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丑】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叶上初阳干宿雨,朝露欲滴耀如珠。被“毁剑灭迹”未遂的苍秾剑正委委屈屈地缩在楚弈怀里,任他拿衣袖擦拭着湿漉漉的剑身。
死不悔改的尘觞依旧一脸怨念地瞪着苍秾,见楚弈连个眼神都不给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抓了一把潮湿的树叶,往自己脑袋顶上抹了抹,然后腆着脸走到楚弈面前。
“擦水。”尘觞把挂了两滴水珠的脑门伸了过去。
楚弈没抬头:“有手自己擦。”
尘觞伸出双手看了看,越加对自己这副人身子不满,再一抬眼,发觉楚弈已经抱着剑走远了,不知怎的忽然三步窜过去拉住了楚弈。
楚弈被扯了个踉跄,一股无明业火登时打心窝子里燃起,甩开了尘他的胳膊呵斥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一柄剑罢了,你都容不下?”
“一柄剑罢了”,这句话不知为何,令尘觞觉得有些刺耳。他知道楚弈说的是苍秾,问题是他也是柄剑,也在“罢了”的范畴里,一时间竟泛起了“兔死狐悲”般的复杂情绪,不由垂下头无所适从地看向自己的脚尖。
楚弈强压怒气,扭头就走不去理会尘觞。昨晚那个恶心的梦境依旧停留在他的脑子里,跟只毛躁的刺猬似的,来回乱拱,扎得他头痛难忍。
再加上离洄州越近,他越不安。陆家的买卖遍布各地,眼线自然也多。虽然距今为止,陆家毫无作为,似是认定无愠真人已经是个死人了。但他一向疑心重,万一陆家是在“暗中观察”,贸然行事岂不是自投罗网。而且...
“楚弈,我带你飞。”尘觞忽然打断了楚弈的思绪,声音闷声闷气。
楚弈摇头:“我说过了,用脚走。”
“快些走,就可以去打陆家了。”尘觞绕到楚弈面前,眼神里多了些恳求:“楚弈讨厌陆家,我就就把陆家的人都杀掉。这样没人威胁得了楚弈。”
而杀光讨厌的陆家人,楚弈就用不着苍秾剑了,继续跟他吃吃喝喝到处闲逛——仙剑的脑回路一如既往得清奇。
“你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建议了吗?”楚弈戳了戳他的心口:“你这颗心是摆设吗?”
尘觞五指勾起抓向自己的心口:“我要当剑,我不要这个东西了。”
楚弈大惊,慌忙抓住尘觞的手攥紧了。尘觞不依,把手往外抽,有力的指关节硌在掌心中令他疼痛不已,刚压制下去的怒火突然爆发,止不住吼出了声:“你能不添麻烦了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带出剑冢!”
尘觞顿住,瞳孔集聚收缩了一下,如同恐慌的猫咪:“楚弈不要我了?楚弈有了苍秾,就不要我了吗?”
“我...”楚弈刚想再吼‘幼稚鬼’,余光却瞥见尘觞那有点哆嗦的手指,登时把话咽了回去,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四目相对,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将恼意化为惨淡一笑:“我不该迁怒于你,毕竟当年的事怨不得你...”
“当年的事?是我不好用吗?”尘觞不解,当年他就是柄剑,还能因为别的原因惹主人生气吗?
“你为什么偏要黏着我呢?”楚弈没有正面回答尘觞,只眼神缥缈地自言自语道:“总令我想起一些讨厌的回忆...”
那时候,尘觞还是“焚尘醉”,一柄受楚家供奉,沉寂在剑冢中的古剑。岁月未能斑驳剑刃,却腐蚀了守剑人的心。于是一切顺理成章,覆水难收。剑是无辜的,却成了祸端的源头,该被怨恨吗?似是不该。
但楚弈终究还是怨的,因为他与那些死去的人,更加无辜。
“走吧。”楚弈掩下眼底憎恶,低叹一声向着树林深处走去。尘觞僵了一下,不知楚弈是让他卷铺盖滚蛋,还是跟着一起走。见楚弈没有回头,咬咬牙到底追了上去,如往常一样伸手去抓他的衣服襟儿。
“楚弈...我只有你...”这人间嘈杂不堪,什么都是新奇的,什么都是古怪的,他只认识楚弈一个人,倘若楚弈不要他了,他又该去往何处?
楚弈脚下一顿,依旧没回头,但背过胳膊拉住了尘觞的手。
*
“如何?”洄州陆家,新任家主陆振理正表情阴郁地看向躺在桌子上的星盘。
这个星盘,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棕色的破“碟子”,什么都没有,也不晓得陆轻羽是如何从上头看出个花儿来的。
陆轻羽不知兄长的烦躁,轻点着星盘正中央道:“刚刚,红星子闪了。”
“什么意思?!”陆振理暗道他什么都看不到,还谈个屁的红白星子。
“红星子大亮,为重煞。”陆轻羽一字一顿地解释道,见陆振理皱着眉一派茫然,只得又加了一句:“就是说,煞星出世了。”
陆振理翘起二郎腿,心猿意马地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尘:“那又如何?”
