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1

  集资房的热闹没持续几天, 然后接上了思想教育的热潮,可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到临床工作。鉴于李敏每天下班回来,都累得跟一条死狗似的先瘫在床上倒气,无论是冷小凤还是刘娜, 不仅不羡慕她十二月份拿到两千多块钱了,连寝室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融洽了。
  “敏敏,你这也太累了, 跟院长申请换科吧。”
  刘娜因为想要带着龚大夫与徐强摊牌的事儿,被她姐姐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但龚大夫知道她的打算、事后也没说她什么,反而跟李敏和严虹说:“娜娜是小孩子脾气, 请你们平时多包容她一些儿吧。”
  让李敏和严虹说:幸好事情被她姐姐被拦下来了。不然这俩还是同学,这事儿传出去多难听啊。
  冷小凤过来帮着李敏脱大衣、摘围巾, “怎么今天看你特别累啊?”
  “赶上第二天了,又连做了两台肝癌。平时都不会这么安排的。”
  “我看你平时也没好那儿去。”刘娜给李敏递过来一大缸子红糖水, “快趁热喝了吧。我上回来事儿时,站的腿肚子都抽筋了。”
  “那是腓肠肌痉挛。学医的说腿肚子抽筋也不怕人笑话。”
  “我看你这说话的精神头, 还可以再去做一台肝癌切除术。怎么现在这么多癌症啊?”
  “以前应该也不少。过去的人脾气不好的少, 凡事能忍能挺;等到医院都是晚期,也没法手术了。现在来医院中期的比较多,自然是想早切除早了了。”灌下去半缸子红糖水,自觉恢复了不少精神, 李敏自己安慰自己:“很快就过年了, 到小年基本停择期手术, 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今年的小年是2月7号, 还有半个月呢。”
  “三十二年都弹指一挥间了,半个月很快过去的。”李敏把红糖水都灌进肚子里,把冷小凤换过的热水袋抱进怀里,按在小腹上,哼哼唧唧地说:“小凤,秋天房子下来了,娜娜和彩虹儿都有主的,你陪我去我那儿住呗。”
  刘娜递热水给李敏:“再喝点白开水,别坏了牙齿。我说你是不是身体累极了,话就特别多啊。什么叫我和彩虹儿有主的。”
  “莫非你们今年冬天不搬家?你舍得龚师兄天天这么打水,我们还怪不好意思呢。”
  刘娜却悠悠然地笑着说;“他今儿个没抢到暖瓶。吴冬昨晚到的,今天的热水都是他打的。”
  “哎,小凤,那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啊。赶紧走,赶紧走!平时吴冬不在你去得挺勤的,怎么人家回来了,你反而不去了。”
  冷小凤扭捏一下说:“我爸妈还有我哥姐今天都来了,一会儿都去四海酒家吃饭,我回来换件衣裳。”
  “哎呀,”李敏激动起来,“小凤,那今儿个是会亲家啊。不过我怎么觉得有点怪呢。不是应该吴主任他们全家过去你家吗?”
  “怪什么啊,”刘娜给李敏解释:“儿科这季节患儿多,吴主任走不开,所以吴家就特意请小凤她家人过来呗。你一天到晚忙得啥都顾不上,这些事儿你自然不知道了。”
  李敏赶紧对冷小凤笑着作揖:“小凤,替我给你爸妈哥姐问好啊。”
  “嗯。”冷小凤答应一声,把大红围巾挂脖子上出去了。
  *
  “娜娜,你呢?和龚师兄进展的怎样了?”
  “挺好的啊,我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呗。”刘娜笑得挺开心、挺满足,眼神里的光芒证明她所言是发自肺腑的。
  李敏突然想起自己没见过徐强,好像徐强都没来过省院。每周都是刘娜去医大找他。刘娜她现在这样子,与她之前提起徐强的骄傲、与她每次从医大回来的疲惫大不同。
  这心满意足、含羞带笑的光芒,让李敏想起辅导员说的那句话:好多女生都钦佩甚至崇拜能考上研究生的人,不过是新时代的另外一种英雄情结。其实很多研究生,除了在本专业做了一个课题外,遇事儿比不上在临床摸爬滚打了三年的同学。
  那么刘娜属于硕士、博士的潜在崇拜者?不过看刘娜最近的笑脸,李敏觉得还是烟火气息浓郁的龚大夫更适合她。
  刘娜把盆里的内衣等都提出来晾好,才又对李敏说道:“我这不是吃完晚饭要洗点儿小东西嘛,就让龚海回去了。他一会儿上来,我们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不去,不想充电灯泡。”李敏拒绝的很干脆。
  “我们需要你照亮儿呢。”刘娜笑得挺招人恨的。
  “我要有那精神头我就看会儿书。”李敏抱着热水袋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她把脚从床上挪到桌子上,伸手指按压脚背,很忧伤地说:“娜娜,我的脚肯定站肿了。今儿个从手术室出来,穿靴子都有点儿紧。”
  “那你把脚架高、早点儿烫脚吧。”刘娜看看表,开始收拾东西,“我看小凤今晚不会早回来的。”
  “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十点半之前肯定回来。彩虹儿夜班,你可以锁门先睡。”
  “行啊,那我就先睡了。”
  *
  抱怨脚肿的不止李敏一个。汪秋云此时也在家里哎呦。
  “王哥儿,你看我的脚怎么这么早就肿了?上回珍珠要生了才这样的。”汪秋云瘫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王大夫走过去扒下汪秋云的袜子去按她的脚背,看着很快恢复的皮肤,他不认为汪秋云的脚浮肿了。他沉吟一下说:“可是今儿个站久了。累着了?”
