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壮汉掏出一个荷包拉开,示意他往里扔。
骆荣哆嗦着手扔下去。
壮汉抛了抛荷包:“早给不就没这破事了嘛。”他拍了拍衣摆,示意另一壮汉,“走,去汇香居喝酒去。”
另一壮汉嘿嘿笑着跟上去。
骆荣收起钱袋子,扶着林月站起来。
“哥你给钱他们干嘛?他们肯定不敢闹大的。你给钱了,咱这顿打不就白挨了吗?”骆华气急败坏,隐隐生疼的胸腹提醒他刚才的经历。“竟然还坐地起价!”
“小花!”骆荣低喝,“你闹够了没有?”
骆华一懵:“哥……?”
“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骆荣盯着他,“无权无势。连老糊涂了的村长都能欺负我们。”
骆华不解怎么说到这份上,只是茫然地回看他。
林月在旁边抹眼泪。
“在县城里,我们更是无根无基。拿什么跟这些地痞流氓对抗?”骆荣神情严肃,“每天打架吗?几次下来,还会有客人敢过来吃东西吗?我们的摊子还摆的起来吗?”
骆华语塞。
“阿弟。”骆荣难得这么叫他,“我们的腰杆子硬不起来。”
骆华一震。
林月声音哽咽:“他们要什么给就是了,大不了咱们不卖米线了。何必争这一口气呢?要是被打伤了你们让阿娘怎么办?”她狠狠拍了一把骆华的手臂,“小花你太冲动了!”
骆华看看严肃的骆荣,再看惊慌失措的林月,动了动手指,却只能垂下眼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心里却不知道是股什么滋味。
骆荣叹了口气:“哥不是怪你,你好好想想,以后万不可如此行事了。”
骆华沮丧地点点头。
“你这脾气倒是越发见长涨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硬气。”骆荣拍拍他脑袋,感慨了一句。
林月有些懊恼:“上回我就觉着你这脾气太犟了些。往后你还是收敛些,别说风就是风的。”她跟着骆荣叹气,“以前觉得你太软了,生怕你撑不起来。如今倒要愁你太犟了。”
骆华暗自心惊。仔细打量这俩人神色,见他们只是顺口感慨,并无怀疑地意思,才松了口气。
“阿娘,哥,以后我会注意的了。咱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旁边老头见他们冷静下来,凑前几步:“没事儿吧?有没有伤着哪儿?”
骆荣勉强一笑:“谢大爷关心,不过是挨了几拳头,疼些罢了。”
老头自责:“都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前几日王大虎他们刚来过,我还以为他们今天不会来了,想着慢慢才告诉你们的。”继而安抚他们,“不过这王大虎还算有些许信誉,他收了你们一回,十天半个月内都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的。”
骆荣林月放下心来。如今也没有心情跟老头扯闲,谢过他后,三人就收拾东西准备回村。
骆华无精打采地跟在后头。
骆荣林月对视一眼,无奈极了。
眼瞅着已经远离县城,路上一个行人也见不着了。骆荣停下来抹了把汗:“阿娘,歇会吧。”
林月点点头。
骆华自然更不会反对。
骆荣掏出钱袋子:“咱们来数数今儿赚了多少。”
连着算了两边,骆荣林月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我们今早带了一百五十文钱出门。”为了去摆摊,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一些铜钱。林月开心极了,“现在有三百七十文。”
骆荣掰着手指算:“扣去十文赁钱,四十文……”他惊喜交加,“我们今儿是赚了两百七十文!”
骆荣有气无力:“这是没扣去米线、炭、骨头的钱……”
林月激动地连拍了他两下:“那才多少钱啊!这是赚大发了啊!明儿我们再多带点米线,今天都不够卖!”
骆华不解:“阿娘你们还要去卖?那些恶霸可是要收四十文呢!就算是三十文也忒贵了!”
林月大手一挥:“旁边那大爷不是说了吗?他们十天半月才来一回,咱刚交了钱,可不能浪费了!”
骆华:……好有道理。
骆荣只是嘿嘿地笑。
既然确定赚钱了,骆荣林月心情自然是大好。
三人继续往前走。
骆荣看了一眼后头依然没什么精神头的小花:“阿娘,小花不会又钻牛角尖去了吧?”
