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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源远流长] : 第五章[公主落难]

  罗广一家三口加上陈祥四人这会儿正团团围坐大快朵颐,边吃边喝边聊天。
  那个罗旺与他老爹一样的方面大耳,相貌堂堂,但却看上去一脸呆样,似乎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罗嫂倒生得挺秀气,说起话来斯文又有条理,荆釵布裙之下竟藏着一股高华气质,与她老公的粗豪、儿子的傻气,显得很不搭调。
  酒足饭饱,间话家常一会儿,罗嫂说道:「近来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小祥你说与我们听听。」。
  陈祥闻之面色黯淡了下来,叹口气,说道:「唉!有啊!而且是很大的事,大嫂就是不问,我也会说的。」。
  陈祥随后报告不久前巴、蜀、苴三个国家都让秦国给灭了。
  虽说陈祥是个蜀国人,而罗家这时则马马虎虎算得上是巴国人,但等陈祥说完了,罗家三口也听完了,大家只是唏嘘一番,并没有什么特别伤痛的感觉。
  因为陈祥和统治蜀国的「开明氏」扯不上什么边儿,而罗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统治巴国的「廩君氏」。王族垮台了也不干他们什么事,不过就是换个大王,只盼新大王别太难伺候就谢天谢地了。
  话虽如此,蜀国灭亡还是牵扯出一件让陈祥心里很难过的事,不免感叹地诉说了出来。
  原来那年秦国伐蜀(註一),秦军在葭萌(註二)击败蜀军后一路追击,在武阳(註三)杀了蜀王(註四),又追到逢乡(註五)杀了蜀国太子、相国与太傅。秦国在征服蜀国后採取了安抚政策,并没有为难蜀国王族与百官。不过蜀王、太子、相国与太傅这四个人,因为他们顽固主战,所以被认定为战犯。虽然他们自己战死了,但依秦律这些罪犯的家人也是罪犯,于是蜀王一家、相国家以及太傅家的男人就都被杀光,女人则充为官奴,只除了王后在秦军衝进王宫之前就自刎殉国了。
  这位寧死不屈的王后娘家姓萇,是陈祥的小同乡,蜀地资州人。祖上萇弘是位鼎鼎大名的大学问家(註六),连孔子都要向他请益。他更是位受人景仰的大忠臣,「碧血丹心」这个成语故事说的就是他(註七)。
  王后死了就死了,不去说她。惨的是那太傅萇枚,他是王后的亲弟弟,是萇家一脉单传的独裔。在萇枚的儿子也被秦国处死之后,萇弘的后世就死尽根绝了。一门忠烈,竟落到绝后的下场,让陈祥说着眼眶都红了。陈祥因为与萇家是乡亲,而萇家一向深受资州人的景仰并且引以为荣,因此陈祥才那么悲痛。
  罗家虽然不像陈祥那样对萇家有种特殊的感情,但他们也是有来歷之人,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粗野鄙陋,敬重忠臣孝子的观念还是很强烈的,所以他们听了这等惨事,心头的那份沉重也没比陈祥轻多少。
  在大伙儿的一片静默中,罗旺突然开口冒出了三个字:「攸公主!」。
  「攸公主」是蜀王与萇王后所生的女儿;太子的亲妹妹;太傅的外甥女,一位非比寻常的公主。这位攸公主学识渊博,舅舅家里从祖上传下来的几屋子书几乎都被她读遍了,如此犹嫌不足,还常託人去中原蒐求书册,陈祥就帮她买过几次书,也因此见过她几次。此外;因为她读过许多医书葯典,加之人又聪慧绝伦,就无师自通成了一位相当高明的医生。而更令人讚叹的是,她常常为百姓义诊施药,若知有不便行动的病患,便亲自揹着葯篓,深入市井穷乡去救人。虽然她只能在王城与舅舅家左近救苦济民,但仁心仁术之名却传遍了巴蜀两地,连罗旺这个偏远乡下的二愣子都知道有这么个了不起的公主。
  这个攸公主可能是书读得太多了,眼界高到了云霄,蜀王挑駙马所选的一堆王孙贵冑、名士才子她一个都看不上眼。她父王因疼爱女儿便不好勉强她,所以就磋跎下来成了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父王和母后为此很烦恼,但公主自己却悠然自得,每天不是泡在书堆里,就是替人治病。当秦军衝到资州萇府抄家抓人的时候,她还没接到国亡家破的消息,正在忙着看诊呢!
