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韩缜默然静立在‘百花苑’外面,听着里面韩云铭的哭声,心下一时也不好受。那些女人既可怜又可悲,固然有贪图富贵自己爬床的,然而更多是身不由已被当作礼物般送进来的,并不能自己做主。
有相当一部分背景复杂,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永宁侯干脆一股脑地将她们禁锢在一起,免得生出事端。
韩缜转头对春露道:“你进去看一看,不要让九小少爷太悲痛了!”
韩缜毕竟不方便进去,只能交待春露。
正说着,韩云铭被人扶了出来,他比韩缜小一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心读书的缘故,他人瘦高瘦高的,单薄得吓人。
此刻他双眼红肿,眼泪一直往下流,脸色一片苍白。
韩缜几步上前帮着扶住他,低声道:“你节哀,保重身体!”
韩云铭闻声抬起头来,见是韩缜,猛地推开了他,咬着唇恨声道:“都怪你,都是你,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娘!”
他还记得他们在边关的时候过得很开心,娘每天会温温柔柔地抱着他说话,会夸他会给他买好多好吃的东西。
而且那时候父亲也不像现在那么冷漠,经常见不到面,总能隔三差五地看到他的身影。他总是有些怕父亲,可是心里却是很欢喜见到他的,每次请安过后都很高兴。
娘说到了京城他们会过得更好,结果却什么都变了,一点也不好。
他们母子被分开了,想见一面要守着各种规矩,而且娘每次见面只会叮嘱他要努力读书,要做到最好的,一点也不关心他会害怕不安。
特别是当听到世子和韩缜都成了秀才后,他娘的神色就变得好可怕,一直问他为什么不下场考试,韩缜也不过比他大一岁而已。
他委屈的辩解了几句,结果他娘就病倒了,眼里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光彩。
如果他知道他娘会这么失望的话,他一定会拼命的学,可是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
他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没有他们就好了,他们为什么要拿着考上秀才的消息来刺激他娘呢,她本来可以好好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进京,就在边关快快乐乐的生活,什么烦恼也不会有。
韩缜猝不及防被推了开来,他顺势后退站稳,看着韩云铭哭红的眼睛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从前也是想好好和这个弟弟接触的,可是不知什么缘故,韩云铭一直对他非常的排斥。韩云铭很是依赖他的姨娘,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影响,有时迎面撞见了甚至会流露出几分恨意。
他喜欢孩子,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喜欢,没缘相处的话也不强求,只当熟悉的陌生人就好。说来也是奇怪,他跟隔房的兄弟姐妹相处都还不错,反换了自己的同父兄弟,关系反而是淡淡的。
春露站到了韩缜身后,不悦地道:“九少爷好没道理,我家少爷也是一片好心,你推人干什么?而且谁是你娘,夫人才是你正经的嫡母,里面躺着的只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韩云铭的整个脸都白了,身子抖索着不成样子,却是瞪着春露说不出话来。
礼法上来讲,能被他称为‘娘’的只有永宁侯夫人,他刚才也是一直情急说漏了。
这时身后转出一个人,当即屈身行礼请罪道:“六少爷莫见怪,九少爷也是一时痛极失言,不是故意的!”
却是雪樱,这个灵动妩媚的女人却是比雪柳想得开多了,在她想来有吃有喝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她还有一个女儿,总要守着她出嫁。
然而雪柳的心气太高,一个劲地逼着韩云铭用功,自己钻了牛角尖出不来就这么去了。到底是一起伴着这么些年走过来的,也不忍见韩云铭得罪了人。
韩缜道:“我知道了,不怪他,你们好好照顾他!”
他找了‘墨居’的管事,吩咐他帮着办好雪柳的后事。他在这里反而让韩云铭情绪激动,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呆了,带了春露转身走了。
远离了百花苑,就见着不远处韩纬和韩云静他们都站着,想来他们一起同窗上课,这是知道消息不放心过来看的。
向他们点一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过去安慰一下,毕竟是小孩子一下子失去了生母,如果身边有人陪伴会好一点。
彼此没有多言,韩纬带着韩云静走了过去,韩云清却朝他跑了过来,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韩云清很是崇拜他,大概是托了他小时候几次将他从韩纭手上解救出来的缘故,从小就是一副小迷弟的样子,凡是韩缜说的都认为是对的。
“怎么了?”韩缜问。
韩云清长得很是文静,腼腆的一笑,道:“六哥,你明年还会接着考吗?”
