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如果兔子玩偶不再美丽，那么你是否还会在意曾经的它？
夜晚降临，天空变得像焦油般漆黑黏稠，整个皮肤毛孔在这黑夜下像是被黏腻的汁液包裹住，似乎连行动和呼吸都浸泡入胶水般，让人不由得从心底觉得噁心。
本来就死气沉沉的街道如今更加令人反胃，彷彿要加剧人的焦躁和不安，瀰漫在周围的闷热空气混杂着湿气和臭味，近乎到教人发狂的难受。
噠噠噠的脚步声空洞的回盪在防火巷内。
顏苍光穿梭在无人居住的建筑物间飞速奔跑着，像是在警戒着什么时不时转头查探背后，谨慎的注意着自己身边的风吹草动。
「！」
他忽然纵身向前一跳。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顏苍光身后建筑的墙面炸了开来，碎块与玻璃大量飞散，扬起厚厚的粉尘。
他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爆炸的衝击。
顏苍光单膝跪地看向爆炸现场。毫无预警，水泥墙就这么唐突的被开了一个大洞，宛如遭到恐怖攻击后所留下的印记。
自从在百货公司和琉雨相遇之后，展开追逐战已经超过了十分鐘。
由于百货公司内部太过狭窄不利于战斗，因此顏苍光选择将战场重新拉回到街道上，并且和艾澄奈分头行动，等时机成熟再一同对琉雨进行总攻。
顏苍光握紧手中的金属长剑，继续向前奔跑。
然而顏苍光很清楚，光是这样你追我跑，不用多想最后一定是自己这边的体力先用尽。
他取出上衣口袋的针筒，往自己的大腿注射。
目前在他身上的肾上腺素只剩下两管，一剂平均可以维持大约五分鐘，也就是说顏苍光必须要设法在十分鐘内结束战斗。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机会只有一次。
离开巷弄来到了马路上的瞬间，在距离顏苍光不远处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就乖乖的、乖乖的让我杀死吧～」
琉雨彷彿见到猎物一般，面露欣喜而扭曲的笑容，唇齿间发出尖锐的笑声。
她抬起左手，整隻手臂立刻缠绕上一层清水，大量的水滴像是在回应她的指挥一样升起，漂浮在她手臂四周。
顏苍光轻轻咋舌。还等不及思考，他的身体便先一步动了起来。
「去死吧！」
琉雨弹了个响指，水珠顿时像是有意识般，化作无数子弹朝着前方射击。
儘管身上有几处被水珠擦过磨破，顏苍光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跳脱出琉雨的攻击范围。
在他后方的水泥墙面已经变得如海绵般千疮百孔。光看就能明白被那种水滴子弹打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哈哈，哈哈哈哈！」
琉雨彷彿交响乐的指挥家挥舞双手，一副乐在其中的继续击发水弹，试图将顏苍光逼入绝境。
「嘖⋯⋯」
顏苍光强化自己的动态视力，让自己全身的神经反应提升到最极限。
他尽可能在不浪费体力的情况下，运用「力量」强化自己的跳跃力左右闪避。
水滴如暴雨般袭捲整条马路，即使借助了「知感极限」，要回避如此密集的攻击还是让顏苍光吃尽苦头。
顏苍光试图用枪朝琉雨反击製造脱身的机会，然而这种伤不了对方的攻击根本不被琉雨放在眼里，完全无法让她暂缓攻击。
教人几乎要窒息的密集攻势已经快要把顏苍光逼入绝境。
一味的这样处于被动也不是办法。躲过第三波攻势之后，顏苍光让强化脚部力量，一口气跳到三层楼的高度。
他转动身体调整方向，接着瞬间在空中製造出一小片钢板作为立足点，然后对着脚底的钢板奋力一蹬。
「哈哈，被逼急所以打算要来送死吗？」
琉雨在手掌上凝聚出如棒球般大小的水团，对准直衝而来的顏苍光，以宛若砲弹般兇猛的气势击发出去。
顏苍光当然不如琉雨所言，是被逼到走头无路而打算冒死一搏。
见到自己位于对方的射线轴上，顏苍光随即触动自己事先系在腰间的高压气瓶，让瓶口朝向身体侧边的方向。
藉由自喷口短暂释放的压缩空气，顏苍光的身体在空中些微偏移了移动路径，就这么与水球以几公分之距擦身而过。
然后在落地前的剎那，顏苍光将自己的视野捕捉能力提升至极限。
眼球彷彿要烧起来般灼热，整个时间的流动一下子慢到教人要打呵欠的地步。
顏苍光总算看清了琉雨生成水护甲的破绽，朝着尚未包覆上水层的位置挥下长剑。
没想到会被抓到致命缺陷的琉雨来不及防御这一击，只好立即从下方喷出一道水柱，勉强弹开刀身。
刀刃被硬生生改变轨跡，仅仅稍微削过琉雨的手臂。
「你这傢伙⋯⋯竟敢伤害我美丽的身体！」
琉雨迅速给予回击。
眼见自己的攻击没有奏效，顏苍光只好先向后跳开，然后利用周围的建筑作为跳板，以极快的速度在琉雨的左右来回跳跃。
「嘖⋯⋯一直动来动去的烦死了！」
