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这也是绝大多数工人的工资,至于还想涨工资,那就得提高自己的级别,这个时候工人的水平是可以‘考级’的——后世常说什么‘八级工’,那就是传说一样的存在了,别说厂长了,就算是本地区的行政长官看到这样的工人,那也得毕恭毕敬!
在普通人中间,级别上升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就只有一级到二级是工作一年就行,没有别的门槛。
“四年就四年!四年才多久啊!那时候我们二十都不到呢!”于欣想的很开,年轻就是资本,现在的她只想着快点儿参加工作。
时间啊,快点过吧!这种情绪和之前忧虑留城问题时是完全不同的。
小伙伴这么开心,毛思嘉的情绪也变得高了起来。她之前对此其实没有太大的激情,毛爸毛妈最近想要把她弄到展览馆一带一家合作社做售货员,那里有毛爸的一个熟人,而且最近正好要人。
根据毛爸的说法,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事实上,就算成功不了,家里也准备有其他的备选方案。这样那样的工作,最坏还有毛妈纺织厂托底...总归坏不到哪里去,在时下的人看来,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对于毛思嘉来说,她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是暂时不能去做而已。所以现在的工作对于她来说都是临时性质的!干一行爱一行,要有职业道德的道理她都懂,但这上面的心情也不可能完全理性控制...
她会好好工作的...但要说内心充满激情,这就真的做不到了。
“难道真的要去做售货员吗?”毛思嘉鼓了鼓脸颊,把一个鞋盒装着的小人书都拿给了孙继东。
鞋盒里装的是整整一套的《三国演义》的小人书,这是五十年代上海那边的单位出的,伴随一代孩子的成长。不过这种小人书一般都是一边画一边出,所以很收集了全套的人反而是少数。
这是给孙继东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孙继东也经常给毛思嘉弄一些小玩意儿来着。毛思嘉觉得无理由收人家的礼物不好,但那些东西又实在合心意...最后就经常礼尚往来了。
“和别人换的!用了一套《基督山恩仇录》呢!”毛思嘉笑眯眯的。
《基督山恩仇录》这部小说虽然是名著,但总体套路是爽文来着,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怪人家能红。那些优美的、深刻的文学名著很好,可是最易于阅读,能够引起读者兴趣的果然还是《基督山恩仇录》这部书。
所以这个时候偷偷流传的书籍中,《基督山恩仇》极端受欢迎。因为这部书在传阅的时候‘供不应求’,很多人还手抄了这部书,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毛思嘉在一熟人手上看到全套的、而且保存的特别完好的《三国演义》小人书,拿《基督山恩仇录》和对方换,对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继东哥不是说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一套《三国演义》,结果被家里弟弟给输出去了?”毛思嘉看到这部小人书的时候,就想起了孙继东和她说过的这件事。
这个时候的孩子都调皮,而且社会上的各种东西,无论好的、坏的都学了去。小小年纪,玩的各种游戏里常常带有赌性!孙继东弟弟,就是孙卫南,读四五年级的时候和人玩儿弹球,输上头了,把孙继东那套《三国演义》给了出去。
毛思嘉代入孙继东的心态,自己都觉得撮火...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这么输了出去,干这事儿的弟弟人还小,根本不能怎样...简直要疯了!
“你不想做售货员?”孙继东这是在明知故问。他的手摸了摸鞋盒子里的小人书,都是同一印次的书,当然和他过去那一套没有任何分别。
他和毛思嘉不太一样,毛思嘉对于书籍总有收藏的欲.望,他没有这种想法。当初卫南把他的《三国演义》给输了,他是生气,但并不是因为书没了,更多是因为卫南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动了他的东西。
实际上,如果弟弟问他要这套连环画,他也不会不给。毕竟那个时候他都是高中生了,早就不看连环画了。
喜欢这套《三国演义》?他小时候是真的喜欢,这一点他没有和毛思嘉撒谎。但要说现在还喜欢,这却是没有了,最多就是有点儿怀念小时候的时光...当时之所以会聊到这个,还是因为说起了《三国演义》(文字版的)。
毛思嘉记得这件事,这反而是他最在意的。
孙继东很清楚,毛思嘉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无情的人。她的无情具体表现为,如果不是她在意的人,对方的一切她都是不关心的,即使两个人之前还聊的很好的。
‘熟悉的陌生人’,毛思嘉自己是这么形容这种关系的,在这件事上她倒是很坦诚。
很遗憾,孙继东曾经就归类在这里面。所以关于他的种种,她从来都不记得,甚至一次生日,还是卫南的提醒。
“也不是...售货员应该比进工厂轻松吧?”毛思嘉的表情很天真...她这个话既是政治不正确,也毫无道理。但没办法,谁让她根本不了解情况呢。
孙继东是不会介意她的不正确的,只是轻轻颔首:“那...你想去哪里工作?”