“会...会死人的,死很多人。”陆轻羽没想到陆振理竟毫不在意,一时间有些无措。
“与我何干!”陆振理白了他一眼,一挥衣袖将星盘扫落至地上,摔出半声脆响:“让你算这回的太鹏山论武何人能拔得头筹,你在屋里憋了三四天就算出这么个狗屁玩意?!每天都有死人,你关心这些作甚!”
“不...不一样的!”陆轻羽一着急就开始磕巴。煞星出世,轻则带来霉运,重则尸横遍野,白骨成路。天灾人祸时会有煞星出世,举国战乱也会有煞星出世。仿佛是天道在告诫凡人要心怀敬畏——一颗小小的星子足以摧毁成千上万条性命。
“我再给你两天,算不出来有你好受的!”陆振理冷哼一声,径直离去。
陆轻羽捡起星盘,看着上头越来越明显的裂痕,心中千万句话语最后了两个沉甸甸的字:
“报应。”
星盘安静地依偎在少年的怀里,随着每一下蹒跚且缓慢的步伐,裂纹又大了几分。
...
当楚弈意识到一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剑老哥,今日连半句都不说了,已然是几个时辰之后。
尘觞一脸的“大限将至”,眼睛无神,双手冰冷,连走路都是直着腿走,膝盖不打弯。
“你...”楚弈无奈,只好率先打破僵局:“吃不吃烤鱼?”
尘觞没反应。剑生无望,人间不值得,哪儿还有心情吃烤鱼。
“...你在此地等着,我去给你抓鱼。”眼见着尘觞的瞳孔开始涣散,楚弈咧咧嘴,暗道还是拿好吃的安抚一下受伤剑崽的内心,自己到底是把话给说重了。
楚弈松开了他的手,感知着流水的声音往东边走去。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剑崽的石化状态突然解除,尾音里带着颤儿地喊道:“楚...楚弈!”
“啊?”楚弈诧异地回过头去。
尘觞咬了咬嘴唇,手空荡荡地悬在空中:“...你会回来吧?”
“废话,我还能被鱼吃了不成?”楚弈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只爽朗地笑了笑:“你要是想跟着来也行,不过别拉着那么丑的脸子,会把鱼吓跑的。”
尘觞赶紧快步走了过去,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丑吗?”
“丑!”楚弈故作严肃地叉起了腰,突然又灵机一动附加了一句:“不过比你还是柄剑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那时我很丑?”尘觞似是捕捉到了不得了的讯息,指着楚弈手中的苍秾, 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比它还丑?它长得跟条青虫一样!”
仙剑老哥也就是欺负苍秾没开神识,不然它肯定得镪得一声喊出来:“没你这么唠嗑的!我这叫生机盎然的绿...莫挨老子!”
“你以为呢!”扯谎高手楚真人开始睁眼说瞎话,神神秘秘地比划着:“剑身七扭八拐,刃也不锋利,剑柄扎不拉碴得不好拿,又长又沉得要命,最可怕的是……”
尘觞惊到变色——脸由白转紫又发了绿:“...是,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你连配套的剑鞘都没有,还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找人定做的。”楚弈发出一连串啧啧啧的声音,上下打量着他:“幸亏你这副人身子着实俊俏,不然我早就不乐意搭理你了。”
在那个明媚的晌午,暖风徐徐,白日曜川。林中有一柄仙剑,突然间失去了梦想……
“当人好不好?”
“好...”
*
重纱帐中,娇弱的少年痛苦地皱着眉头,抱紧了娃娃昏昏欲睡,眼角一滴水珠顺着鬓角落下,与涔涔虚汗混为一体。
他的手依旧覆在星盘之上,只是他不知晓,那令人恐惧的红星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紫色的星子,光芒时有时无,在星盘中上下摇曳了一瞬,攸地消散了。
如果再仔细看看,那紫色星子的身侧紧挨着一个黯淡无光的灰星,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终年未发出过光亮,死气沉沉,却偏偏执拗地藏匿在繁杂的星辰之中不愿坠落。
灰星成功地骗过了观星人的眼睛,伪装成一粒难以察觉的尘埃,唯独在紫星出现时,正中央才会闪出一个白色的光斑,流萤般稍纵即逝,但到底是活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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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剑:“一直让楚弈带着柄丑丑的我,真抱歉...”
楚弈:“没事没事,知丑就改。”
吖!圣诞节快乐!
然而我!今天把火鸡烤糊了!火警铃嗷嗷叫唤!吓得我一棍子把它给戳灭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