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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徐玉芝想起青州小院门梁上那道凄惨流血的大红身影,不禁稍稍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强嘴道:“她抢了我自小相宜的表哥,还与他做了一年多的正头夫妻,那个位置本来是我的!我让表哥休了她又有什么错,是她自个心胸狭窄要死要活,又与我有何相干?”
  前院依旧歌舞声声脂粉香浓,九月秋风清爽带来一阵阵的酒气花香,似乎没有人查察到后院的动静。
  夜来风渐重,傅百善转头吩咐奶娘将已经熟睡的女儿抱回屋里。看着一众人走远了眼底才露出不加掩饰的戾气,缓缓笑道:“照你这么光棍的说法,你丈夫你儿子死了关我何事,他们原本就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如今却又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劳你费这么大劲来挟持我女儿,真真是可笑至极!”
  徐玉芝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杀意,不禁捂着伤口退缩了一下,咽了口水强硬道:“若非你唆使你丈夫逼得常柏走投无路,他怎会跟我撕破脸彻底摊牌?你不敢杀我的,只要我一叫喊满院子都是地位尊贵的客人,那时候你这个皇帝亲封的四品乡君只怕也就做到头了!”
  傅百善闲闲走至她面前脚尖只略略一翻,徐玉芝就觉一股大力使来,身子不听使唤一般“扑通”一声落入一片人高的小塘当中。那小塘只有几丈宽,边沿却滑不溜手长满水草,徐玉芝连呛了几口污浊的水,别说喊叫连说话都困难。她刚一冒出头,就有重逾泰山的大力压制着。
  傅百善胸中涌动无数怨恨,将脚死死抵在那女人的头顶上。
  她想起小五辗转病榻多年都未痊愈,那样活泼好动的少年余生里都只能象个形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安静平和。想起顾嬷嬷临终前的殷殷相嘱和未尽的遗憾,想起莲雾伤了身子这么多年都未能生得一儿半女,想起堂姐傅兰香一根白绫含恨了断余生,想起女儿被挟持时的恐慌和无措,桩桩件件都拜眼前女人所赐!
  良久之后,傅百善矮下身子与塘中狼狈不堪的女人对视,“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胡搅蛮缠。那我就只有不跟你讲道理,看你能不能乖觉一点?老实告诉你,今天我拚着这个乡君的头衔不要,出手取了你这个恶毒女人的性命也是划算的。只是今日是我女儿的好日子不想脏了手,所以你就在这里头好好地呆着反省吧!明日起来你若是还有气,就算你命大!”
  徐玉芝连连攀爬却滑不丢手,嗓子也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竟然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伤口遇着水后又开始小股小股地流血,她气得大力拍打着水面,心里却明白,真的不消傅百善动手,至多一两个时辰自已就会因失血过多致死!
  前院里,有仆役伏在裴青的耳边轻语了几句。双目微醺的裴青立时变色,眼底是暴雨将至前的雷霆。好在周围的人多已是半醉,他强抑了怒气一派和煦地告了罪,至无人处时才大步流星般疾走了起来。
  小小的厢房里,地上齐齐跪了两人,正是小妞妞身边服侍的两个婆子。
  裴青大马金刀坐下,又惊又怒地低声呵斥道:“现如今锦衣卫里就只剩这般货色了吗?我把女儿交给你们卫护,你们不但让徐玉芝近了身,还让她挟持了我女儿。若非我夫人见机快,你们是不是准备先择个吉日看个良辰了再出手?”
  地上跪着的婆子脸面胀得痛红,低低辩解道:“那个徐玉芝丝毫不懂武功,看起来就是个文弱至极的妇人,我俩一时就大意了。谁也没想到她像个棒槌一样说抢就抢,我们正想动手时乡君就赶过来了。大人吩咐过我们不要轻易败露身份,就只好……”
  裴青阵阵惊怕,靠在红木官帽椅子上好半天后翻腾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槅扇大开,一阵让人肌肤生寒的大风穿堂而过。裴青站直身子侧头冷厉吩咐道:“找人把徐玉芝从池子里弄上来,把周围收拾干净恢复原状,不要惊动客人从后角门送出去。先关在兵马司的地牢里,找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不管花费多少银子尽管用最好的药,等她伤口结痂了再来报我!”