毛思嘉表情茫然...她当然有想做的事,但关键是现在做不了啊!而其他的工作,再好对她来说也只是将就。好一会儿,她才徒然地趴在桌上:“算了,随便了!去合作社当售货员也挺好的!”
孙继东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手伸到一半才发现不太对,收了回来。欲盖弥彰地转过了头:“你们学校分配的结果最近就出来吗?”
毛思嘉‘嗯’了一声,因为是趴着说话的,所以声音瓮瓮的:“大概学校也想让大家早点儿平稳下来吧...最近人心浮动哦。”
孙继东并不担心毛思嘉的工作问题——当然不是什么售货员,不是售货员不好,只是这份工作显然不是毛思嘉所喜爱的,而她真正的工作,至少是现有的选择里毛思嘉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了。
能让她一展所学,接触自己想接触的东西。
毛思嘉几乎已经接受自己会去做售货员的事实了,毛爸带着毛思嘉去拜访了他那个熟人。这个过程也没什么事,对方和毛爸差不多年纪,对于毛思嘉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长辈。
人家温和地问了她几个问题,毛思嘉一一作答,对方虽然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但看的出来,毛思嘉的回答是没有问题的。毛思嘉觉得稳了...主要是对方对她形象真的很满意,一开始就说了。
“形象很好啊,做售货员的话,形象只要整洁利落就好了。但是如果形象好一些,肯定更好。”
事实上,无论哪一个年代的职场,长得好看都是有优势的。
这件事没有立刻说定,因为熟人也要回头和别人商量,他也不能做一言堂。不过估计商量的结果不会有变化,这可是他推荐的人,既然他肯开这个口,就说明他是有这个面子的。
为了毛思嘉用这个面子值不值得呢?其他人卖他这个面子可是人情!
是值得的,至少他本人觉得值得,他又不是白做好事!毛爸这可就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毛爸毛妈都为这件事高兴,毛思嘉自己倒是悠哉游哉,全然不放在心上。回头该睡觉睡觉,该上学上学。
来到学校,就听到同学们又在说工作分配的事情。好像是有同学去工宣队那边办事,所以看到了每一个人的分配去向,虽然这件事还没有彻底定下来,不到最后总有变故的可能...但基本上也就这样了。
这件事足够大家议论纷纷了。
“你去哪个厂子?”“光华,做五金配件的...你呢?”“不知道!哪能人人都记得呢!你说我要不要溜进工宣队偷偷看一眼。”
“于欣,你知道你分配在哪个厂子吗?”有同学见毛思嘉和于欣进来,立刻凑了过来。
于欣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她:“是哪个厂子?”
“北京乐器厂!这个厂子...好像还不错啊!”其实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厂子是好事坏,只是凭直觉说的。
其实这个直觉也不算错,北京乐器厂肯定比不上某些牛逼哄哄的大厂的,但它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厂。至少那些街道办、小型厂是比不上它的。大概是‘北京’这个前缀给了这个同学感觉吧,至少不是街道办...街道办不可能用北京这个前缀。
对此有一点儿了解的毛思嘉连忙道:“北京乐器厂很好的,我的手风琴是星海牌的,就是这家乐器厂出的。”
于欣紧张地心脏怦怦跳,听到毛思嘉这么说眼睛都发亮了。她有这种反应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个时候工作分配是事关一辈子的事情,而且所有人都活在体制之内,就算是想走另一条路,找找别的机会,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想几十年后的孩子是怎么紧张地等待高考分数的,这个时候等分配的孩子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吗?真的吗?北京乐器厂在哪儿?”于欣立刻紧张地打听起来,并且决定今天放学就去看看。
那个报告情况的同学好奇地看着毛思嘉和于欣说过,眨了眨眼睛:“思嘉,你一点儿不好奇自己分配到哪儿吗?”