琉雨朝着四面八方射出水滴，不过动作早已被顏苍光看穿，子弹只是空虚的击中周围的建筑外墙。
顏苍光借助外墙剥落引起的粉尘作为掩护，不断在烟雾中向琉雨发动突袭。
「可恶⋯⋯不要给我得意忘形了！」
剎那间，八支强力水柱一口气喷出地面，破坏力惊人的水龙捲以琉雨为中心，粉碎了周围的路面，这让顏苍光不得不跳离到远一点的位置以策安全。
居然能够释放出那么大规模的水柱，看样子对方还保留了不少体力。
「明明就只是个小嘍囉⋯⋯就给我赶快消失吧！」
琉雨高吼着，然后以水滴子弹疯狂的扫射路面。
鏘，闪着银光的刀身略微倾斜，弹开了一发水珠，震动透过握把传进顏苍光手心，让手掌一阵隐隐作痛。
「唔⋯⋯」
顏苍光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喉咙涌上，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状况很不乐观啊⋯⋯
大概是能力使用过头，身体负荷快要到极限了吧。
「哈哈，何等的弱小！何等的无能！你就继续这样下去直到体力耗光而死吧！」
琉雨双手化作如鞭子般细长的水刃，以切断一切的气势对顏苍光的所在施以大范围的打击。
面对宛若雨点一般大肆破坏的水长鞭，顏苍光也只能用所剩不多的力量覆盖上外骨骼，採取防御状态。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毕竟要打败琉雨的话机会只有一次，必须要等到她放下戒心而大意的那一剎那才行。
顏苍光使用「力量」将一旁砸落的巨大水泥块瞄准琉雨笔直拋出，从天而降的大质量石块不偏不倚落在琉雨的正上方，瞬间将她压在底下与外界隔绝开来。
「哈⋯⋯哈⋯⋯」
顏苍光浑身冒着冷汗，不停的大口汲取氧气。
他拿出剩下的最后一管肾上腺素，用颤抖的手将注射针刺入自己的大腿。
距离戏剧落幕仅剩下最后的五分鐘。
注射完毕后，顏苍光将用迄的针筒丢弃。这时困住琉雨的大石块冒出大量裂痕，接着就这么向外炸飞开来。
「哎呀呀，你以为这点程度的攻击就能伤害到我吗？如果不用更猛烈一点的手段可是连这层水护甲都没办法破坏的喔。」
透明的清水自琉雨的指尖垂下，霎时变成锋利无比的利刃。
顏苍光别无选择，只能压低身体摆出战斗的姿势。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建筑突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响。
大火照亮了整个夜空，在距离顏苍光大约五个街口的地方窜起了滚滚浓烟。
看到这副景象，顏苍光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主人，我来迟了。」
在爆炸传出没多久后，艾澄奈便现身于顏苍光眼前。
儘管身上有许多处擦伤，不过看上去基本上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哎呀，既然你的诗尔德出现在这里，就代表恩雅那傢伙被干掉了吧。」
琉雨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悦，不过那也不过是短短一剎那的事情，她很快就又恢復回了原本平常的表情。
「算了，反正不管你们再来几个人都一样，靠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
琉雨让自己的水护甲增厚，同时数十条由水所组成的触手自护甲的各处延伸出来。
看样子琉雨似乎打算一口气做个了断了。
顏苍光和艾澄奈两人彼此眼神示意，然后各自摆好架势。
药剂效果的所剩时间也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决胜。
既然已经没有对方诗尔德的妨碍，虽然有点迟了，不过总算可以开始进行作战。
顏苍光在手上生成反装甲火箭，并抢在琉雨行动之前率先迈开步伐跑了起来。
「没用的没用的，就乖乖的受死吧！」
顿时琉雨身上的所有水柱全部从四面八方涌向顏苍光的位置。
然而顏苍光没有停下脚步，在艾澄奈製造的术式掩护之下飞快的突破琉雨的攻击圈。
扣下扳机，随着后座力扬起手臂的同时，穿甲火箭弹也随之击发射向琉雨的所在。
只可惜即便使用了锥形装药的反装甲弹，依然无法贯通琉雨的水护甲。
「真是学不乖啊，难道是受的伤太严重伤到脑袋了吗？」
顏苍光没有理会琉雨的嘲讽，依然一边回避一边填装弹药射击。
然而不论射出了多少发，火箭弹最后都只落得被水护甲拦截，无力的在表面爆炸的下场。
「真是无趣啊，我已经腻了。」
琉雨改将触手的攻击目标转向艾澄奈，碍于必须防御海浪般袭捲而来的水刃，使得掩护顏苍光的术式一瞬间出现了空缺。
「唔！」
