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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阿苑在一旁着急,给她递水,拍背,又把猪肘拿得远远地。
  叶蓉摆摆手。
  阿苑着急,就要跑出门去找顾华庭,叶蓉一把拉住她,“别去。”
  “别去找他,扶我躺下。”
  阿苑把叶蓉扶到床上,叶蓉慢慢躺下,喝了温水,才觉得好些。
  这几日路上虽累,但今日明明精神好了不少,也不能突然闻到肉腥味就想吐。叶蓉心下有个猜测,她记得听父亲说过,母亲怀她有孕时,吃什么吐什么,更闻不了肉腥,整个人瘦了不少,父亲为了母亲,千里迢迢让人从外面找来酸梅吃,母亲期间只吃过少许的肉,还要闻不出肉味。
  自己现在也是吃不了肉,叶蓉怔然,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想到昨日顾华庭也是这么小心翼翼地待她,夜里睡着,温热的大掌还贴在上面。说什么怕她劳累,可他在这事上何时顾忌过自己的感受?只要他兴起,自己就要任他予取予求。
  明明她一直在喝避子汤,叶蓉疑惑,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她眼睛出神,突然怔住,难道是那日在寺庙里她出走之时?可那日他明明没有进行下去,又怎么会有孕?
  “这件事,不要告诉顾华庭。”叶蓉手下攥紧被角,眼睛怔仲,一时扬声,“听到了吗!”
  阿苑从未见到女郎这么动怒,自她服侍她快十日,女郎待她始终都是温和宽厚,像是没脾气一样,如此盛怒,倒有几分像顾公子。
  因自幼父母双亡,阿苑被顾公子带回府做洒扫的丫头,那夜公子匆匆回来,手上带血,让她跟着去雍城。
  阿苑到城外才知,公子让她来,就是要服侍东院的十姨娘叶蓉。她多少还是有点错愕,用手比划一会儿,言明自己是要来服侍她。
  那时叶蓉身上包裹着一件大氅,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有几分凌乱。听到动静,才回头看她,因笑意弯起眉眼,而阿苑看着她笑,反而觉得这笑带着苦涩,如风中浮萍,让人怜惜。
  “给我拿件衣裳来。”她道。
  阿苑这才发现,她虽披着大氅,却双肩裸露,再往下对襟的衣领空空,里面竟是未着寸缕。
  叶蓉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反而掀起车帘,看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路,愁丝上眉头,给她增添忧郁的美感。
  阿苑回神,点头保证,“阿苑绝对不会让公子知道。”
  叶蓉这才松口气,又道“这红烧猪肘我是无福消受了,你若不嫌弃,不若替我吃了它。”
  一整块红烧猪肘被阿苑吃了一半。
  晚上用过晚饭,顾华庭进来,脸上挂笑,“听说你今日胃口好,一个吃了大半个猪肘子。”
  叶蓉笑着弯起眼回看他,一瞬间,仿似回到那个小院子,在她的屋里,与她行欢时,她也是这般看着他。
  这几日,都不见她笑过,今日倒是见她笑了。
  顾华庭脱下外衣扔在案上,脱靴躺在她身边,把人搂在怀里,唇角自然扬起,“让你吃个猪肘子,这么高兴?”
  叶蓉靠着他,脑袋蹭了蹭他下颌,抱着他的腰,娇声,“公子,你想不想…”
  她话没说完,顾华庭已明了她的意思。在这事上向来是他主动,难得她也想要一次,若是在往常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她有孕,顾华庭自然不能由着她,按住她向下伸去的手,嗓音沉哑,“你不舒服,别乱动。”
  叶蓉心里凉了下,现在七八分的怀疑变成了十分,所以她确实有孕了。
  敛下心神,女郎弯起眼,似是羞涩,双颊绯红,如猫儿般柔顺地贴在他怀里,温声细语,“奴婢自知公子一心待奴婢好,奴婢想明白了,以后奴婢就是您的人,一辈子跟着您。”
  顾华庭垂眸看她,眼睛出神,她今日这张小嘴如吃了蜜一般,这般会说话。而他听着,却心下熨烫,就像一双温柔的手在心头抚慰,让他不自觉安下心。从前是他自欺欺人,这种安心的感觉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会感觉到。
  他没去想为何一夜之间她对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也不愿多想,只要人还在他这,量她也逃不出去。叶蓉跟了他大半年,深知他的脾性,他若败,就一定会败在他的自大骄矜,一向专横跋扈上。
  顾华庭吻着她的眼,一时欢愉,情浓时,他喘息道“蓉儿,跟我,我定不会亏了你。”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叶蓉眼底冰凉,无半分的动情之色。风流浪荡如顾六公子,即使现在哄着她,对她好似情比金坚,能说出的承诺也不过是定不会亏了自己。
  他身边女人从未断过,焉知没与其他人说过。叶蓉冷哼,这种承诺,她向来不稀罕。
  在梧州待了小半月,叶蓉呕吐得越加厉害,在屋里憋闷,顾华庭又不许她出去。只得坐在床头翻书,她起身到案上拿起笔,想给曦蕊去信,问问府中近况。
  起笔又落下,她现在是已死之人,若被发现,曦蕊她们定会受她所累。
  叶蓉思来想去,终究是没再动笔。
  阿苑每日给她按时送药,起初她想让阿苑帮自己瞒着,她好将汤药偷偷倒出去,阿苑别处听她,这件事执拗,是如何都说不动。
  后来,竟是每日都是顾华庭来监督她吃药。叶蓉以为是阿苑说漏嘴,被他发觉,再三试探下,她放下心,顾华庭还不知此事。
  叶蓉端着药碗,喝了下去。觉出味道和以前不一样,她疑惑,“今日的汤药怎么发甜?”
