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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内侍躬身拦下,只一句“陛下正与定北王商议要事”,便让欲在屋外撒娇卖嗔的女人悻悻收了声。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沉香浓郁。
  江绪负手静立在案前,开门见山问道:“陛下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成康帝示意他坐。
  他没动。
  成康帝倒也没勉强。
  “无事,朕只是觉得,梁家此番处置得甚为妥当。”
  不再平级袭爵,再不得圣恩。
  令国公府不出两代便会没落。
  其实令国公本人极为庸常,不足为患。然散落在其余几房手中的吏部要职,成康帝一直有更为心仪的人选。
  当然,更要紧的是,大显立朝至今,勋爵世家林立,占着名头领空饷的酒囊饭袋多,权势过盛的也多,逐番清理些出头鸟,也算是给后头之人敲打警醒。
  事实上,近几年他大权在握,有些事早可以做,只不过他不愿师出无名落人口舌,也不能动作太大引起震动。
  此番令国公府自触霉头,在世人眼里,他这为君者是有心维护,却无力抵挡言官口诛笔伐,诸般贬谪均是无奈之举。
  不担非议,轻易料理,可谓是正合他意。
  成康帝自顾自美了一番,然江绪静立在那,对此并无反应。顺水推舟之事,于他而言本就不足挂齿。
  成康帝回过神,眼瞧着江绪已经有些不耐,仿佛立马就能来上一句“若无事臣告退”,他忙拿了本册子起身,说起正事。
  “上回宫宴你匆忙离席,都没仔细瞧清下头的女子。”他拿着册子在江绪肩上拍了拍,苦口婆心道,“这可是皇后特地整理出的名门闺秀,上头还有小像,虽然不比采选那般描绘得细致入微,但瞧清样貌是不成问题的。毕竟都是闺阁女子,总不好直接召人入宫画像。你有空看上一看,也不枉费朕和皇后一片苦心。”
  “……”
  江绪接了。
  成康帝稍稍心定。只不过提及婚娶,他又想起一事。
  “对了,近日寿康宫那边频频召人入宫,想来是在谋算靖安侯府那桩婚事。阿绪,你有何想法?”
  依他所见,自然是抢在寿康宫前头,为靖安侯府指一桩婚才是正经。
  只不过人选他还没有想好。
  先前江绪说要留一留靖安侯府,他应允了,可是能留多久,谁都难说。所以这结亲之人,可得做好续弦在内的万全准备。
  正当成康帝脑内过着适宜人选,江绪忽然将闺秀名册放至桌案,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娶。”
  第十五章
  平静的日子过得极快,一晃眼,明檀便已在灵渺寺呆满七七四十九天,祈福期满,可以归家。
  虽说祈福只是个由头,可在寺中这些时日,明檀也诚心抄了不少经文,没少在佛前自省祈愿。
  佛家讲究缘法,明檀也颇信此理,所以她每每祈愿,都会特意绕去第一日误入的那座宝殿。
  “佛祖在上,信女阿檀今日便要归家,近些时日多有叨扰,还请佛祖勿怪。信女也知祈愿颇多,然桩桩件件都十分要紧,眼下最为要紧的,便是再议一门好亲……”
  要归家了?
  小沙弥默念着“阿弥陀佛”,心底不由生出一种解脱之感。
  毕竟谁也想不到,那日长达一炷香的择婿要求还只是个开始,这位女施主入寺小住,隔三差五便会前来添补修正。
  其实她也会祈愿些别的,譬如:愿父母好友身体康健,愿盛世清平无灾无难……
  然这位女施主于议亲一事上的诸般诉求,委实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偶有几分庆幸,自己乃出家之人,无需俗世婚娶。
  不多时,明檀愿毕,拜了三拜。
  出宝殿时,春日骄阳灼灼,古树枝丫漏出斑驳春光。
  明檀正往外走,却不想恰巧遇上了月余不见人影,忽然回寺的慧元大师。
  她不识慧元,只不过在寺中遇上僧人,她都会双手合十,礼貌地打声招呼:“阿弥陀佛,师父好。”
  “阿弥陀佛。”慧元偶闻其声,想起些什么,面上带了浅淡笑意,“施主心诚,定能得偿所愿。”
  “……?”
  这是在客套,还是说认真的?
