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就在刚才,皇帝在圣旨中正式确立周嘉行西线主帅的身份,大肆褒奖,任命他兼领山南东道、山南西道、淮南节度使,加中书令衔,赐铁券,赏赐金银若干。
  不算契丹撤军之后分给周嘉行的地盘,就凭这一份圣旨,周嘉行便能以鄂州为根据地继续向外扩张,北到寿州,南至虔州,从鄂州一直延伸至江东地区……千里沃野,都是周嘉行的地盘,他将接掌富饶的江东,辖数十州!
  一片哗然。
  皇帝没有实权,连自己的性命都捏在别人掌中,他的圣旨不能代表什么。
  可这圣旨是给周嘉行的。
  毋庸置疑,周嘉行有这个能力让皇帝封赏他的东西变成现实。
  以前的周嘉行没有显贵的出身,没有家族做后盾,即使屡立战功,也会因为血统原因被中原各大节镇轻视,被老百姓怀疑。
  现在皇帝下旨了。
  周嘉行可以名正言顺去取皇帝“封赏”给他的东西,他师出有名,合乎道义。
  这是一道没用的旨意,上面圈出来的地盘很多眼下被流寇、豪强占据,想要接管,必须先把那些人打服了。如果圣旨是给其他人的,那么它就和废纸没什么两样。
  这也是一道最有用的旨意,因为得到它的人是周嘉行。
  有这份正式公布与众的圣旨,周嘉行只需稳扎稳打,几年之内,必将一跃而为雄踞东南、阻隔北方势力南下、实力足以和河东军匹敌的强大节镇!
  ……
  众人啧啧了几声,忍不住朝李承业投去幸灾乐祸的一瞥。
  昨天李承业还想拿周嘉行的身世做文章,今天皇帝这道旨意从天而降……
  还真是巧呐!
  第109章
  窗扉外有雨声传来, 豆大的雨滴砸在阔大的芭蕉叶上,哗啦哗啦响成一片。
  廊前雨帘垂挂, 满池翠绿荷叶被打得抬不起头,积水渐渐漫上石阶。
  雨势太大,九宁从杨节度使那里回来, 虽然穿了防雨的斗篷, 衣衫还是湿透了,回屋脱下木屐, 香汤沐浴, 喝了碗辛辣的姜汤,小睡了片刻。
  她喜欢听着雨声入睡,让侍女支起两扇窗。
  雨水潺潺流动的光影打在正对着窗的六曲折叠屏风上, 窗前湿漉漉的。
  这一觉, 九宁睡得很沉。
  但她梦中仍然能够听到雨声, 唰啦唰啦, 温柔缱绻,袅袅不绝。
  九宁觉得有点冷。
  她低头,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片柔软的云彩上,四周云絮环绕。
  凛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鼓满她的衣袖。
  她站起身, 环顾一周, 目之所及之处, 只有大片大片纯澈的蓝和白, 一眼望不到尽头。在遥远的天际处, 浮动着淡淡的灿烂金光。
  这地方仿佛很熟悉。
  就好像她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似的。
  我在这儿做什么?
  九宁记忆模糊,站在云巅之上,衣袂翻飞,呆呆地发怔。
  忽然,脚下云层迅速散开褪去,风刮得更猛烈了。
  九宁一下没站稳,失重感袭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像一片被秋风从枝头扯落的枯叶,慢慢飘落。
  云层离她越来越远。
  她缓缓往下坠,不知道坠了多久,慢慢看不清那湛蓝的天和翻涌的白云。
  黑色的原野之上,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正仰首望着坠落的九宁。
  他眼神专注,抬起手。
  九宁跌了下来,正好落入男人那双坚实的臂膀中。
  她一脸茫然,抬起眼帘。
  男人低头,紧紧抱住她,一双浅色的眸子,眉眼深刻,胡子拉碴,眉宇之间隐隐几分落拓。
  “抓到你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沉声道。
  语气既冰冷又热烈,像是炙热的熔浆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九宁心口猛地直跳。
  ……
  屋外大雨滂沱。
  芭蕉叶被压得低垂至廊前栏杆上,雨水顺着叶子流进长廊。侍女们拿来竿子,把栏杆上的芭蕉叶拨出去。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飘入屋中,窗下斜倚着软枕熟睡的九宁翻了个身,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她躺着出了一会儿神。
  刚才好像梦到周嘉行了?