  先前回话的婆子就不解地抬头,依她听到的这些只言片语来看,乡君和那个叫徐玉芝的女人之间是不死不休,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再说以徐玉芝的心性手段就像打不死的四脚蛇,只怕得到喘息的机会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只怕是更大的祸患!
  另一个婆子自是个伶俐的也有眼色些,见状忙把她扯了出去耳语道:“且住嘴吧,大人只怕是觉得让徐玉芝这么就死了是太过便宜她,只怕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磋磨呢!”
  298.第二九八章 静好
  夜宴完毕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之后,裴青在外院洗了澡又换了衣裳, 才蹑手蹑脚地回了后院, 悄悄地掀开帐子躺下来。微风吹着帐顶的银熏球, 细碎的长穗子在晕黄的月色下忽暗忽明, 傅百善半垂了眼睫轻叹一声:“都收拾干净了?”
  裴青就闭着眼睛微微一笑:“我以为珍哥当娘之后脾气要稳重许多,没想到却越发火爆。一个照面就把徐玉芝收拾得规矩服帖,我派去的人说她在池子里折腾得只剩一口气了。”
  傅百善就侧转身子道:“当年顾嬷嬷殁于青州时,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是徐玉芝在背后指使。那时恨不能立时将她抓住,立时杀了给嬷嬷陪葬。她大概也晓得我在找她所以就闭门不出,后来就不知所踪了。若非我堂姐傅兰香自缢, 我还以为她早就痛悟前非嫁人生子过安稳日子去了呢!”
  裴青微一挑眉, “这样欺软怕硬遇事就杳无踪迹的人,其实最是贪生怕死, 只有撬掉她的外壳才有机会剁掉她的手脚。徐琨就是庇佑常柏和徐玉芝的外壳, 却被他们自己当废物一样丢弃掉了。其实, 在京城这种风刀雪剑的天气里, 没有一把结实的大伞可是寸步难行呢!”
  傅百善沉默了一会, 抬头问道:“徐玉芝为什么会说他丈夫和儿子都死了, 还怪罪到我的头上, 还想出挟持咱家妞妞的主意。这一向我不在外面走动,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还有那两个婆子是你派来的人吧, 她们一脚就将徐玉芝踹倒, 那份利落可不是普通人呢?”
  裴青早知道今日过后自己的安排瞒不过媳妇, 就抓了她的指尖在嘴边微微亲吻, “幸好你机警及时赶到,要不然让这疯女人得逞,说不得是咱俩一辈子的憾事。”
  他嗤笑一声慢慢叙述其中的过往究竟,“在通州时,常柏知道了徐玉芝昔日里与徐琨的丑事,两人关上门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那天雨太大他家仆人也只听了大概,然后就看见常柏冲门而出,接着徐玉芝连连唤人,说他们的儿子彩哥摔了头。还没等大夫过来,那孩子就没了!”
  傅百善一听果然是这样,想起先前徐玉芝口口声声地说她儿子如何能干乖巧,还要自家的妞妞给他儿子作伴,心底就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裴青早就从婆子里的嘴里知道了当时的情景,心中越发恼恨自己的一时疏漏。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徐玉芝竟然还有这等本事跟着万福楼的杂役钻进后院,更没想到那些所谓的精干属下,眼睛一个个地像是被屎尿糊住了,竟然放着这么一个祸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面上却半点不显,毫不痕迹地转移着话题,“即便我没有在场,也大概猜得到这夫妻两人心性都自私偏狭,遇事情肯定是相互指责相互埋怨。那孩子肯定是受了无妄之灾意外身故,徐玉芝却把这笔账记到了常柏的身上。通州仵作查验后说,常柏抱着孩子死在内室的床榻上,而大火燃起来时内室的门从外面是拴紧的!”
