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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一夫当关集英阁(下)

  刘希淳点点头,便道:「既然六位都是风雅之士,那我们便从对对子开始吧,我出上联,你们一人须对出下联,再来便由那人出上联换我对,如此为一轮。而下一轮开始则还是由我出而你们换另一人对,依此类推。」
  六人听了后神情惊疑,心想这人是不是疯了?以一对六便算了,竟要以此种如同车轮战的方式向我们挑战。
  这对联讲究上下两联字数相等,平仄相谐。举例来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便是一副四言对联。以字数来看从一言,二言,三言等等一直到多言皆有。
  叶灝天点点头道:「好,容我们排定顺序,接着请阁下出题。」
  六人自报姓名,顺序依次是钱云霆,第二人唤做方玉坤,是绍兴会稽知县的独生子,第三人则是杭州富少丁世言,接着便是两位秀才,依序是周少泽,元修,最后才由叶灝天压阵。
  刘希淳微一沉吟,便道:「我先出上联:『万里秋风吹锦水』请钱兄来接。」
  钱云霆抓耳饶腮,思索了一阵后忽然面露喜色道:「这容易,下联便是『九重春色醉仙桃』!」
  他说完一脸得意的望向刘希淳,接着忙道:「轮我出题,摁…『松叶竹叶叶叶翠』。」
  钱云霆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紈裤子弟,没想到腹中竟有些墨水,这上联不只是个叠字联,且那松叶竹叶两物俱是四季常青,与叶叶翠相得益彰,甚是巧妙。
  但刘希淳似是想也没想,直接缓缓吟出:「松叶竹叶叶叶翠,秋声雁声声声寒。」
  语方罢,一阵娇声讚扬隐隐传来。
  听到三女轻声的喝采,叶灝天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又见刘希淳笑了笑,看向方玉坤道:「我这上联是『千秋笔墨惊天地』,方兄请对。」
  这方玉坤诗书传家,自然也是才思敏捷,一面捋了捋乌黑的发丝,一派轻松地道:「千秋笔墨惊天地,万里云山入画图」
  语罢,眾人连声称善。
  方玉坤向大家拱拱手,“啪!的一声”展开摺扇道:「我这有一上联,『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作战。』。」
  这是个非常长的拆字联,拆的还不只一字,方玉坤正大感欣喜,心想应该能刘希淳多少製造一点困难。
  却见刘希淳不经思索,脱口而出:「偽为人,袭龙衣,魅魑魍魎四小鬼鬼鬼犯边,合手即拿。」
  方玉坤听了像是有些傻了,自己出题尚须经过一番推敲,难道此人都不用思考吗?
  如此一来一往,至最后叶灝天以「朝霞似锦,晚霞似锦,东川锦,西川锦。」为上联,刘希淳对出「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而作结。
  接着又轮到刘希淳,只见他道出一上联:「塔灯亮灯,层层孔明」。
  钱云霆听了后一皱眉,陷入了沉思。
  原来,这副对子的妙处在于除了要立意通顺,难处为最后两字竟然是人名。
  钱云霆想了半天无法对出,但也不服输地道:「还请仁兄自对一联。」
  刘希淳听了后笑道:「塔灯亮灯,层层孔明。荷塘抠藕,节节太白啊!」
  这对子以诗仙对武侯,甚是巧妙,元修和方玉坤也不吝讚赏,高声喝采。
  钱云霆搥胸懊悔:「我怎就没想到呢?」
  刘希淳拂了拂衣袖,只见他一手向上虚指,微笑道:「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
  方玉坤沉吟了一会儿,便露出微笑道:「地为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
  叶灝天听了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好!」
  刘希淳看他神态如此从容,便睁大了眼睛,开始对这方公子细细打量了起来。
  接着,方玉坤似是不想给刘希淳喘息时间,随即就道:「这有一上联『金屋才高,诗吟白雪』公子请接。」
  刘希淳略微思考,忽然笑着接道:「方兄,您这『金屋才高,诗吟白雪。玉台春早,妆点红梅。』像是副婚联呢,近日可是谁家有喜了呢?」
  下联一出,汐羽忍不住低声讚赏了一声,随后发现眾人的目光朝着自己望来,羞红着脸连忙低下头来。
  接下来的周少泽及元修不愧秀才之名,均顺利对出刘希淳所出的难题,刘希淳也在谈笑中一一接出了两人的对子,战况愈发胶着,但六人对眼前的少年也越来越钦佩。
  「“丝竹同清当天合曲,山水齐朗映日生文!”这位仁兄,叶某此联的表现可还入的了您的法眼?」原来,这叶灝天不到半晌便接了出来,不免有些得意。最后便轮到他出题。
  只见叶灝天面上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神色,缓缓地道:「水泽源流江河湖海」眾人听后怔了一下,接着心里都是都是一声冷笑。