  “或许吧,也没站多久。但就是半下午的就觉得棉鞋有点儿夹脚了。连带小腿这儿都不得劲。”汪秋云轻蹙眉头,纤细的手指捏着小腿肚,娇娇地诉说着自己的不舒服。
  “也可能是坐久了控的。你把脚略抬高一些,好好歇一会儿看看是不是能缓解。”王大夫抓过一个靠垫,垫到汪秋云的脚踝处,自己上手给汪秋云揉小腿。他不想和汪秋云说,正常人下午下肢的□□会比上午多的生理问题。
  “可我还没做饭呢。”汪秋云下班直接回家,是王大夫去学前班接的孩子。
  “我去做吧。”王大夫也很累了,但是不忍这时候还让汪秋云去做饭,他自己拖着疲惫的双腿去厨房。好在冰箱里有现成的冻饺子,煮饺子还是很快的。
  *
  “爸爸今天也很累了,是不是?”珍珠跟去厨房,站在厨房门口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王大夫挺喜欢和自己亲近的珍珠。
  “爸爸不累就会抱我上楼的。”珍珠说的很认真。“爸爸是不是又做了大手术?”
  提到今天的手术,王大夫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对李主任的恭敬,终于收到了来自李主任的回应。他们那组第二例的肝癌手术,李主任破天荒地没去接替下台的陈文强,而是让自己上台了。更让他吃惊也没想到的、不过三个月没与李敏一起手术,李敏居然可以和梁主任一起做肝癌了——梁主任居然敢放手让李敏做肿瘤的部分游离,这样下去,说不定李敏会走去谢逊的前面。
  所以他今天不仅是身体累,精神上前所未有的压力、紧迫感,也让他开始考虑往普胸使劲的可能性。同时他也后悔自己过去的三年,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与李主任、梁主任、陈文强同组的机会。想到李敏十二月比自己还不少的工资单,再想想那工资单背后的隐形收入,王大夫的心里像五味少了一个——甜。涩涩的后悔溢满肺腑。
  王大夫烧上水,转回身蹲下来与珍珠平视,他发现珍珠的眼睛澄澈得如同一泓秋水,在偏暗的冬日厨房里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这孩子聪明、心思细腻、敏感。看着孩子仰望自己的孺慕眼神,王大夫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
  “嗯,今天是做了一个大手术,所以爸爸累了。妈妈上班也累了,咱们今天就吃饺子,好不好?”
  “好。爸爸,我会剥蒜的。我可以剥的很干净。”
  “爸爸有更好的办法剥蒜。等爸爸剥给你看。”王大夫去阳台揪了两头大蒜回来,剥去蒜头最外一层,再用清水冲洗、掰成数瓣,然后用刀背将大蒜拍开,轻轻一扑棱,满满一菜板的蒜瓣,蒜衣就都脱落了。
  “爸爸真厉害。”珍珠惊呼出声,然后跑去厅里。“妈妈,爸爸可厉害了。这么一拍,大蒜就剥好了。你快过来看啊。”
  王大夫往开水锅里下冻饺子,耳边听着客厅那边继女珍珠的赞叹,顿觉劳累了一天,再在厨房里做点儿饭菜也不是不可以的。
  汪秋云被女儿拽了过来,她看着王大夫用漏勺沿着锅沿轻轻滑动,搅动一锅的饺子顺着一个方向悠悠地转动,自在自然,没有一点儿勉强不愿意做的味道。便回头对女儿说:“珍珠去写作业好不好?”
  小姑娘指着菜板上的大蒜瓣让妈妈看,然后跑出去写作业去了。
  *
  汪秋云走到王大夫的身后,两手悄悄围上他的腰,将脸贴到他的后背上。王大夫盖上饺子锅,两手握住妻子的手。
  “去好好躺一会儿,一会儿饺子就好了。”
  “王哥儿,你待我真好。我听说外科大夫回家都不下厨房的,没想到你还会煮饺子。”
  “我会做的菜多着呢。等礼拜天给你做十个碟八个碗的。”
  “不要,那你多辛苦啊。好容易有个礼拜天,你多歇会儿。唔,就做一个糖醋刀鱼,好不好?”
  “好。”王大夫掀开锅盖,将下沉的饺子搅动起来,再次看到饺子顺水漂浮后,他才放心地盖上锅盖,处理菜板上那些大蒜瓣。
  汪秋云始终不轻不重地挂在他后背上,看着他把蒜剥出来、再用擀面杖一点点捣烂、捣出浆液,中间还要往开了饺子锅里添水,忍不住在他后背上笑眯了眼睛。
  “王哥儿,过小年回去要带些什么?”
  “小年还得留在省院这边。我们得小年后才会封台。东西不用你准备,我们三十,今年三十是星期几?”
  “星期四。”汪秋云早把王大夫上夜班的日子标出来了。
  “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按顺序我就要值初一的白班。三十去我妈那儿吃顿饭就回来。给我妈几百块钱,然后我那些侄子侄女等给他们一人五十。这些我都会预备好的。”
  “过年会放几天假?”
  “三十下午开始放假,初二大查房,人人都得到岗。初六就正式上班了。”王大夫又给锅里点了一次水,拍拍汪秋云的手说:“马上就好了,你把这个蒜泥和香油拿过去吧。”
  “好。”
  汪秋云端着蒜泥碗和香油瓶子走了,王大夫准备碟子盛饺子,他觉得有汪秋云陪着在厨房聊天,不知不觉就把事情干好了。端着两盘满满的饺子往饭桌上放,看着一大一小如花的笑脸等着自己,他觉得这点儿辛苦——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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