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旁边的人答:“那是渡劫之后天地予以修士的奖励。”
  “这样啊。”伊舟放下手,放在身下的胳膊上:“那最后一下是心劫吗?”
  “对。”
  “我是不是过了很久?”
  “也没有很久。”司恒垂下眼,从上往下看,能看到少年纤长的眼睫,和经过雷劫后黑乎乎的脸蛋,他说:“不过两个时辰。”
  “竟然才这么会功夫!”伊舟惊叹:“我在幻境里面呆了两个多月呢!”
  男人把徒弟身上的碎布清除,把人重新放进灵泉中,轻笑道:“幻境时间与现实时间不一样,你走了那么多次问心路,还瞎惊讶什么。”
  “那不一样啊。”伊舟鼓了鼓嘴反驳,却又说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司恒鞠起一碰水,把他半边脸上的黑灰擦干净:“闭眼。”
  “哦”伊舟闭上眼,感受对方在他脸上的动作,当手指划到唇边时,他突然开口:“师父。”
  “嗯?”
  伊舟问:“你不问我心劫看到了什么吗?”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心劫所代表的,都是修士最渴望、最恐惧、或者最遗憾的事物。
  虽然这次安然度过,代表着他的心境更加圆满,但不代表把那些事情重新说出口,修士会毫无感觉。
  伊舟说:“我看到你把握头顶上的毛剃了,然后骗我说是秃了,还怪我长得不好看。”
  脸上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下,岸上的人表情沉稳,眼也不眨地说:“幻境的事情当不得真。”
  “可我还看到你给我烤肉了啊。”
  “那东西自然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楚才好。”脸上的手指划到脖子上,男人开口道:“可以睁眼了。”
  “哦”伊舟刚一睁眼,就转头盯着司恒,想在他脸上发现类似于羞愧的表情。
  然而他失败了,司恒面色一如往常,什么东西都看不出。
  对方手指捏在他下颚上,强硬地把他的头掰回去:“这么扭着洗不干净。”
  “可这明明一个小法术就能搞定的事情。”伊舟嘟囔着,说话的时候喉结在男人手心滚动:“师父你偏那么麻烦。”
  脖子上的手撤走,头顶被人敲了下,司恒淡淡的说:“剩下的自己洗,不许用法术。”
  早就被各种法术样惯了的人哀嚎一声,撅着嘴不干:“为什么不能用法术!”
  “这是对你不尊师重道的惩罚。”
  “谁说我不尊师重道了,就会给我扣高帽子。”伊舟愤愤不平,又不能真的像个黑炭一样滚出去,只好不清不愿开始给自己搓洗。
  他洗的时候司恒就在旁边看着,在他洗到肚子的时候突然开口问:“你的心魔就是这个?”
  “什么?”伊舟愣了下。
  “心魔就是秃头吗?”司恒问。
  他的神情很认真,原本以为只是在刚捡到徒弟时的一时兴起,若无人提起他都要忘得差不多。
  但若是真的因为他一个动作,成了徒弟的心魔……
  光是想想,司恒就后悔不已。
  男人眉头微皱,眼底带着悔恨,让原本准备胡说八道一番的伊舟突然就住了嘴。
  “不想提就不说了。”见他这样子,司恒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用比往常更为轻柔的动作揉了揉徒弟的发顶。
  “心劫跟这个没关系。”伊舟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说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没有灵气,没有修士,却有着修真界许多没有的东西,望着徒弟神采飞扬跟他描绘那个世界的重重景象时,司恒眼底暗色渐深。
  “我有个书柜,里面放着全是收藏的手办。”说到自己的爱好,伊舟有点卡壳,想各种比较贴近的东西来形容他的爱好:“手办就是一个你很喜欢的东西,比如妖兽啊或者是人啊,把他们做成模型收藏起来,就这么点大。”
  伊舟用手比了个高度:“有些手办还可以动,不过那些价格太贵了,我都买不起。”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注意旁边那人的表情,司恒听完形容,把徒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嘴角突然多了丝笑意,肯定道:“那确实很有趣。”
  伊舟睁大眼,有些兴奋:“我也觉得特别有趣,看到它们心情就能变好!”
  说到这里的时候伊舟情绪开始低落下来:“可是我爸妈都不让我玩这个,后来我生病,就没有再看到它们了。”
  伊舟对他的病形容很少,不过三言两语,但光是这寥寥数语,也能窥得他的痛苦。
  脸颊边多了只手,大拇指放在自己眼角,伊舟抬手覆上去:“师父我又没哭。”
  “嗯。”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生病之后我爸妈就很痛苦,我妈一见到我就要偷偷去哭。”他努力若无其事地说:“本来他们还想给我生个弟弟/妹妹的,因为生病那个事情也耽误了,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他们有没有生。”
  心劫过后,原本被尘封的记忆全部苏醒,伊舟甚至想起很久之前走问心路时看到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个葬礼是冥冥之中让他回到另一个世界,还是只是普通的幻境,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希望他的父母能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师父。”伊舟握紧颊边的手:“我还有机会回去看看吗?”
  “会的。”司恒反握回去:“飞升时会破开两界之门,说不定就有机会到达另外的世界。”
  伊舟在他手上蹭了蹭,叹了口气:“飞升啊,那还有好远。”
  “就如幻境与现实,如仙界与修真界一般,不同的世界时间也不一样。”水面荡起波纹,一个身体从后面把他环抱住:“不用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58章
  倾诉完毕, 伊舟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不过冷静之后, 另外一种恐慌也升了上来。
  他这种情况, 司恒真的会不介意吗?