  原来,此副对子可是他们江南六才子研讨已久的,没想到叶灝天看起来如此温和亲人,竟会下这等重手,钱云霆更是不小心笑出声,等着要看刘希淳出丑。
  静坐在旁的洛霞此时听了后秀眉紧蹙,双手不断的搓揉手中方巾。
  湘沫见了后便道:「洛姊姊,你怎么了?」
  她沿着洛霞目光望去,接着问道:「可是这对子难以对出?」
  洛霞点了点头,轻声道:「岂止难,那是非常困难。这上联八字都藏有水,要找出偏旁相同的字已是困难,何况还要对仗工整。」
  刘希淳听了也是暗自思索,这是他第一次停下来。
  他向洛霞望去,只见洛霞对他投以一支持的眼神,刘希淳点点头,静下心来思考。
  钱云霆看到这先前一直都是马上回答的刘希淳陷入了困境,便道:「您若是对不出来啊,便只能看着我们叶少将洛姑娘待回家囉!」
  刘希淳瞪了他一眼,忽然灵光一闪,回忆起以前在京中,曾有位叫作利玛竇的洋人常至王府传教。
  燕城三俊对于西方稀奇古怪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因此和利玛竇时常往来,想起去年生日时利玛竇曾赠了一本泰西典籍的中文译本给他,那书刘希淳已经翻了不下十遍。
  此时他脸上忽浮出一抹笑容,接着便道出:「水泽源流江河湖海,金银铜铁铬镍铅锌。这八水对八金,正好!」
  江南六才子对五行皆有涉略,此时见刘希淳竟能对出,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意。六人连番出题,这少年竟能一一过关,文才实在强到有些令人无法置信,眾人也不敢再轻敌了。
  刘希淳双眉一扬,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朗声道出:「八百里洞庭凭岳阳壮阔,两千年赤壁览黄鹤风流!」
  他接了周少泽之上联之后,便想乘胜追击,于是向元修笑道:「元兄听仔细了,我这上联是『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元修听了后顿时傻了,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便要刘希淳再念一次。
  刘希淳唸了三次,元修还是毫无想法,最终只能败下阵来。
  见眾人气势低迷,叶灝天向前一步,对刘希淳道:「此联可否由我试试?」
  刘希淳轻笑道:「有何不可?」
  眾人屏息以待,只见叶灝天思索了一阵后,忽然笑道:「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刘希淳随即向他投以一讚赏的眼神,称讚道:「不愧是叶兄!」
  见眾人还是一脸茫然,叶灝天便解释道:「这同字异音联乃利用一字多音,一字多义的特点。叠音叠义,便有好几种唸法,例如『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浮云涨,常常涨,常涨常消。』等等。」
  刘希淳接着道:「还有『海水朝潮,朝朝潮,朝朝落。浮云常涨,常常涨,常常消』等数种唸法。」
  眾人听了之后茅塞顿开,细细思索后更觉妙趣无穷,反反覆覆,重重叠叠,耐人寻味,便忍不住鼓掌叫好。
  待最后叶灝天以「酒气衝天,飞鸟闻香化凤」为上联,刘希淳接出「糟粕落地,游鱼得味成龙」之后,此轮元修淘汰,六才子馀下方玉坤与周少泽和叶灝天三人。
  眾人觉得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真是绝了,他们江南六才子可说是南方年轻俊才中的佼佼者,但刘希淳竟然能以一敌六却毫无颓势,实力真的是强大到令人匪夷所思。
  叶灝天也感受到对手的强大,只斟了一杯酒端给刘希淳,自己也举起酒杯道:「仁兄文采斐然,小弟平生所未见,容叶某敬您一杯。」
  刘希淳接过酒樽,一饮而尽,也朗声道:「叶兄不负江南六才子之首美名,仪态风采在年轻一辈中的确是佼佼者。」
  刘希淳心中忍不住将他和京中子弟暗暗相比,暗惊这叶灝天不管是谈吐,外貌甚至是才学也丝毫不逊色他们燕城三俊。
  那扬州富少钱云霆见叶灝天对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似乎颇有好感,心中不忿,忍不住出声道:「这位公子,我们叶少要以五百两纹银替洛姑娘赎身,既然你也想要一争,不知您又是凭的什么,难道就凭几副对子就想赎这名闻天下的洛倾城吗?」
  原来,这钱云霆见大家无法在斗诗中令刘希淳落于下风,便想在言谈中让刘希淳难堪。
  谁知此言一出,不只三位姑娘面露鄙夷之色,甚至连同行的几个友人都觉得钱云霆心胸狭隘,言语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俗不可耐。
  叶灝天听了后脸色沉了下来,但他也想知道刘希淳会如何回答,故也没有出声制止。
  刘希淳听了也有些不悦,这一开始都说好了规则,但看这态势难道竟是想反悔?
