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杨佑靠在敖宸的肩膀上,看天边的斜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山去。敖宸的肩宽阔方正,能够感受到衣服下的肌肉线条,杨佑搂紧了他的腰,在他肩窝蹭了蹭。
敖宸的手在他背后拍了拍,“要回去吗?”
杨佑想了想,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他想去看看丽妃。
敖宸带他到湖边,用水梳洗了一番,好歹看起来没有那么脏乱,亲自送他出了树林。杨佑拉着他的手,还有点不舍,不过看敖宸风轻云淡的样子,也就收起了自己那一份恋心。
天色已晚,清芳殿里居然还有杨伭读书的声音,他一字一句幼稚地念着《中庸》的篇章,杨佑进门,湛芳过来迎他,欢喜道:“殿下到底来得巧,如今晚膳刚刚上了,今日有殿下喜欢的清蒸鲈鱼。”
杨佑同她谈笑着走进屋中,丽妃端坐在主桌上,今日并没有浓妆艳抹,而是略施粉黛,整个人穿衣打扮的风格从艳压群芳的牡丹变成了优雅宜人的清兰。
杨佑跪安,丽妃拉着他坐到自己身旁,不一会,章太傅亲自拉着杨伭来了。
杨佑实在是太过震惊,按照章太傅的臭脾气,怎么可能踏足他认为无关紧要的后宫女子之所?
章太傅显然也不太喜欢丽妃,对着丽妃就板着一张脸,丽妃倒是笑语盈盈地同他打招呼,也不在意章太傅的冷落。
杨佑就更不用说了,章太傅一直视其为一生之耻,杨佑自己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他唯有对杨伭温和许多,同杨伭交代了一番就先行告退,丽妃客套地邀他同进晚膳,章太傅置之不理。
“倒是傲气啊!”丽妃同杨佑说道。
杨佑不置可否,伸手把杨伭抱在腿上坐着。
杨伭抱着他的脸吧唧就是一口,糊了杨佑一脸口水,杨佑嫌弃地擦掉口水,“杨伭是小狗!”
杨伭不甘地顶嘴道:“哥哥是居居。”
“天天读书,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丽妃给他们都夹了点菜。
杨佑照旧是先喂了杨伭吃饭,然后放杨伭下地玩,自己再端起碗。
丽妃有意吃得很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杨佑的境况。
“听说你今日冒犯了你父皇,他罚你了?”
杨佑点点头:“不过是又被送回府中而已,没什么大事。”
“你注意着点。”丽妃难得说一些这样平和的话,“如今四皇子回京,所有人都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京城蹲着。你平时玩玩乐乐就挺好的,千万不要和其他皇子们搅闹。”
丽妃居然一反常态地劝他当个游手好闲的人,杨佑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还是答应母亲:“孩儿明白了。”
吃过了饭又同杨伭玩了一会,约定以后来看他都要带着小娘子来,杨佑便打道回府。
商洛早就溜到他府里大吃一通,甚至还搜刮了他的厨房,让瑞芳打包了一大盒点心。
杨佑看着他圆鼓鼓的肚子,整个人就像一个纺锤,两头小中间大,劝道:“老师,您还是少吃点。”
他说着抽走了商洛食盒的上面两层。
商洛吹胡子瞪眼地又把两盒抢了回来。
杨佑哪里敢和他置气,只得让步。
商洛从桌上拿出一只白瓷罐,里面装着一只大约有杨佑尾指长的粗壮蛐蛐,商洛嘿嘿一笑:“给你看看老夫这几天发现的宝贝。”
他捧起白瓷罐,爱怜地看着自己的蛐蛐,充满着欣慰地说道:“小宝贝,快给老夫大展神威吧!”
杨佑:……
算了,商洛到底想什么他猜也猜不到,索性就陪他一起疯了一把。
他拿出自己的天蓬元蟀,两人坐在地毯上开始斗蛐蛐。
商洛斗蛐蛐的时候毫无半点风骨形象,又是挽袖子又是叫喊,杨佑有些受不住他的野兽做派,往后退了些。
别说,他今天带来的蛐蛐还算有些皮实,愣是在天蓬元蟀手底下过了好几回合。
然后……用商洛的话来说,就是惜败……
他坐在地上捶胸顿足,“我悔啊我三年前为什么不买那个蛐蛐,我要是买了能有你小子的今天吗?”
杨佑将天蓬元蟀小心地安顿好,安慰商洛道:“老师,人一生总要错过什么,得之我运,失之我命啊!”
商洛一把把他推到地上坐着,“坏小子,成天不说人话。”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商洛一边逗着蛐蛐一边说道:“四皇子上京……”
杨佑想到白天纵马御街,心虚了。
商洛并不想就这件事指责他,只是说道:“王爷,诸位皇子都盯着那个位置,你先不要插手。”
商洛和杨庭也认识二三十年了,他早就把杨庭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
杨庭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能坐在皇位上。
为了这个原因,他可以利用钱太师的势力当上太子。
代价是他必须让出权力的一部分,让出下一个皇帝的人选——让钱太师的外孙杨俭当太子。
东北已经由三皇子的势力掌控,为了制衡三皇子,他又将四皇子放到了西北,为了防止四皇子犯上作乱,特意规定他只能待在西北一亩三分地。
杨庭未必是最聪明的人,但他懂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制衡。
钱太师、林阁老、狄将军……整个朝堂都是他的棋子,他只需要让各派平衡,其他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杨庭当然不愿意让四皇子回京,但是他忍下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需要新一轮的制衡。
从杨庭登上皇位开始,钱太师的势力就在不断扩大,立了杨俭当太子之后更是气焰嚣张。
钱太师已经成了他眼皮底下的心腹大患。
他有八个儿子,哪一个都可以当太子,杨庭需要这些皇子来帮他除掉钱太师。
皇子之间的矛盾远没有皇子和太子间的矛盾来得深,来得急。
倘若太子和钱太师真的被扳倒,那么剩下皇子之间的乱局也不会让朝堂再次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杨庭的算盘打得真好!