“不会,四年后吧!”韩缜道。
韩云清接着道:“那六哥以后忙吗,我功课有不懂的可以来问你吗?”
韩缜点头:“自然可以。如果万一我不在,你可以先将问题留下,到时我看到了会答复你的。”
韩云清像是不好意思,低声道:“夫子说我明年就可以考童试,如果能像六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韩缜鼓励道:“你可以的啊,夫子都说了你读书很有天分,学得也好,你比很多人都强多了!”
韩云清在几人中算读书天分最好的,就是对自己太没有自信,性子也怯怯的很是文弱。
韩云清的眼睛一亮,兴奋的道:“真的?”显然韩缜的鼓励让他很振奋。
“自然是真的,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的!”韩缜无奈道。
韩云清重重点头:“好的,六哥!”
旁边有人哼了一声,转头一看,却是韩纭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韩云清见了韩纭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八百年不变的敬而远之,当即对韩缜小小声道:“我去看看铭哥儿!”就跑远了。
韩缜带着往外走,边对韩纭道:“三哥怎么也过来了?”
韩纭酷酷地答:“无聊!”
随即又抱怨道:“你干嘛对这些庶出的那么客气,他们最是烦人了!”韩纭一向不待见那些庶出的弟妹,大爷又偏宠妾室,连带着那些庶出的都偏爱几分,看着亲娘憔悴却无能为力,让他的怒气日益高涨,有时恨不得将那些父亲宠爱的妾室都打烂了脸。
韩纭的眼里闪过一丝戾气,他的性子本来就暴躁,这几年都有克制,不像少时打骂捉弄,但不表示他心里的芥蒂不存在。
韩缜冷静地道:“三哥你总是抱怨那些庶出还有妾室的存在,可是你忘了他们大都是身不由己,无法为自己做主的。最该怪的难道不是大伯这样无法克制自己的男人吗?因为他们想要动了贪心欲念,其他什么开枝散叶无非是借口,所以才有了那些妾室的存在,才有了庶子的诞生。”
韩纭结结巴巴道:“你,你在说什么啊?”
他从没想过责备父亲的不是,即使心里有过这个念头也不敢宣之于口。
韩缜回望他:“本来就是啊,如果大伯始终只有你娘一个女人,那这些烦恼就都没有了不是吗?”
“可,可是……”韩纭再天真也知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怎么可能只有他娘一个。
韩缜摊手:“所以你恨那些女人有什么用呢?只要大伯还是贪恋美色,那些妾室就会源源不断,去了旧的还会有新的,你和你娘的烦恼永远不会消失!”或许他只能恨那些女人,毕竟这是讲究孝道的时代。
韩纭皱眉,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爹不要妾室吗?”
韩缜眨了下眼,微微一笑道:“有啊!”
韩纭转瞬看过来,直直地盯着:“真的有办法,是什么?”
韩缜转了下眼珠,勾了勾手指,让韩纭靠过来,在他耳边阴□□:“阉了他!”
韩纭僵立不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伸手指着韩缜道:“你,你,你胡说什么?”简直是大逆不道。
韩缜无辜的摊手:“这个办法不好吗?”去了烦恼根,还要什么别的女人。反正儿子也有了,如果想要求丈夫不要添些妾室庶子增加烦恼,这个最简单利落了。
韩纭摸摸脑袋,不自在地道:“好了六弟,不要开玩笑了!”怪不自在的。
韩缜遗憾地耸了耸肩,果然还是他太不善良了,而且他娘也不是大伯娘,无所谓这些妾的存在。
韩缜转身继续走:“三哥,你既然这么讨厌庶子的存在,那等你长大了可会纳妾,然后再生下和你一样的庶子?”
韩缜有时候觉得挺奇怪的,如老夫人这样的年轻时受够了有妾室的苦,可是等自己当了婆婆会毫不犹豫的给自己儿子送人,她可会有感同身受之触感呢?
像他大伯这样庶子出身的,想来也明白身为庶子的苦,自己姨娘为妾的不易,却依然能够在娶了正妻后,纳妾生庶子一样不耽误。他可曾会怜悯那些女子沦为妾的悲哀,庶子的生存不易。
像那些为人嫡子的,难道真的不曾觉察到亲娘作为正妻时的疲惫难受,并为此愤怒心疼过。然而到了自身时,照旧可以三妻四妾,无视妻子的感受,妄想能妻贤妾美和乐生活。
人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难琢磨的生物,他们会将自己受到的伤害,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韩纭怔住了,他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还想不了这些。
韩缜站住,回身看他:“三哥不妨好好想一想,记住你如今的心情。等有朝一日娶妻成亲了,如果不想让你的妻子成为如今大伯娘的样子,不想让你的儿子日后领略今日的滋味,那就做个专一的好男人吧!”