  傅百善倒吸一口凉气,忙侧了身子望过来。
  裴青犹豫了一会终于坦诚道:“那一向你已经接近临产,我不敢让这些破事传进来扰你心神,就吩咐里里外外全部忌口,所以你不知道这些事。其实通州和京城才隔得多远,外面消息早就传开了。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人人都已经认定,是徐玉芝被常柏揭穿隐私,恼羞成怒之下为了自个的颜面杀夫杀子。”
  他将樱桃红的锦被拥紧了怀里的人懊悔道:“也怪我太过大意,总以为一个妇人连一丝武功都不会,即便再狠又翻得起什么大浪,都是我的疏漏!幸好没有铸成大错,要是伤了你伤了妞妞,我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傅百善看他一脸的自责,哪里还说得出怪罪的话语。伏在他怀里叹息道:“这女人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先前我把踹进池子里时就想要毙杀了她。不过今天是妞妞的满月,我不想在这个好日子造杀孽。裴大哥你把她弄走吧,此生我都不想见到她!”
  裴青抱紧了他微微叹道,“再不会了,再不会了……”
  第二天是一个小晴天,京城的新生孩儿做了满月之后,女儿要抱着孩子到娘家住对月。小外孙第一次随母亲到外祖母家过门,俗语就叫“出窝”。所以宋知春昨天就回锣鼓胡同张罗去了,裴青亲自把这娘俩送到了岳丈家大门口,看着里面的人出来接着了,才骑马去衙门上值。
  宋知春站在影壁前亲自给小外孙女肩上搭了五彩花线,颈上挂了一串指尖大小的银坠,以示祝愿外孙女长命富贵。等把行李都安置妥当,又吩咐丫头们退下去后,才抓着女儿的胳膊上上下下一番打量。
  见珍哥和小妞妞都安然无恙,才轻吁了一口气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花厅里我看见你急匆匆地出去,那时人多嘴杂的,就不敢贸贸然跟着你。裴青嘴巴又严,竟是一点都没有吐露风声,还连连催促我跟你爹回来准备你住对月,我就知道这里头肯定还有事!”
  傅百善想了一下就把事情一一叙述,宋知春听得一阵后怕。
  忙把小妞妞抱在怀里仔细看,见孩子睁着一对大眼骨碌碌地乱转,看不出一点不妥的样子,一颗心才放下来恨道:“这样歹毒的女人害了自个的丈夫不说,还准备害别人,老天爷怎么还容留她在世上蹦跶,怎么不一道天雷下来狠狠劈死她!”
  傅百善就冷笑道:“我那弓~弩射她一个对穿,还把她踹进了池子里,心想我就是不杀她也活不过第二天。还是裴大哥说莫脏了我的手污了我家的园子,后来的事情他就全盘接手了,想来徐玉芝也没甚好日子过,就没有继续追问!”
  宋知春一想也是,女儿如今是当娘的人了,由女婿出面处理这件事更好。便转而说起另外的事。起身在背后的四顶门高柜里取出一只匣子,笑道:“这是寿宁侯府的李夫人给孩子准备的满月礼,她说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不在乎那些虚礼,所以昨个就没有拿出来!”
  傅百善接过来一看又是一座庄子的契约,心中不知为什么忽地一动,还没想明白就略过去了,有些为难道:“我成亲时那位李夫人就给了很丰厚的添妆礼,还将颉芳楼划在我的名下。虽说是看在娘和爹爹的面子上,可我总感觉受之有愧一般!”
  宋知春原先也是这般想,委实不想女儿跟寿宁侯府有太多的牵扯。
  可是女婿干了这个行当,又是在京城一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女儿女婿都年青,背后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帮衬,真要遇着事了少不了要人家时时照拂。既然如此索性大大方方地来往,也省得有心人看见了嚼舌根子。
  她拿了个银铃铛在小妞妞面前逗弄,不在意地道:“这庄子在南山脚只有丁点大,只是个夏天避暑的地方。你爹说也值不了几个钱也没什么出产,就是景致宜人是个玩耍的地方,你放心收下就是了。下个月李夫人的小儿媳要生第三个孩子,到时咱家还上想等的一份厚礼就是了!”