  后背还紧贴着另一人的胸膛, 伊舟不敢转过头,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 才用极小的声音问道:“师父,我这样, 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司恒反问。
  “就、就是我活了两辈子,是不是有点像邪魔外道啊。”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之后,伊舟紧张地气都不敢出一个。
  “又在瞎想什么?你见过魔道什么样了?”环在他身前的手被松开,头顶被人敲了一下, 司恒有些无奈,语气却认真:“从天道指示我找到你的那一瞬间,你就是我的徒弟, 与身份过往全然无关。”
  “再说不管不管正道还是魔道, 都能找到夺舍重修的修士, 还有飞升失败被门派找到转世接引回宗, 点醒记忆重新修炼的,相比于这些, 你这就有些太平常了。”
  另一只手贴上来, 揪着他的脸捏了下, 伊舟早已不复曾经的婴儿肥, 脸上一捏只有一层皮,身后的人不太满意,又把手滑到他的耳边,两指捻着那一小块软肉揉搓:“人家被点醒修行之路便一路顺遂,千年内晋升返虚不成问题,你呢,什么时候能到元婴啊?”
  知道自己不是异类,师父也不把这当回事,伊舟心中的惶恐在瞬间消失,等后来听到他又习惯性变着法地取笑自己,他就有些不乐意起来。
  伸手把在耳垂上作乱的手拨下去,伊舟转身认真为自己反驳:“我不到二十岁就金丹了!”
  潜意思就是已经很厉害了,不许再嘲笑他。
  “是吗?”司恒淡笑一声,淌水上岸,法衣上附着的阵法让他身上没有沾染上任何湿痕。
  他说:“那确实很厉害,可以勉强带出去了。”
  对方话里略有深意,伊舟细想了下,想起不久之后的一件事情,精神瞬间振奋起来:“师父你说的是归元宗的论道法会吗?”
  司恒点了点头。
  归元宗万年来都不甘心自己屈居老二,总喜欢以各种名目举办法会,目的就是为了宣扬自己的存在感。
  而这个论道法会,也是其中之一,且历史悠久。
  论道法会每五十年举办一次,说是法会其实就是一个让人比武的地方,从筑基到元婴境界的修士都可参加。
  只要参加了比武,不管是胜是败,都能得到归元宗提供的一份奖励,名次越高给的东西也越贵重,上次论道法会,归元宗给元婴第一人的奖励是一把上品灵气,这一手笔直接震惊了修真界,也让论道法会的名气更大。
  归元宗虽然富庶,却也没办法招待修真界所有修士,所以这法会的名额,自然要有个定数。
  宗门大小不同,能去参加法会的人数也不同,如六派中的其他五派,每次名额都是最多,筑基期能有百人,金丹五十,元婴二十。
  这些人数看着多,对宗门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伊舟之前就烦扰过要如何在这群人里杀出重围。
  现在有了师父给的保证,他简直要乐开花,恨不得抱着人亲一口。
  归元宗给每位修士都准备的见面礼对散修或者中小宗门弟子还说还算不错,在大宗们的精英弟子眼中,就不算什么事了。
  他们过去,目的是另外一个。
  在秋邵秘境的一个多月里,除了丁选与张生之外,伊舟还遇到了不少其他修士,除了散修,也有其他五派弟子。
  六大宗门平日里磕磕绊绊,但在秘境这种地方,却是难得的同心同德,伊舟跟太玄派的另一位剑修同行过一段时间,在他嘴里知晓了不少事情。
  比如当时丁选用来恭维他的正道十子。
  正道十子是由天机阁评选出来的金丹期的前十人,据那位太玄宗道友所说,每次论道大会金丹期的最后胜者,必将进入这个名单,至于名次如何,就要看别人怎么排了。
  中二少年们都抗拒不了扬名立万的诱惑,那位太玄派的道友也是如此,伊舟跟他在一起听了几天,心中也对那个名单期待起来。
  当然除了能让更多人知道自己厉害之外,伊舟还有另外的想法。
  他想等自己成了金丹期最厉害的十人之一,就买上一本天机阁的天下英雄谱,等下次师父再嘲笑自己的时候,就把这名单甩到他脸上!
  未来美好的前景诱惑着他,伊舟越想越激动,两下就把自己身上的脏东西擦拭干净上岸,中间还偷偷用上术法加快速度。
  司恒在岸上看着,也不拆穿。
  等上岸之后,伊舟却傻了眼。
  之前在秘境中,每每与妖兽厮杀,身上衣服都保不下来,一个多月下来,储物袋中放着的法衣就被毁坏大半,最后等他出秘境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着的,储物袋中只剩一件衣服。
  而那最后的一件,死在了不久前的天劫中,尸体还在池边躺着。
  储物袋原本放着衣服的地方空空荡荡,连块碎步都没有,伊舟收回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山顶上时时刻刻都有风吹过来,虽然已经到金丹期的伊舟感觉不到这点寒冷,但每次风吹过皮肤时,都会一次又一次提醒他现在尴尬的状态。
  少年赤脚踩在灵泉边的石块上,脸上荡起薄红,眼里泛着微微水光,嗫嚅着开口问了句:“师父你能借我件衣服吗?”
  经历过天劫淬炼过的身躯没有一处瑕疵,十几岁的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成,透着股青涩的味道,如同枝头将熟未熟的灵果,让人心甘情愿在树下等候。
  等着他翻红熟透,掉落在自己怀中。
  司恒望着眼前的画面,眼底暗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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