  顾华庭俯身吻掉她嘴边残余的药渍,“知你怕苦,我让郎中换了方子。”
  叶蓉心里暗暗鄙夷他,连女人的安胎药都吃得下去,怕是他怕苦,才换的方子。
  “公子不去雍城吗?”叶蓉问他。
  顾华庭道“先不去了,我徐州有几处庄子,过几日日带你回徐州。”
  这其中不止是因为她,南平王前几日离开雍城南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既然南平王不在雍城,他也没有北上的必要。只是叶蓉胎像不稳,还不能过度劳累,尤其是坐马车,于她而言太过艰难。自己可以不眠不休几日回徐州,带着她就要走几个时辰停下歇歇,若是在途中受了风寒则更加严重。
  李郎中再来给叶蓉诊脉,叶蓉似是狐疑地问他,“先生,如今我已在梧州停留半月,这呕吐之症怎么还不见好?”
  听此,李郎中下意识看了坐在床边的男人一眼,收到他的眼色,李郎中收回手,“女郎身子羸弱,我不敢开太过烈性的药物,只能慢慢养着,再养些日子才好。”
  顾华庭起身给她掖好被角,“李郎中是梧州有名的医者,他的话自然没错。”
  叶蓉心中鄙夷他这一番花言巧语,面上不显,微微点头,“麻烦先生了。”
  诊完脉,李郎中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随着崔禹出去。依旧是到了上次来的那间屋子,李郎中神色凝重,“公子,这位女郎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一月了。”
  顾华庭沉着脸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望着客栈楼下的熙熙攘攘,显出几分颓唐之色,额间眉心突突地跳,他手里拿着那杯茶盏,稍稍用力,手臂青筋暴起,“啪”地一声,茶盏竟生生碎裂。
  “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有法子吗?怎么现在又说保不住一月了?”他沉声,没了在隔间对叶蓉的轻柔,反而带着十足的戾气,他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叶蓉说得对,他就是一个混账。这么多年都过来,现在也不介意在混账一回。
  “你名李凡,师出云中山门下,家中有妻室,还有两子,一子弱冠,另一子尚且总角…”
  他每说一句,李郎中心沉了一分,直到他说完,“梧州虽不是我的地界,但我顾华庭什么都没有,唯有银子多的是,暗中贿赂,让他给你定个什么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郎中不禁哀怨,怎么惹上这么一个煞星。他噗通双腿跪在地上,求饶道,“公子饶过我一家老小吧,我着实没法子了,您若是不信我确实无能为力,即便寻禁天下医者,也救不了女郎腹中的胎儿!若是要强留这个孩子,那这个女郎最后也会因此送命啊!”
  “我听说你们云中山除了治病救人的医者,还有一种咒术,可使人无病无灾,起死回生。”顾华庭在他当年入京之时,就听过云中山山者的名号,可救百病。太子大病,就是寻得云中山山者才起死回生。
  云中山还有一位弟子与他交好已久,只是那时家中出事,他又身负命案,对此并无兴趣。但他虽然没有兴趣,可命运偏偏会捉弄他。
  李郎中一听,他竟然连云中山山者都知道,不禁心下讶异。然这咒术也是禁术,使用者必造反噬,严重则会有性命之忧,李郎中哪肯为了他赔上性命,当即哭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咒术只有祖师爷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才会使,我等旁人哪会这等秘术。”
  顾华庭冷笑,“李凡,当初你为何被逐出师门,沦落到梧州为医,不就是因为偷学这咒术了吗?”
  “你当我是蠢的,才会一直抓着你不放?”
  李凡大惊,猛地抬头看他,“公子是如何知晓?”