“别管他,让他好好想想。”
骆荣只得作罢。
挥别骆荣俩人,骆华闷闷不乐回了家。
这会儿已经过午,李实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在路上已经用过干粮,这会儿也不需要再做饭,骆华洗漱了一番,再换下沾满尘土的衣服,窝进房里歇晌。
明明累得要命,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折腾了半天,依然毫无睡意,他只得爬起来。
抱着膝盖靠墙边坐着,下巴搁在手臂上,骆华心里一片空茫。
第44章
骆华经受的最大苦难就是父母逝世。
从那以后, 寄人篱下的他,再也没有享受各种娱乐和童年的资格。他把各种别人玩乐的时间都拿来学习, 旁人津津乐道的电视、电影他都没敢多看,等到工作之后, 对各种电视电影更是提不起兴趣。
从中学到读研,能在留宿的时候, 他都是呆在学校, 上了大学就从亲戚家彻底搬了出来。毕业出来也直接进了导师所在的农科院工作。
这么些年,除了在寄居亲人家里遭受了漠视, 他的生活环境一直单纯顺遂, 接受的观点都是光正伟,导致他的处事太过冲动直白。
结契分家那回,还是刚穿越过来的他生怕露了马甲、日夜思索、琢磨了足有半个多月, 才略微摸到点宗族处事的规矩——就这样还让大夫说思虑过重。
能不思虑过重吗?
生生被剥离原来的世界,没有了师长朋友,没有了熟悉的一切,忍受生活的困苦落后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还得凭记忆假装另一个人,还得承受恶亲的欺辱……
幸好他借着契机搬离骆家。
如今不需要假装别人, 事事能自己做主、再不济也是跟李实商量着来, 让他开始放松下来, 也忘记这个时代的特性。
忘了这是个封建落后的时代。
忘了这个时代并没有所谓人权、并没有所谓的公允。这里只有不平等的阶级。
在这里,有宗法族规、三纲五常,还有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
在这里,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在这里,普通人只有愚昧和服从,才能获得安稳的生活。否则等来的,绝对不会是官府的庇佑。
……
这么一回想,结契当日打了邹荣祥,倘若不是遇上一个爱惜羽毛的知县,加上地点不对又人多嘴杂,指不定是个什么后果呢。
他知道民不与官斗。但不管如何,他内里是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现代人、是在讲究着人人平等自主的社会里长大的,管着一方百姓的官员他尚且还能敬着——没见他当天对着那知县也是能下跪的吗?——但是对着那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凭什么要他奴颜婢膝?
骆华想到今日的遭遇就憋气。
可他只有一个人。势单力薄,如何能对抗这个时代规矩?意气用事的后果,就会如今日般连累家人。
难不成以后都只能这样?
一想到那种未来,他就不寒而栗。
他果然不能适应这个时代。
骆华沮丧地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还是留在村子里种地算了,什么赚钱的想法都扔了吧……
“怎么了?”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明显可察的担心。
“你回来啦。”骆华一动不动,埋在臂弯里的声音闷闷的,“去哪儿啦?”
“趁闲上了趟山,猎了只野鹿。”
骆华动了动,还是没抬头:“野鹿?”
“恩,明儿我去城里卖掉。”这样盖房子能更松快些。李实伸手抚上他的发,“上午不是去城里卖米线吗?这是卖得不好?”既然不肯说,就一点点套话呗。
骆华摇摇脑袋,细软的发在他手掌心擦过:“全卖完了。卖得挺好的。”
“那是不舍得给你爹娘他们卖了?”
“当然不是!”骆华抬头瞪他,“我是那种人吗?”
“那不就得了。”借着窗外光线,李实发现他眼眶鼻尖有些红,一副明显哭过的样子,顿时冷下脸来,“怎么回事?有人欺你?”
骆华连忙捂住脸:“没有!我只是风大迷了眼!”
“你不说我去问你哥他们。”说着,李实转身就要出门去。
骆华连忙一把拉住他:“你干嘛?你别吓着我嫂子,她可是快要生了。”
“真是在县城遇上事儿了?”李实眯眼,“是不是那个姓邹的又来找你麻烦了。”虽然那家伙的伤势不可能这么快好,但保不齐他会派人出来。
骆华摇摇头,放开他,拍拍身边床板:“坐下,陪我聊会儿。”
他家媳妇儿就这点不好,什么都磨磨唧唧的。无奈的李实挨着他坐下。唔,能贴着媳妇儿坐在一张床上也挺好。
得争取早日躺在一张床上。李实不满地瞟了眼旁边那张自己歇息的床板。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问清楚情况,可不能让媳妇儿受欺负了。
“说吧,什么情况?”
骆华无力地把下巴搁在手臂上:“石头哥,你实话说,我是不是行事太过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