  傅百善始放下心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不得其法。
  在娘家住对月,这一习俗是让嫁出去又生子的女儿,再回娘家感受一回父母的恩情。说是住一个月,也有住三五天半个月的。宋知春收拾了一处朝南的厢房,又备了新帐子新褥子,大部分东西都是女儿惯常用的。傅百善见了少不得要跟当娘的撒回娇,倒惹得宋知春好笑了老半天。
  到了中午,傅百善才见老爹形色匆匆地赶回来。秋后虽然一早一晚地虽然凉快了,但是中午的日头还是有些摄人。傅满仓脚底全是黄泥,在屋子外边拿水洗脚边笑道:“……收了好多番薯,个个都是又肥又大,已经派人往平安胡同送了几箩筐,蒸煮煎炸都是好的。“
  宋知春母女笑得不行,傅满仓越发兴致来了,坐在凳子上比划道:“还沿着山头沟谷栽了百来棵丈高的樟树苗,等小妞妞长大了,我就砍了这树给她打嫁妆。“
  广州城里讲究的人家对于生子生女这种事自然有说头,生儿子就在院子里种一棵梧桐树,生女儿就种一棵香樟树。儿子长大了,梧桐树可以引来金凤凰,儿子就可以娶金凤凰双宿双飞。女儿长大了,砍伐掉香樟树做成樟木箱给女儿装陪嫁。
  屋子外的回廊上垂着青竹帘,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饭并几样小菜,处处透着一股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一个月后,京城流苏胡同的一家青楼里无声无息地多了个腿脚俱残名叫玉芝的娼妓。别的倒也罢了,这女妓下颌处有一处艳丽至极的玉芝花。也不知是原来就有的疤痕,还是后来巧手添上去的。刺青的颜色浓丽鲜妍,衬得女人凭空多了三分妖娆之意。
  这个娼妓来得有些奇怪,老鸨子半分银子没给白得了这个大活人。来人只是留下一瓶药,让她在这女人的饮食里时时加上一星半点,就不虞人会逃了。老鸨子心知肚明,这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正妻惩治不听话的小妾,才会使出这般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只为出心中的一口恶气而已。
  玉芝姑娘眉目清秀岁数二十五六,其实已经过了女人最华盛的年龄。偏偏京里有些男人恶趣味,尤其喜欢这种只能由人摆布的半残之人,兼之这女人还懂一些琴棋书画颇有雅趣,所以竟然一时风头无两,狠夺了几日头牌的风头。
  再后来,客人们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这女人除了喜欢絮叨他丈夫是如何有才,儿子是如何聪慧之外,一天到晚就没个正经清醒的时候。一有空就抱着酒喝,一副酒就是命根子的模样。客人们新鲜了几天后,终究感到不耐烦渐渐就转向另外的温柔解语花去了。
  流苏胡同的老鸨子见状,将最后的一点让人上瘾的药粉倒入酒中,吩咐小丫头给这女人送去。暗暗寻思看这样子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明天就把她送到城外私窠子去吧。那里多的是下苦力为生的力夫和讨不着老婆的粗汉,那些人只要面前躺着的是个女人是不会嫌东嫌西的。
  299.第二九九章 不甘
  景仁宫里,秦王拿指头逗弄着小儿子燉哥, 见他始终恹恹地, 皮肤也有一点微微泛黄, 心里就有些不快。开口问一边侍候的奶嬷嬷, “这孩子如今有将近两岁了吧,怎么还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宫里的太医没派人过来看看吗?”
  奶嬷嬷听得这话里有责怪之意, 哪里还顾得其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只管不住地磕头。秦王心里更加烦闷,心想我只是问问孩子的情形, 有不是要你的性命, 至于如此模样吗?
  一旁对着妆镜正在梳头的刘惠妃见状嗔怪道:“你怪这些下头的人做什么,燉哥生下来就不强健, 我费了多少心力才帮你带这般大。你不感激就罢了, 还敢埋汰我宫里的人, 真是费心费力还落埋怨。正好你也进宫来了, 回头就把这孩子抱回去吧!”
  说起这个秦王便有些头疼, 拄额道:“回去给谁带, 钱氏不过一个侧妃, 连自个的儿子都带得乱七八糟三天两头的生病,谁敢劳烦她?再则燉哥是正妃嫡子, 府里没有一个人的身份足够, 只有劳烦母妃辛苦一下, 等我腾出手再来接他回府!”
