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她其实在简南抱着那个医药箱跟她扯掰抓伤会有哪些死法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猜到这个人半夜三更敲门是为了什么了。
她并不惊讶,从第一眼见面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她脖子上的伤口,目不转睛的那一种,被人盯着总是不太舒服,但她对他的印象倒并不算太坏,就像莎玛说的,怪人,但是人不坏。
这个怪人也知道自己怪,所以说话小心翼翼,绕着圈子,绕远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绕回来。
“我……”简南终于在沉默里下定了决心,彻底臣服于他的自我意识,抱着医药箱往前走了一步,“我把药给你,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可以让我帮你清理伤口。”
他说得干巴巴的,已经不在乎措辞了。
“清理伤口不行。”阿蛮伸出手,“你把药给我就行。”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纠结了。
半夜三点硬要给一个陌生人擦药,这确实,挺值得他那么纠结的。
“我有护理专业的学位证书。”彻底解放了的简南开始为自己争取权益。
“那又怎么样?”阿蛮莫名其妙。
简南:“……”
“药给我。”阿蛮伸出去的手在简南面前上下晃动。
简南在只是单独给她药是不是不符合自己互不相欠的社交原则的纠结中打开药箱。
“这个药可以清洗伤口,对轻微灌脓的伤口最有效果,清洗的时候一定要把伤口和伤口附近的污垢和碎屑清理干净,灌脓的地方要多清洗几次。”简南抬头,黑框眼镜下面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表达的非常清楚,他想用,他想帮她用。
阿蛮:“……给我。”
这男人长得过分精致了,眼睛的杀伤力有点大。
简南恋恋不舍的交出清洗药。
“这个是消毒的,等伤口清洗干净之后擦。”简南又掏出一瓶水,“可能会有点痛,你的伤口已经发炎了,所以用双氧水更合适一点。”
简南顿了顿。
“脖子的伤口……”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你自己清洗很不方便。”
阿蛮的回答是直接拿走了简南手里的那瓶双氧水。
就算这样,她也没有甩门。
简南合上医药箱,突然重复了一句:“我叫简南。”
他并不知道在公平交易没有达成的前提下,他为什么要重复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居然有些雀跃。
阿蛮拿走了药,阿蛮没有当着他的面甩上门,阿蛮也没有嘲笑他刚才那句干巴巴的毫无人情味的交换条件。
他松了一大口气。
阿蛮手里拿着两瓶药水随意挥了挥。
她暂时不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简南半夜送药之后突然就做好了决定。
只是她和简南毕竟是不同世界的,让人知道他和她之间有过这样的交集,对她对简南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有人问起,不要和别人说我住在这里。”她在关门之前随口嘱咐了一句,“谢谢你的药。”
“我……”本来打算下楼的简南因为这句话又停住了脚步,“我不会撒谎。”
阿蛮:“???”
她从来没有那么频繁的满头问号过。
“我有ptsd,别人问我问题的时候我如果撒谎,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呕吐。”简南局促的用脚摩挲着楼梯。
这并不是在日常生活中容易听到的台词,所以阿蛮有些呆愣。
简南低下了头,“抱歉。”
他搞砸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身上的各种毛病,总是会有一个冒出头来告诉他,他不正常,他无法进行正常的社交。
人类的所有喜乐,和他总是隔着一层纱。
阿蛮:“……”
“我只是假设。”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谁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谁会把她和他联系在一起?
一个上过报纸的天才兽医和一个连姓都没有黑市保镖,谁会认为这两个人会有关系?
“但是没人知道我不会撒谎。”简南像是没听清楚阿蛮刚才说的话,再次抬头的时候,语气开始变得急急忙忙的,像是灵光一现想要炫耀,“他们如果问我,哪怕我撒谎吐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因为撒谎吐的。”
“你收下了我的药,作为交换,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你住在这里。”他郑重的,把阿蛮随口一说的如果变成了他最擅长的公平交易。
“……怎么交换?”阿蛮理不清这逻辑关系。
“你收下了我的药。”简南重复。
她收下了他半夜敲门送上来的药,所以他决定为她撒谎,哪怕会吐,他也答应的非常郑重。
只为了她随口一说的,其实本意只是想要撇清两人关系的托词。
“晚安。”阿蛮落荒而逃,关门的声音呯得一声,手里拿着的两瓶药不不知道为什么重得她都有点拿不动。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一次,阿蛮开门之前犹豫了一下。
打开门,门外仍然是简南,姓简,百家姓第382位。
“晚安。”他冲她挥手,下楼的时候拖鞋踢踢踏踏。
他交出了药,虽然不能碰触到阿蛮的脖子上的伤口,但是他今天晚上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阿蛮没有觉得他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在这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为了报答,他和阿蛮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他很开心,背影都能看的出来的那种开心。
阿蛮关上门,骂了一句脏话。
是哪个缺了大德的把这样的孩子弄到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的!