缺少了支援的情况下，顏苍光更加难以闪避琉雨的触手，一下子就被其中一条水柱甩中腹部，整个人如同破布一样飞了出去。
「这下子你已经没戏唱嘍～」
顏苍光低头看向自己的下腹，只见原本穿在外头的外骨骼装甲已经如蛋壳碎裂，从裂口中还不停渗出鲜血。
战斗结束了。
「那么，该为这场游戏划下句点了。」
琉雨持续对艾澄奈进行压制，然后不疾不徐的走向倒地不起的顏苍光。
顏苍光努力撑起上半身，用颤抖的右手吃力举起反装甲火箭筒。
「哎呀，还要垂死挣扎吗？你这副模样看得连我都觉得可悲了呢。」
「不到最后关头⋯⋯结局如何⋯⋯还说不准呢⋯⋯」
顏苍光瞄准正前方的琉雨，接着扣动扳机，射出最后一发弹药。
圆锥状的火箭弹和先前发射的数发相同，儘管在近距离下开火增加了贯穿力，却只能勉强插入浅浅几公分，终究还是停在表面无法突贯到内部。
见到牢牢卡在水护甲上的火箭弹，顏苍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满足的微笑：
「将军了。」
「什么？」
卡在护甲表面的穿甲弹并不如刚才那样直接引爆。
弹壳缓缓裂开，并从当中流出某种深蓝色的液体。
「这、这是什么东西！？」
液体碰触到水护甲后瞬间膨胀，仅花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水分就都被液体给吸收，将琉雨整个人包覆吞噬。
「真是没想到，之前本来觉得是废物的玩意儿会在这边派上用场。」
曾经让顏苍光吃过苦头的生物－－立奎－－的特性，正是会对水產生反应，并且无限吸收水分令身体膨大。
这是在百货公司和艾澄奈一同思考对策时，顏苍光偶然想起的事情。
一旦被那东西缠上，就像是被一大团胶水黏住，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将其扯下的。
更别提是能释放出水、操控水的能力者。
「唔⋯⋯唔！」
即便琉雨试图挣脱，却还是无法敌过立奎的吸附力，只能被困在果冻状的球体内痛苦挣扎。
「主人！」
伤痕累累的艾澄奈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请不要靠得太近，否则主人你也有可能被捲入。」
「嗯，我知道。」
顏苍光缓缓站起身，和艾澄奈一同看着眼前宛若溺水般、不停挥动着手脚想逃离液态牢笼的女子。
只要就这么放着不管，琉雨最后便会因为身体水分被吸乾而死亡。
不过那将会是极为痛苦的过程，顏苍光并不打算以这种方式结束琉雨的生命。
顏苍光凝聚粒子，製造出长条状的炸药，然后将其拋入立奎的体内。
炸弹引燃后瞬间在立奎体内膨胀，最后水蓝色的身体如烟火般炸得四分五裂，往四周飞溅开来。
强烈的风压吹破了周围建筑的玻璃。艾澄奈解除了挡在两人面前的防御术式，看向爆炸处的中心。
一名全身烧伤的女子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哀嚎。
「真是的，为什么还要刻意展开水护甲防护呢⋯⋯」
顏苍光叹了口气，走到女子面前。
在立奎体内即便还有体力释放水到体外，水分也会在一眨眼间遭到吸收。
要防御住那样的衝击，光靠那种无法成形的半吊子护甲是没办法办到的。
能做的，顶多是更加痛苦的苟延残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结局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连起身的力量都丧失，浑身上下都遍佈焦痕与破片碎片的琉雨，吃力的从喉咙挤出不甘心的话语。
「我想要变美⋯⋯我想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耀眼⋯⋯我想赢过所有的人⋯⋯」
顏苍光没有吭声，只是在一旁静静的聆听着。
「为了赢⋯⋯我明明什么都愿意做⋯⋯背叛也好⋯⋯欺骗也好⋯⋯只要能够让我胜过任何人⋯⋯我都愿意⋯⋯」
即使仰望夜空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她仍然用上最后的力气朝黑夜伸出手臂，试图碰触到那片不存在着束缚的天空。
豆大的泪珠自琉雨的眼角渗出。然而，失去了羽翼的鸟儿是不可能再度飞翔的。
「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要被人注意到啊⋯⋯想要被周遭的人⋯⋯还有家人⋯⋯看见⋯⋯」
顏苍光垂下目光，用指尖轻轻触摸她的掌心。
「或许，我们都是不被这个世界所接纳的人吧。」
顏苍光在琉雨的身旁蹲下：
「希望我们再次相见时，那是一个彼此都能幸福的世界⋯⋯我不会忘记你的，谢谢。」
然后，锋利的长剑就这样刺进了少女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