  但他早已磨练到喜怒不形于色,一副无所谓地道:「五百两是吧?那有什么问题。我也以五百两作为赎金!」
  接着他直接转身向洛霞缓缓走进,凝视着那魂牵梦縈的佳人道:「洛姑娘,你愿意不愿意?」
  洛霞望着这风采更胜昔日的无瑕公子,眼神开始迷濛,似是有些痴了。
  直到听见那深情篤定的声音,才连忙回过神,大半年的相思让她毅然决然放下矜持,也不顾现场许多人,便直直地望着刘希淳,然后点点头,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愿意!」
  六才子听到刘希淳也要以五百两作为赎金时,虽说惊讶着他为何如此不在乎地便将天价轻松喊出。但同时内心也多了份自信,这同样是五百两,那洛霞姑娘当然是选择我们痴情常客叶大少啊!即使不选,那也轮不到你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因此刚刚发问的钱云霆此时底气更足,已等着要看刘希淳被拒绝的窘态了。
  没想到竟是如此出乎意料的结果,钱云霆马上跳出来,不服地问道:「凭什么都是五百两,我们叶少苦等了这么久,结果你却选择了那个小子?」
  洛霞似是听到了钱云霆的疑问,但又似乎没听到,一双剪水美眸只是望着刘希淳,缓缓地吐出:「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眾人更是糊涂了,这素未谋面,何谈有情呢?
  刘希淳转头看着满脸错愕的六才子,微笑道:「钱兄,无须不服,我这五百两所指可是黄金呢。」
  接着他缓缓将背了已久的包袱解了开来,一面说道:「而且外加这汉代司马相如爱不释手的绿綺琴赠与洛霞姑娘。你且说说,我凭什么?」
  此时在场眾人皆是一阵惊讶,五百两黄金啊!在大熹朝,那可值大约五千两的白银呢,足足是叶灝天所开价码的十倍之多。而且又外附了四大绝世名琴之一的绿綺,价值更是无法估算。
  爱琴成痴的秀才周少泽望向刘希淳,开口道:「可否容我试试这绿綺琴?」
  刘希淳点点头,周少泽缓缓接近,打量着这把传说中的乐器,仔细一看这桐梓合精的琴身隐隐泛着幽绿,手指轻轻拂过琴弦,那珠落玉盘的美妙乐音便流泻了出来。
  那周少泽只是轻轻一试,便转身走了回去,向叶灝天道:「叶少,这琴果真名不虚传,在它面前,我的粗浅琴艺自形惭秽。唉!吾自认无法弹奏好此琴,便不献丑了。」
  叶灝天点点头,周少泽忽然道:「咦!我想到有一人能配得上此琴,那就是洛大家。以洛姑娘的琴艺定能…」
  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眾人神色,才发现了自己讲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
  此时叶灝天再也维持不住先前从容儒雅的神态了,有些急地向刘希淳道:「你可知我是什么身分?」
  刘希淳笑了笑,有些不在乎地道:「不就是浙江巡抚叶炳然的独生子嘛,试问在这江南之地有谁不知?」
  看到叶灝天有些失态,怕他越说越夸张,知道刘希淳身分的三位姑娘都有些着急。
  毕竟这叶灝天实在不是个坏人,担心他得罪了广陵王,汐羽忍不住向它示意,刘希淳不是简单人物,要他不要再说了。
  却见叶灝天的情绪似乎已经不受控了,朝汐羽望了一眼道:「汐羽姑娘,还真是多谢你好意提醒。但这江南之地除了我爹,难道还有我惹不起的人物吗?」
  刘希淳挥了挥衣袖,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竟如此狂妄,我刘希淳今日便要替圣上问问,这天下究竟是我刘家的,还是你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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