而且也不希望他将满腔的怨愤都投注到庶子身上,遮蔽了目光。
韩纭回过神,追上他不自在地问:“那你呢,你会怎么做?”
成亲什么的好远,他想不了那么多,如果是韩缜的话会怎么做呢?
韩缜背着手,悠然道:“别的不敢保证,但是成亲后只会有妻子一个,不会有别的女人!”他促狭地叹气,“哎呀,要不然日后生出一个像你一样只欺负庶子的儿子怎么办,还是免了的好!”
“好啊,你取笑我!”韩纭恼羞成怒的追了上去,两人打闹的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心情好郁闷,怎么调整情绪都兴奋不起来,感觉不太对。谢谢大家的加油,看到好暖!
第82章
韩云铭心怀芥蒂,性情偏激, 韩缜自然也没兴趣凑上去。但是到底怜惜他刚失生母, 暗地里还是吩咐院子里管事的人多加照顾, 一应起居加厚三分, 注意别让人生病了!
接下来韩缜每隔一天去探望叶婉婉,也顺带着逛一逛马场,其余时间都拿来学习练武。
除了时不时拿些问题去请教谢琦,韩缜还专门找了李钦, 跟他相互讨论学问。
李钦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才子, 十二岁上就中了秀才, 在武勋子弟中也是个被羡慕夸赞的优秀对象。
他比韩缜大七岁, 今年十五岁,打算明年就下场一试。
在中秀才后他就进了国子监官学,韩缜找他除了探讨学问,也是想拿一些他们国子监月试的试题,试一下自己的水平。
如今李钦已经不太往国子监去了,多是呆在家中自习得多, 偶尔也游山玩水。
他上有可靠沉稳的长兄, 自身天资优异从文, 家里父母兄长宠爱, 很是肆意潇洒。很有些魏晋文人自由通达放纵山水的闲情, 性情也有些孤傲,往来的朋友也较少。
李钦拿出准备好的试题扔给韩缜,然后在旁边坐下, 施施然的为俩人倒茶。
他悠闲地喝了口茶水,道:“国子监也就这样,我看教学水平还不如外面的书院呢,你没进去也好!”
国子监号称国家最高学府,但在科举取士大行其道的现在,入读国子监并没有多少的优势,照样还是要参加乡试。如果仅以国子监身份入仕,最多做到县丞一职,或是当一县的教谕、训导等学官,位置低薪俸少,又没有多少权利,因此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不高,学校课业也相对宽松。
而且教学方式刻板枯燥,学堂内有各项规章制度,颁行学规,严禁各种离经叛道的思想,说到头还是要遵循有利朝廷的文章典籍,如李钦这等傲气有主见的人只觉得严苛乏味,远没有外面书院的灵活有趣。
而且里面大多数学生都是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子弟,多数恩荫进来的,向学之心不旺,彼此两派子弟多有争夺,矛盾迭生,将国子监的风气都搞坏了。
韩缜不由好奇地问:“那太学呢?”他对这些学府的了解甚少,还真不如李钦清楚。
能够跟众多学子一起探讨学业,想必会有裨益进步,他对所谓的最高学府还是心向往之的。
李钦摇了摇头,现在的太学比之开国初已然大有不同了。
理论上来说,太学地位是在国子监之下,他招收的学生的身份资格就比国子监低,主要从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平民当中的优秀子弟中招收,那些子弟想出头无疑要更努力,学习的氛围也更浓厚。
可惜,随着理学的形成,各种学说盛行,大谈性理。加之朝上各派大佬的政治斗争,太学逐渐成为了传播理学和各派政治力量角逐的场所。
那些空乏的学说,对于科举理论实际相结合的要求,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反而会陷入理论相争的泥潭,还真不如在外面学习来得便利。
韩缜失望,他看得出来当初开国皇帝对科举还是做了一些改变的,童子试重基础不变。而到了举人,大概因为是中了举人就可以做官的缘故,他规定加重科举内容律学和算学的成分,注重‘知行合一’,不希望考中的都是一帮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