横竖着朝堂都要被搅成浑水,那商洛偏偏就要浑水摸鱼!
他告诉杨佑:“王爷,此中乱局,你刚好可以借停职的机会避开,坐收渔翁之利。”
杨佑明白,只是若是诸位皇子之间开始争斗,他不站队,恐怕就是头一个被拿掉的人,他将自己中意四皇子的想法告诉了商洛。
当然,他一点都不想当皇帝这种话,是万万都不敢说的。
看商洛的神色,他并不十分看好四皇子,就眼下的局面看来,四皇子杨仕确实有一破僵局的势力,不妨先打好交道,放松其警惕之心:“王爷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须知帝位之争,无兄弟情义可言,王爷对诸位皇子当存戒心。之前官吏聚会时,有不少人说了些消息,你可以找机会透一点和钱太师有关的消息给他,记住,一定要毫无痕迹,不能让他注意到你。”
杨佑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些朝堂政事,商洛便要回府,他在王府还是好好的,一出门,在大门口就开始哭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你等着,我一定要回去找更好的蛐蛐,来日一雪前耻!”
饶是杨佑再愚钝,也品出了些味道,商洛装模作样的本事真不是盖的,他呵呵一笑:“别想了,我的蛐蛐是京城里养得最好的,老师您就别白费力气了。”
商洛抱着白瓷罐开始干嚎,杨佑赶紧让车夫送他走。
送别了商洛,王府终于平静了下来。杨佑回到房间,敖宸今天竟然意外地没有占据床位。
他点着一盏灯,然后坐在桌前看着杨佑,面前摆着几本风物志。
杨佑的心突然提了一下,“还不睡?天很晚了。”
敖宸这才起身,睡到床上。
杨佑看着他的脚步,然后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小榻。
敖宸躺在床上侧过身子看他,“怎么不睡床了?”
杨佑叹息道:“床不是你睡了吗?”
敖宸在床上翻了个身,“哎呀,这床那么大……”
他回头意犹未尽地看着杨佑。
杨佑暗骂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看他的目光。
敖宸却不依不饶,走过来坐到了他的榻上,手指卷起他的一缕长发。
杨佑背上的肌肉开始紧张,往里面挪了挪,“你又要做甚?”
敖宸得寸进尺,整个人都侧躺在杨佑身后,把他又往里面逼。小榻本来就只够一个人睡,他体格又比杨佑大,杨佑只能把自己直直地贴着墙,才能让出两个人的空间。
敖宸拍拍他的肩,“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说……”杨佑感到脸上一热,“说什么……”
敖宸把额头靠在他的后颈,手搭在他的腰上。几乎是同时,杨佑就猛地坐起来,掀起被子想从敖宸身上跨过去:“你不睡床我去睡。”
敖宸也不说话,就是笑着看他。
他深黑的眸子仿佛具有无穷的吸引力,一旦沉静下来,就很难让人丛中逃离。
杨佑亦是回望着他,敖宸抬起手,在他的颈边摸了摸,然后朝着身边的空位使了个眼神示意杨佑躺下。
杨佑反反复复地看着他和床榻,最后半是无奈半是顺从地和他面对面躺下,将手垫在头下枕着。
敖宸凑近了些,和他双目相望。
两个人呼出的气息一冷一热,在很近的地方交融。杨佑着迷一般地看着敖宸的脸,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脸颊上。
敖宸笑着在他手心蹭了蹭,目光清亮如水,面容俊美不似世人,杨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他迫切地求证。
“你爱我吗?”
敖宸慢慢地眨了眨眼,月光在他的眼睫上跳跃,“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杨佑的心开始缓缓往下沉,他道:“假话?”
“爱。”敖宸毫不犹豫的回答。
杨佑不知为何有些想笑,“那真话呢?”
“真话……”敖宸呢喃着,看向隔着窗纸照进来的月光,“我从来没弄懂人类的爱,人的一生很短,可是想的事情却比神多得多,因为短暂,所以不会长久地执着于一件事情。爱也不过是人类众多感情中的一种,人类的爱太过变幻莫测。你呢,你能说清楚人的爱是什么吗?”
爱是什么?杨佑自己也没分清楚,他连自己都没弄懂,如何告诉敖宸,人类的爱和感情是何等的复杂多变?
“你都不懂人类的爱,如何敢说假话哄我?”
敖宸难得的正色道:“你是特别的。”
杨佑看着他少见的严肃神情,感慨一笑,学着敖宸平时的样子,捏捏敖宸的脸,“假话连篇。”
敖宸搭着他的肩膀,遗憾地说:“你现在才知道?”
杨佑笑着踢了他一脚,然后身上的被子分给敖宸一半,敖宸体温寒凉,非要抱着他。杨佑开始还不习惯,一直在敖宸的怀里打颤,不知过了多久也就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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