有更多更好的女孩子爱他。可爹爹就只有我一个了……”
她虽是伤心,眼里的光却一丝丝坚定了起来。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这件事她不后悔,她只希望他能遇见更好的姑娘,忘了她。
薛姮一时也是无言。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她虽羡慕樱樱,却无法责备她。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走。”岑樱问道,“你和那个姓薛的,是不是……”
胸腔里噗通噗通地响起来,心跳得好快。
薛姮闭眸,睫下双泪流:“他逼我。”
“起初是用父亲和母亲的灵位,后来是用婚约。”
“每一天,我都生不如死。”
岑樱讶然,心头痛如刀绞。
她双眼落下泪来,很用力地抱住了薛姮:“以后不会了。我和爹爹、还有阿黄,都会保护姮姮的……”
“不会,不会再让姮姮有事的……”
女孩子温热的体温隔了薄薄的衣衫传来,似能给予她无穷的力量,薛姮心情平复了些许,抬手拭了拭眼泪,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樱樱,谢谢你。”
她不会是怀孕的。就算是,她也不会要他的孩子。
她的人生,理应刚刚开始。
一夜无事。
次日晨起,父女几人同老妇人告别,赠以银钱。
因几人特征过于明显,临去时,岑治又托以被恶官逼婚之词,特别嘱咐老妇人勿与人提起。
春明景淑,油壁车行在村间小道上,帘动如舞,轮转如飞。
在这明媚的春光里,岑樱不禁放声高歌,歌声婉转清越如林间的百灵鸟。
薛姮被那欢悦的歌声所感染,就连晕车之症都好了许多,问:“樱樱,你唱的是什么?”
“《凉州词》。”她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是我阿爹教我的《凉州词》!”
父友相伴,她心情实在舒畅,话音也不由微微扬高。薛姮从未见过这般神采飞扬的她,话音也含了一丝笑意:“那我们是要去凉州吗?”
“不是,我们去滑县,白马津。”
“是我阿爹的故里。传闻有白马群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等到了白马津,我就带你去骑马啊,驾——”
她模仿着提缰策马的动作,脸上的笑有如春光明媚。薛姮看在眼里,心头也不由荡开丝丝的暖意。
大概,有了樱樱,她是真的可以远离那些不堪回首的噩梦。
——
京城之中依旧没有收到半分消息,嬴衍已命尚书台往周边各个郡县都发了公文,全力搜寻几人。
但因岑治明面上的身份已死,发去的公文上也只写了岑樱和薛姮二人及阿黄的信息,又命麾下的苍龙府在洛阳境内沿着车辙搜寻。
薛崇去了上阳宫复命。退位成为太上皇的宣成帝十分惬意,身着道氅,在樱花树下悠闲品茶:
“这么说,那丫头和阿姮,是一起走了?”
他身侧坐着大着肚子的谢昭仪,正在纺线,点点琼英被春风送来,实是相敬如宾、岁月静好。
“是。”薛崇应。
“启禀上皇,二人不过闺中少女,焉能策划此次出逃。臣猜想,此次事件应是由乱党谢云怿策划。”
岑治的“死”彼此都心知肚明。太上皇森森冷笑:“看来,人家不领他的情呢。”
但岑治的出逃反倒说明二人之间并无勾结,因而嬴伋虽恼怒儿子欺瞒,倒也没有特别生气。转问:“永安呢?她又是因何要走?”
紫微城中新帝时常留宿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处之事,薛崇实际早已知晓。但两宫的宫人都瞒着嬴伋,显然是新帝联合太上皇后将其架空。
他适时将事情捅出:“臣听闻,陛下在宫中时,时常夜宿永安县主处,不知是否是因了此事。”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身着道袍、眉目宁和的中年男子眉心猝然耸动,怒喝一声摔了手中茶盏:“那是他亲妹妹!”
“上皇息怒。”薛崇说道,心中实则只觉好笑。
一旁的卞乐赶紧小跑着上来,替太上皇顺着背。嬴伋深喘两声,气极反笑,转头同谢昭仪连道了两句“很好”。
“猞猁,已经在架空朕了。”
“那陛下想要怎么做。”谢云因容色冷漠,一幅事不关己之态。
嬴伋脸色阴沉欲雨:“去把皇帝给朕叫来。”
他能把这天下给他,自然也能收回来。
宫人领命欲去,却被叫住:“罢了。”
“先全力捉拿谢云怿。他一个瘸子带着两个丫头,跑不了多远的。”嬴伋转头吩咐薛崇,目中难掩厌恶。
薛崇恭声应命,退出上阳宫去。
临走的时候,他回头望了眼上阳宫中正值花期、云蒸霞蔚的樱花树。
谁说移植之物就会水土不服。这樱花活得好好的,薛姮一个低贱之人在不属于她的位置上活了十六年也好好的,那岑氏女还当真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