  刘惠妃看了儿子满脸的疲态, 终究还是心疼的。仔细扶正了发上的白玉嵌珠翠长簪,又吩咐宫人和嬷嬷下去后,才回头道:“你府中的王妃白氏已经去了许久,这一两年你身边也没添一个可心人,这样下去怎么是好!”
  她说到这里便不免有些心急,苦口婆心地劝解道:“我知道你对这种事无可无不可,从来不是好色贪新之人,这一点连你父皇都对你都称许不已。可是府中没有一个安守家宅正经主持中馈之人,算怎么一回事?再说燉哥也不能长久放在内宫里,你还是要做些长远打算!”
  秦王仰靠在水磨檀木四出头官帽椅上,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想找一个,可这不是没有看得过眼的吗?”
  刘惠妃听得他话里有松动,心头一喜忙道:“哪里没有,你崔舅母的侄女崔文樱是多好的小姑娘,模样俊俏知书达理。家世背景样样出挑,人家好不容易也有这个意思,明里暗里说了好几回了,你何不顺水推舟应了这门亲事。”
  秦王有些好笑地拿过一边的茶盏,懒洋洋地道:“怎么又提起这茬子旧事了,我和那位崔家姑娘不合适,论辈分论年岁都不合宜。再说以前也跟您念叨过,父皇心底里不待见崔家的人!”
  刘惠妃想起那姑娘文文静静的好模样,心里头实在不舍,就嘟了嘴道:“你崔舅母前个来跟我请安时,还说这姑娘年岁也大了也不敢再耽误,兴许开春就要定要亲事了。你可千万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你可别跟我哭后悔……”
  秦王立时垂下眼眸,却是想起那件让白王妃殒命的翡翠葡萄摆件。他嗤笑了一声,要说这其中私底下没有那位好舅母的掺和,只怕没人会相信。哼,以为彰德崔家的女儿奇货可居是吧,还在使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真真是可笑至极。
  他听着宫室外屋檐下的铃铛微响,低头浅笑道:“且放宽心吧,我虽不会娶崔文樱,却一定会为她挑选一桩称心如意的好亲事!”
  秦王格外在称心如意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刘惠妃却没有听出来。她觑眼望了儿子的脸色,见他实在不愿意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心中忽地涌起一个想法,小心问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位青州姓傅的姑娘?我听你父皇说人家孩子都生了,是个七斤重的胖丫头。我还跟着赐了一回礼,你可千万不要聪明人办糊涂事!”
  秦王一皱眉心头有些不悦,“母妃尽在胡诌!”
  刘惠妃始放下心来,就转移话题嘟囔道:“你三弟晋王可比你的手脚快多了,他的正妃也殁了,这才多久就又新聘了继妃。听说是并州知县之女靳佩兰,德荣兼备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年前可能就要请旨成婚了!“
  秦王呵呵一笑扬眉得意道:“这件事我如何不知晓,是我一手大力促成。老三也想娶彰德崔氏女,好借一股东风扶摇直上。开春时不是因为种种事端宫选没成吗,他就使些小手段时不时地往崔文樱面前送东西,不巧让我窥破行藏,如何能让他成事?”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那位靳知县性情刚直不知变通,又恰巧立了一点小功劳,我就让人在父皇面前极力推崇大加赞赏。等陛见父皇时,又装作无意提了一嘴,说老三最是看重有才德有节气之人,父皇才起了心思给他赐婚的!”
  刘惠妃一愣旋即大怒,尾指上戴着的两只嵌蜜蜡点翠护甲冷不丁地戳在了胳膊上,疼得她一阵钻心的疼,“我就说这崔莲房一向跟我不对付,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说,想把她侄女许给你做继妃,原来却是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样样都要占全呢!”
  秦王忙上前帮她把戳弯的护甲取下来道:“崔家长房的男丁崔文璟我也打过两回照面,不过空有其名罢了。照这般发展下去,彰德崔家一代不如一代,我何苦为了这样的姻亲惹得父皇厌弃?我帮了老三这么大的一个忙,却还引得他处处不满,真是不知所谓!”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是什么货色,刘惠妃自个还不清楚吗,举手作势打了一下道:“你这位崔舅母就是弯弯道忒多,你外祖母也不喜欢她,说她惯会假模假式。偏偏你外祖父和舅舅一味听她的,说她行事有主见有眼光。哼,我看她尽是为她娘家打算,那崔文樱不像是她侄女倒像她亲生女儿了!”