这个反应和班上同学们的反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毛思嘉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实话实说:“我爸妈已经给我找到单位了...”
同学秒懂,立刻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就好...这样就好...之前我还有点儿不敢跟你说呢。这次分配吧,你的单位不是特别好。不过你自己有了单位,学校分配就不重要了。”
毛思嘉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便吧...不过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她这是好奇问的——这个时候是很讲究出身的,她的成分好,这个时候初三的学生一起分配,她平常又没有惹事犯错过,怎么分配都应该在上位圈吧?
“谁知道分配是怎么回事儿...”同学撇了撇嘴。分配的事情就是这样,大体上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例外。至于这个例外是单纯的运气坏,还是人为因素在其中,这就得看具体情况了。
“你的那个单位啊...叫什么‘东方修理厂’,好像是修车的,听人说效益很差的。”同学补了一句。
其实分配街道办并不是最坏的,因为街道办也有办的红红火火,甚至全国皆知的。这就像是后世的集体企业,也有不少出头的,反过来压倒了一大批地方国企呢!任何一个企业,甭管是什么企业,只要效益不好,都不会好过!
都说公有制不在乎盈利,反正再怎么也不会让工人无处可去...这个话不能说错,但也绝不能说对!就算是央企,效益差,既不能赚钱,也不能花钱了,该死会的还是要死会!即使是在这个年代,不兴工人下岗,福利也会落后一大截!
既然这个同学特意说了效益很差,估计是真的很差吧。
毛思嘉随口和这个同学闲扯了几句,礼貌性地询问对方的分配单位——看对方满脸笑容就知道了,单位应该不错。
果然,对方听了她的询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明明很想炫耀,偏偏还要克制:“没什么、没什么,还算可以...二七机车车辆厂,你们知道吧?”
毛思嘉笑着点点头:“知道,厂址在丰台那边对吗?听说这是很大的老厂了!”
‘大’意味着规模大,才不是那些街道办。所谓老厂,则是历史悠久,有拿得出手的事迹。这样的厂子,就算不知道具体情况怎样,也可以猜歌□□不离十。
同学笑的眉眼不见,连连点头。正要说什么,门口一阵喧闹,原来是几个女生簇拥着刘妮进来了。
看到刘妮,同学不乏嫉妒地道:“刘妮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她的分配应该是咱们班上最好的了...思嘉、于欣,你们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毛思嘉和于欣当然是不知道的,只能摇头。
“是‘甘家口副食品商场’!也不知道她怎么走了这个运!”同学显然还有些为此愤愤不平的意思。
甘家口副食品商场毛思嘉是没去过的,但听名字也知道是个什么地方!这种副食品商场区别于满足居民日常所需的合作社,规模上要大不少。就算没法和西单之类的大商场相比,也很不错了!