第6章
那天晚上之后,住在同一幢小洋楼的简南和阿蛮就没有在楼道里再碰过面,两条平行线偶然的交织,又再次陷入到各自的生活旋涡中,忙忙碌碌,浮浮沉沉。
阿蛮欠加斯顿的人情是必须要还的,贝托的人是怎么查到自己住处的,她也得查清楚。
都是暗夜里的纠缠,所以她总是夜半出门,偶尔会想起简南傻乎乎的那一声早。
黑暗中的早,奇异的有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她今天难得白天出门,坐在切市中心的咖啡馆里,抚摸着脖子上的抓伤痕迹。
简南给的药很管用,才一周的时间她的伤口就已经基本全好了,摸起来只有一条细细的凸起。
简南很在意伤口,他甚至还往她门缝里塞了一张纸,上面详细的写了怎么做伤口清理,还画了清理步骤。
很漂亮的字,很专业的画,很纠结的人。
阿蛮微笑,她猜想简南没做医生而选择做兽医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他这点强迫症,毕竟主动给动物清理伤口比主动给人类清理伤口简单太多,他那天晚上因为想要帮她清理伤口,焦躁的都快把她家门口那块地板磨穿了。
“阿蛮小姐……”坐在阿蛮对面的达沃非常紧张,那天阿蛮拿刀贴着他脖子的触感他还记忆犹新,她现在坐在他对面,像个文明人一样,喝着咖啡,嘴角微扬。
怎么看怎么可怕。
这个在整个暗网极富盛名的顶级保镖阿蛮身高甚至不到一米六,东方人的脸,达沃觉得在他的审美里,阿蛮看起来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
但是,他绝对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她长了一双太过沉静的眼睛,那天在楼道里拿刀抵着他的时候,他在她的眼睛里没有读到任何情绪。
她拿着刀威胁他的样子像个死人,或者,像是个已经死掉的,却仍然披着人皮的死人。
加斯顿跟他说,如果阿蛮愿意帮他,他一定可以拍到他想要拍到的素材。
他一开始是怀疑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被吹得再厉害,那也只是个小丫头,他见过很多龌龊的事情,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再厉害的女人,力气也不可能大过一个体重比她大一倍的男人。
但是看到阿蛮之后,他信了。
他甚至相信了那个加斯顿一直避而不谈的传说,对面的这个人,确实单枪匹马的把加斯顿从一小队武装分子的关押下救了出来,毫发无伤。
“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他非常迫切,十分恭敬。
阿蛮放下咖啡杯。
她已经和加斯顿联系过,帮了他这一次,他们之间的那点人情债也就还清了。
所以达沃的忙她会帮,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要说清楚。
“我虽然是中国人,但是我并不会飞檐走壁。”
习惯性的先打消外国人对中国功夫的迷信。
“我学的是要员保护马伽术,擅长近身搏击,对付没有拳脚基础的普通人,可以以一打十。”
“对付十个人左右的武装力量,我可以单独脱身,但是带着雇主逃生的可能性为零,加斯顿的情况是特例。”
“血湖那个地方地形复杂,进出口只有一个,遍地都是鳄鱼毒蛇还有偷猎人放的陷阱,偷猎都是在晚上,捕猎期的时候,那个地方的买家卖家加在一起最少三四十个人,几乎都是带着武器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带你进血湖,让你取材之后再把你完整的带出血湖,可能性为零。”阿蛮又端起了咖啡杯。
“我们可以乔装……”达沃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他们偷猎买卖鳄鱼皮的渠道,我可以乔装成买鳄鱼皮的买主。”
在血湖,买家可以参与猎捕鳄鱼的过程,血腥残暴活剥鳄鱼皮的现场会让很多人兴奋,也算是血湖特色之一。
阿蛮低笑:“达沃先生,在那样的地方乔装,你不行。”
达沃涨红了脸。
“你放隐形摄像头的地方太明显。”阿蛮欺身向前,摘下达沃戴着的眼镜,“表情不自然,动作也太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