  顾华庭不语,云中山的事,他岂止知道这些,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不想提,更不想记起,如今他只想保下蓉儿腹中的孩子。
  顾华庭虽风流,却从不允许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纵使当初宠爱婉秀,他也在暗中给她用药。所以他虽然后院有六个姨娘,却没有一个子嗣。
  当年他从外面买回来的歌女竟然说怀了他的孩子,简直是荒谬至极,再三调查之下,顾华庭才知她早就和那个救她落水的下人珠胎暗结。他震怒,下令把她卖到勾栏院,伺候最低等的下人,而那个与她私通的下人则被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他知道被女人耍弄个中滋味,才断了叶蓉的药,这也并非是他一时兴起,而是那时候他想,若是顾老爷子知道他的女人怀着自己的孩子如何?他就想看他气得发青的脸色,方觉解恨。但现在想来,或许,那时他就已经开始存了私心,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只是他醒悟的太晚。
  “你做还是不做?”顾华庭冷声问他。
  李郎中颤颤巍巍地擦着满头的汗,哀叹一声,“公子,不是我不愿意救这位女郎,而实在是因为这咒术我学艺不精,只有三成的把握。更何况您应该也知道咒术的反噬,不想到最后这若人没救下来,我的命也就交代在这了。”
  “无妨,”顾华庭站起身,看着客栈楼下回来的阿苑,手上提了一堆的果子,他笑了一下,想必都是她爱吃的。他接着道“我来做反噬者。”
  左右这反噬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中山咒术向来施咒者和反噬者都是一人,李凡也是第一次知晓,这二者还能分开来做。
  施咒者要在病者身上拉下一根红线,以吊命,再把自己身上的蓄力全部传给病者,反之病者的伤痛病症之感就会源源不断到施咒者身上,此称为反噬。
  李凡年过五十,着实受不了反噬之力,如今竟有人说可以二者分开施术,实属为奇事,李凡不禁多看了这位年轻英武的郎君两眼。
  他负手站在窗前,身姿挺拔,眉眼锋利,如出鞘的利刃。与初见他那日别无二致,一身织锦的云纹鎏金华袍,腰配羊脂玉环,紫冠束发,金贵无比。
  顾家的盛名李凡久居梧州并不知晓,前几日才打探出原来顾家坐守徐州,是为江南首富,顾家六郎君顾华庭更是年纪轻轻就执掌大半个顾家,如此金贵的装束,迫人的气场也就不足为奇。
  周身迫人的气势压得李凡直不起身,让他不得不为面前这个男人低头。
  商定好之后,李凡请求回家再钻研几日,细细研究透之后再来施术。
  顾华庭点头,派了两个人跟他一起回去。一是方便来往,二更是防止他出逃。
  人都走后,顾华庭并未立刻离开,依旧站在原地,眼睛望向窗外,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窗楞上,道“她午时用饭了吗?”
  这一场话崔禹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公子说的云中山是什么地方,但有一点他还是听懂了,若事败,公子则会有性命之忧。
  崔禹回神,“叶姑娘说想吃甜的,阿苑就去福记楼买了糕点。”
  顾华庭似是并不在乎方才的事,还如往常一般,微微一笑,“让阿苑少买点,我记得她总爱牙疼。”
  第31章 两相愿
  “老婆子你快走要关城门啦!”
  “官爷, 等等!”暮合时分,城门即将关闭,两名老者竞相扶持, 亦步亦趋地进来, 后面跟着一个头戴幂篱,白纱遮面妙龄的女郎。
  “官爷, 这是我们的文书。”老者麻衣旧衫,两鬓斑白, 从袖子里哆哆嗦嗦掏出两张薄薄的契纸来。
  大魏建朝多年,一直实行户籍制, 没有户籍者则无法出入他城。
  守城人对着户籍看了两眼,指了指旁边覆纱的女郎, “你的呢?”
  女郎微笑着敛声, 把衣袖中的契纸拿出来递过去,道“官爷。”
  守城人看了两眼,因着契纸上还有本人相貌要进行比对, 他道“把面纱摘下来。”
  女郎犹豫,旁边老者连声道“呦,使不得, 使不得啊官爷,这可使不得, 我家小女得了疟病,是要染人的啊,万不可摘了面纱。”
  守城人听此向后退了一步, 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是怕沾染到一般,“快走, 快走。”
  入了城,女郎与两人作别。
  妇人关切道“姑娘你一人出来寻亲可万要小心,切不可再遇到上次的恶徒了。”
  女郎点头,在此作别。
  回身时,她目光一瞬冷凝下来,显出几分恶毒。
  找家客栈安顿,她坐在妆镜前慢慢摘下面纱,铜镜中映出的人,正是昔日西院得宠的婉秀姨娘。而她那张脸不复往日的清秀,此时大半都是狰狞丑陋的伤疤,像是被刀割出,蜿蜿蜒蜒,爬到额顶,丑陋至极。
  她伸手摸着上面的沟壑,自离开徐州后,她孤身一人,虽有顾华庭给的财物,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守得住,不久就被逃难的难民抢了去。而她这副身子,也被那些流氓地痞抢占了不知多少次。其中一人的夫人竟还找上她,趁她沉睡之时,用刀刮花了这张脸,幸有方才那两位老者庇护,又无意间打听到顾家六郎在梧州,才随那两位老者过来。
  起初她离开徐州时看到和叶蓉长得颇为相像的女子,她好心给他们指路到徐州顾府,有了那张和叶蓉相似至极的脸,她就不信多情如顾华庭,看腻了叶蓉,不会对另一个人见色起意,想不到还是没能动摇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
  婉秀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她明明是顾华庭最宠爱的女人,都是叶蓉毁了自己的一切,她就是要叶蓉为此付出代价。婉秀对着妆镜,脸慢慢变得阴沉,那狰狞的伤疤更显得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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