成为这种商场的职工,对于这时的人绝对是令人艳羡的。
“是当售货员吗?”毛思嘉有点儿好奇。
“不知道...具体做什么,肯定得看人家商场分配。”商场的工作人员也不只有售货员,肯定得有人负责账目,有人负责送货什么的(倒是不用自己进货,这个时候的合作社、商场进货有自己的内部网络,往‘总部’打电话让他们往下送货就可以了)。
毛思嘉煞有介事的点头,其实她也不了解这些。不过她真心觉得有点儿巧合呢...这样说起来她和刘妮就是通行了。
将来大家都是售货员...她会卖什么呢?大肉柜台估计轮不到她,副食品柜台比较有可能。
每天给排队的顾客打麻酱、二八酱、蛋黄酱、酱菜...真不是她偏偏要想到这些,而是合作社副食品柜台不同于大商场,真就是这些东西销售的最多!这些东西都是老百姓日常要吃的,消耗量大。
第50章
“毛思嘉,你可别伤心了...工作不分岗位,都是为人民服务,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看到毛思嘉似乎是在发呆的样子,刘妮想到了对方的分配去向,再想想自己的工作分配,心中一阵快意,有些假惺惺地道。
刘妮一路享受着同学们羡慕的眼神,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一走进教室,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毛思嘉...她原本就很在意毛思嘉,没办法,毛思嘉的存在感就是那么强,班上的人没法不注意她。
特别是去年冬天,她捡煤核的事情被对方发现了之后,刘妮就更在意毛思嘉了。
刘妮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家里家庭条件差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冬天家里为了省煤炭钱会让孩子出门捡煤核,她为了不让熟人看到,宁愿找离家远一些的厂子!她是真没想到会被同学发现,还是最不愿意的那个人。
那之后,对于毛思嘉的一举一动她就更加敏感了,毛思嘉随便说句什么,她都觉得有针对自己的意思!虽然毛思嘉没有把那天的事说出去,让班上的人都知道,但刘妮就是觉得她分明是在嘲笑她,在看不起她!
看到毛思嘉在原地发呆,她首先就想起了对方的分配。别人告诉她分配的去向之后,她高兴之余立刻问起了毛思嘉——得知对方居然被分到了一个效益很差的修车厂,她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这样‘失魂落魄’...看到这里,她心里是十分快意的!
对于刘妮这近乎于‘挑衅’的表现,毛思嘉倒是不生气。她早就知道刘妮是什么样的人了,怎么可能为这个生气,她更多时候是忽略对方的。而且对方幸灾乐祸,觉得她将来‘前途无亮’,这本身也不是真实的,她也就很难有‘愤怒’这种情绪了。
毛思嘉不乐意和她纠缠,只是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这样啊,你高兴就好。”
原本刘妮脸上的笑容都没有那么自然了...这就是她最不喜欢的一点了,毛思嘉总是这样,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就算是她找上她了,她也是淡淡的——她之前还担心毛思嘉把她‘捡煤核’的事情传出去,后来一天天过去,始终没有风声,她竟然也觉得不奇怪。
毛思嘉就是这样的,特别傲气,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因为这样!她这样告诉自己。
刘妮觉得这次毛思嘉应该是假装的,以前的事都可以是她真的不放在心上,但现在可是工作分配!这可是关系到将来一辈子的事儿!怎么可能淡定呢。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她就是假装这样平静的,说不定私底下心里都嫉妒地心里淌血了!
“我是挺高兴的,工作还不错呢...甘家口副食品商场,将来你要是来买东西,我们老同学,肯定照顾你。”刘妮假惺惺道。
毛思嘉‘唔’了一声:“算了吧...如果图近,家附近的合作社就行。要是图东西全、东西好,还有市中心的大商场呢。甘家口两边不靠,我去那儿干什么?”
刘妮越觉得毛思嘉是在羡慕自己了,这不是在故意装不在意么!这个时候的首都居民买东西,因为供应不太充足的关系,‘跨界’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只要不限定在哪家合作社购买,大家为此跑遍全城都有。
如果哪家商店有熟人在,可以省掉排队的麻烦,获得挑好货的权力,又或者在分量、价钱上获得别人没有的‘优惠’。去到一个离家稍远的商场采购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时候的老百姓可不会嫌这个烦!
“毛思嘉,听说修车厂很辛苦呢,女工也少...以后去了那里,可别再像学校里这样了,拈轻怕重,吃不得苦,工作岗位肯定不像学校里。”刘妮这话的不怀好意,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了。
毛思嘉承认自己不算能吃苦的人,至少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相比是远远不如的。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被人说,因为该她完成的工作她都是完成了的!比如说在家的时候,她不会做饭,针线活也差,冬天洗衣服这种事情更轮不上她,但她也不是成了一个什么都不做的闲人,她总是会做那些她能做会做的家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