  侍女推门进来服侍九宁梳洗。
  她喝了杯茶,清醒过来,挪到外间书案前,一眼扫到书案上的信封。
  周嘉行从橦州回到西线战场上去了。怀朗这次跟在他身边,没有回成都府。信是其他人送来的。
  这次盟会上,先有周嘉行反客为主,后有九宁让怀朗送去的圣旨,李承业计划落空,不仅没能狠挫周嘉行的锐气,还无形中帮助周嘉行在其他人面前确立地位,瓜分地盘的事不了了之。
  西线、东线同时反击,契丹见大势已去,开始收拢溃兵预备撤出中原。
  战事快结束了。
  九宁喝完姜汤看了会儿信,然后就睡着了。
  可能因为午睡之前正好在看他的信,所以就梦见他了?
  九宁按了按额角,觉得头有些疼。
  她现在明白了,每次只要梦到和周嘉行有关的事就会头疼。
  真想按着他的脑袋狠狠捶他几下。
  ……
  九宁小憩的时候,多弟一直坐在屋中角落里算账目,无意间抬头,看她刚刚醒来就捂着额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忙放下笔,起身走到她身边,倒了杯茶给她。
  “贵主又头疼了?”
  九宁接过茶杯,轻声道:“一会儿就好了。”
  这种毛病治不好,等她想起来所有事情,应该不会再头疼。
  多弟皱眉,一脸担忧地看着九宁:“贵主,要传奉御吗?”
  圣人惜命,西逃的路上也没忘记带上一直为他诊脉的奉御,奉御医术高明,不是凡间医士能比的。
  现在奉御就在成都府。
  九宁摇摇头,喝口茶,满不在乎地怕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笑眯眯道:“好了,我肚子饿了,想吃荷包饭。”
  多弟忙道:“我这就去唤人送来。”
  她出去吩咐侍女。
  侍女很快送来吃食,除了九宁点名要的荷包饭,还有鲈鱼脍、太白鸭子、炙山菌和几碟开胃的小菜。
  九宁招呼多弟一起吃。
  多弟推说要去找僚佐小吏问几件事,让其他侍女进屋服侍,自己拿着账册出去了。
  出了宅子,她吩咐九宁前不久新任命的长史:“请奉御来一趟。”
  长史讶异道:“已经请奉御去了。”
  多弟皱眉:“谁去请的?”
  长史答:“唐泽。”
  唐泽是九宁的亲兵之一。刚才他在门外值守,肯定听到她和九宁说话的声音,知道九宁犯了头疼的毛病。
  多弟脸色阴沉,转身回去,在长廊里等了一会儿。
  月洞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奉御和唐泽穿过雨幕,步上台阶,站在廊下脱掉蓑衣。
  侍女取来干净的巾帕给二人擦脸,准备进屋去通禀。
  多弟走出去,拦在侍女跟前,道:“贵主在用饭,别进去扰她,等会儿我去禀告贵主。”
  侍女应了声是。
  唐泽看到多弟,神色微微一变,对奉御道:“劳先生稍等。”
  奉御会意,走到长廊另一侧,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等着。
  多弟支开其他侍女,看着唐泽,忽然道:“你是周使君的人。”
  唐泽眼皮低垂,没有否认。
  多弟冷笑了一声,说:“贵主早就知道周使君会在她身边安排耳目,怀朗是明面上的,你是暗地里的,贵主不想拆穿你,我可不会那么客气!”
  唐泽单手握拳,朝九宁屋子的方向遥遥行了个礼,道:“怀朗不能时时刻刻待在成都府,一旦贵主这里有危险,他来不及给郞主报信。郞主担心贵主的安危,派我在贵主身边保护。”
  多弟双眼微眯,“我看你不像是保护,分明是在监视贵主的一举一动。”
  唐泽垂首道:“郞主吩咐我保护贵主,这是我职责所在,我无意窥视公主,若是有冒犯贵主的地方,任凭贵主处置。”
  多弟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没有处置唐泽的权力。
  离开营地的时候公主就知道身边有周嘉行的人,但公主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会处罚唐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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