  明檀顿了顿,这位师父看起来慈眉善目,又有些高深莫测,不像会随便客套的样子……待她回神想要追问,慧元却已信步迈入殿中。她往回追,竟也不见人影。
  藏经阁中,方才本想出门相送的小沙弥也听到了慧元所言,他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位女施主是否真能得偿所愿?”那般良人,寻常可是难得。
  慧元缓步寻经,不知寻到卷什么经书,他将其交给小沙弥,眼里含笑,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
  藏经阁外,未寻见人的明檀很快离开了宝殿。她未将这一插曲放在心上,毕竟她也不知,那便是常年云游、踪迹不定的得道高僧慧元大师。
  来寺祈福时浩浩荡荡五辆马车,归去之时,明檀先遣了运送衣物的仆从回府,自个儿与素心绿萼共乘,一路赏春日风光,一路低调回京。
  在寺中呆了月半,上京车水马龙、繁华热闹,一如往昔。不过春深景绿,显江边垂柳古木青翠欲滴,男女老少都已旧袄换新裳,入目倒多了番新鲜气象。
  听闻今科会试杏榜已出,舒景然大名高悬榜首。白敏敏算是有先见之明,早早儿在惠春楼定了位置。待到会试放榜,沿街酒楼的临窗雅座全被定了个精光,价钱也翻了数倍。
  明檀回府休整了两天,很快便至金殿对策之日。
  金殿对策只考一问,成康帝出了道问兵之题。
  举子们熟读四书五经,可于军于兵都知之甚少,所思所想也多是浮于表面的纸上之言,能深谈者如凤毛麟角。
  舒景然怎么说也是宰辅之子,又与江绪陆停相交甚笃,自然了解颇多,可成康帝也因此故,对他的要求比其他举子更高。
  此番殿试舒景然行策出色,但不及另一位寒门举子所谈新颖,最后成康帝点了他为探花郎。
  当然,成康帝也是对“探花郎容貌气度必须出挑”这一不成文规矩有所考量。
  舒景然被点探花郎的消息传出,京中女子欢呼者众。
  成康帝依例赐仪游街,自正德门出,状元榜眼探花均佩红花,骑高头大马。
  游街开始时,街上人潮涌动,郁郁喧嚣。正如白敏敏之前预料那般,半点儿都走不动道。
  平素最是讲究端庄自持的上京女子都一叠声儿地娇喊着“探花郎”、“舒二公子”,扔的扔瓜果,扔的扔香囊,彩带纷飞,好不热闹。
  明檀白敏敏还有周静婉都早早到了酒楼等候,三人站在窗边,眼瞧着一甲前三及身后众进士被禁军簇拥护卫着往前,心下都不免有些激动。
  尤其是白敏敏,指着舒景然便兴奋道:“快看!舒二公子,那便是舒二公子!快瞧瞧这容貌这气度,这就叫那什么……”
  周静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对,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周静婉笑着点头:“舒二公子才貌皆是上品,确也担得起这句诗。”
  明檀极少夸赞男子,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名动上京的舒二公子的确是赏心悦目。其实状元榜眼也生得周正,只这二位都已近而立,珠玉在前,其他人于外貌一道,仿佛都成了陪衬。
  明檀托腮望着,思绪已然飘远。
  她父亲舅舅都是武将出身,与右相大约不是很熟。
  其夫人似乎不喜交际,平日裴氏带她出门,好像也没怎么遇上过右相夫人。
  未出阁的姐姐妹妹……应是没有的,上京就这么大,如果有,她即便不熟也该知晓。
  还真是奇了怪了。
  这般不熟,如何制造偶遇?
  “……?”
  “你都已经想到制造偶遇了?”
  “说你不知羞你还真不知羞啊!”
  白敏敏听明檀说起自个儿的小九九,眼睛都瞪大了。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不是他刚被点了探花,近些时日登门议亲的必要踩破门槛。我只是想寻个光明正大的场合远远让他感受一下,本小姐才华品貌皆是娶妻上选,才不会有任何逾矩之举!”
  “阿檀最是守礼。”周静婉附和。
  “你就爱惯着她!”
  周静婉轻声分辩道:“这哪是惯着,阿檀本就是极知分寸的。”
  “……”
  好好一个才女,就这么被明家阿檀祸害得只会夸赞了!
  周静婉又道:“阿檀若想见见舒二公子,我倒是知晓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敏敏也可以一道前去。”
  白敏敏紧闭着嘴,但顿了顿,耳朵还是很诚实地凑了过去。
  周静婉:“含妙……就是平国公府二房三小姐,她从前在我家私学念书,我与她有些交情。她乃小孩儿心性,知晓不少京中闺秀久仰舒二公子,想趁此机会办上一场暮春诗会。含妙堂兄已经答应,诗会那日请舒二公子过府品茶,到时好奇舒二公子的在场闺秀便可远远一观了。”
  平国公府二房三小姐,章含妙。
  周静婉这么一说,明檀与白敏敏就听明白了。
  若换了别人堂兄,那很难办到指定时日邀舒二过府品茶,也很难保证舒二事后知晓不会负气、与之再不来往。
  可平国公府,不就是皇后母家?
  章含妙的堂兄,不就是与舒二公子交好的那位皇后胞弟、平国公世子章怀玉?
  那自然是说能请,就必定能请的。
  “先前舒二公子还未高中,诗会帖一直没发出去,以免出了意外,横生诸多尴尬。”周静婉道,“现下既已高中,我便是不说,她也定会给你们送帖子的。”
  这倒确然。
  章含妙比她们稍小两岁,小姑娘家第一次邀人办诗会,自然想要办得热闹体面。
  若要热闹体面,那明檀白敏敏这种京中数得着的贵女,只要并无过节就绝无不邀之理。
  两人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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