  秦王心中一动,忽地想起昔年听到的一点传言。但是母妃是藏不住话的人,就把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出了景仁宫后,走在宫道上的青衣太监连忙退在一边躬身行礼,秦王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抬头望着碧蓝天空飞过的一群鸽子,极目眺望也只能看清鸽身上浅灰色的翎羽,反而被即将落土的夕阳刺得双眼生疼。
  一旁的曹二格殷勤地递过披风,秦王手指在描金团花纹的衣襟上停顿了一下,回头低声吩咐道:“你派个信得过行事又机灵的人,骑上快马到彰德去给我打听一件事,就打听一下崔家大姑娘出生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曹二格听了这没头没脑的吩咐一时懵了,但他素来是个听话的,连忙低首应道:“是,奴才回去就安排!”待走了几步,将主子爷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嚼烂了回想,他就猛地觉得窥见了不得了的秘事。
  马车没有急着回秦王~府,而是拐了弯到了万福楼。
  秦王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又让人上了抓炒里脊、焦溜圆子、炸香芋桃仁几样小菜,又暖了一壶乌金糯米酒,看着街肆两旁几棵高大的银杏树自斟自酌。曹二格把事情分派了,见主子这副模样便知晓他心中不痛快,忙像鹌鹑一般耷拉着眉眼站在一旁。
  此时天色已晚已经过了饭点,街面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一辆平头黑漆马车停在对面,一个穿着藏青色素面长衫的年青人一跃而下,走路时颇有几分彪悍的军旅之气,却客客气气地掏出几个铜子,跟须发皆白的小贩要了两碗馄饨。也不避忌地歪坐在车辕上,把另一碗小馄饨递给了车里人。
  秦王坐得高,就看见那车里是一个穿了枣红万字锦纹褙子的妇人,大概是觉得车里憋闷,她往外挪了一点接过瓷碗。胳膊一起一伏时露出玉色深衣,手腕上的几对细细的绞丝金镯子便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细响。
  那妇人丝毫未觉察到有人在偷窥,就在路边的灯光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吃着馄饨。侧颜极干净利落,一双长眉不须描画便已是黛黑,脸颊稍稍丰盈了一点,整个人显得温婉许多。她吃了一碗似乎不够,抬头又叫了一碗。
  那穿了藏青色长衫的年青人一脸的无奈,却还是让摊贩又煮了一碗。端过来时往自己碗了舀了几个,这才小心地兑给妇人。
  车上的人就有些不满,秦王离得这般远似乎都听得到女人的娇嗔软语。“啪”地一声,手中的酒杯忽地被捏碎了,上好的乌金糯米酒便顺势淌了出来,在昏黄的灯下像是一道殷红的血。
  一旁侍候的曹二格见状连忙拿了帕子过来搽拭,一眼就望见了楼下那对看起来极为出色的小夫妻,心头不禁暗暗叫苦。心想京城这么大,傅姑娘你到哪里玩耍不好,偏偏跑到万福楼前和夫君亲亲热热地吃小馄饨,这不是给咱家主子爷添堵吗?
  裴青耳朵尖听到了杯盏破裂地咔嚓声,便抬头望了一眼。见万福楼二楼雅间的竹帘和帷幔低垂,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客人喝醉了。心里也不以为意,半揽着媳妇的腰身打趣道:“家里什么没有,偏偏要跑到这边来吃东西,当心小妞妞醒了看不到人又要闹腾!”
  傅百善睁着一双杏仁大眼笑眯眯地道:“怀着孩子时我就馋这一口,我娘偏拦着不让。他家的小馄饨皮薄馅大,加了猪骨头鸡骨头大火熬制,别家学不来。在家里吃也没这个意境,这东西就是要半夜三更的在街头小巷里吃!”
  裴青心里软成一团,觑眼四周无人就在媳妇儿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才跳上马车往回赶。
  300.第三零零章 窥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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