  大家听罗旺说出了「攸公主」三个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都面带疑问地瞧着他。罗旺这时好像没那么傻了,接着说道:「传香火。」,这话虽说不算傻,但好像也不必惜字如金到这种程度吧?
  其实罗旺的想法很单纯,他只是觉得既然男人都死光了,那就让女人去传香火呀!攸公主不也是萇家的血脉吗?
  但罗广、羋氏、陈祥他们可没发展出女人也可以传递香火的进步思想,只知女人要传香火的话只能招赘,但现在攸公主已身为奴隶,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还谈得上什么招赘吗?
  陈祥心想这傻兄弟大概是没听懂,就解释道:「王室所有女子都已被秦国收拏为臣妾(註八),“臣妾”就是女奴,攸公主已成了奴隶,啥都没輒了。」。
  没想到罗旺接着说的话却十分惊人,他道:「她是好人,咱们帮她赎身。」。
  赎身,就是买奴隶,但不是买来当自己的奴隶,而是为奴隶买回自己的自由。那时奴隶买卖的行情从数金到数百金都有,但一个公主?这就很难说了,卖方认为她出身尊贵,又是辛苦打仗才得来的战利品,应该值个高价。可是对买方来说,除了“公主”这个头衔之外,其他的女人功能花个几十金甚至几金就能买到。若要花那么大笔钱去买个虚荣感,拿“小妾曾是某某国公主”这话来骄人,那么这位公主的容貌至少得差不多才行吧?若是这位奴隶公主其貌不扬,就恐怕很难找到想藉之虚荣一下的财主了,其命运不外被官府随便丢到那里去任人糟蹋。
  赎回攸公主这想法,陈祥不是没想过,但问题在攸公主才貌双全名闻遐邇,想要买她回去当个顶级装饰品的贵族富豪大有人在。陈祥明白以他那点财力,跟人家“竞标”是完全没有机会的。他感谢罗旺的关心,也欣赏这位兄弟的侠义精神,就很耐心地解释了情况,委婉地说明为攸公主赎身需要很多很多钱。他说:「贤姪呀!嗯,这么说吧,就算叔叔把所有的船都卖了,或者说你再打十头大老虎,也凑不出那么多钱哪!」。
  罗旺听了,就望着他爹,说道:「爹!你和娘的床底下,不是埋了…」,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他爹连声咳嗽给打断了。
  顿时现场有点尷尬,一片静默。其实罗广并不把钱财看在眼里,他和老婆床底下藏的也不是什么金银细软。只因为那东西牵扯重大,若曝露了出去,说不定会招来不测之祸。儿子不知好歹,口没遮拦,他不得不出声拦阻。
  不料过了一会儿,羋氏开口了,她道:「傻小子这主意倒不错,那口剑大概值不少钱,为攸公主赎身应该够了。」。
  此话一出,罗广与罗旺都瞪着眼睛望她,满脸惊讶之色。不过这和陈祥所猜想的不同,罗广父子其实并不是惊讶羋氏怎么突然变的那么大方,而是惊讶怎么会是那口剑?因为他们父子刚刚所想的不是剑,而是另外一样东西,原来罗广夫妇床底下藏了不只一样宝物。
  羋氏又说道:「咱们在这儿安居乐业,不与人争斗,原也用不着什么宝剑,不如拿去救了个叫人敬重的好姑娘,更为忠臣烈士留下血脉香火。夫君,你觉得如何?」。
  罗广有点迟疑,他想万一那天真的有事,还得仗那宝剑之威,杀敌保命呢!老婆说用不着那把剑,恐怕也不是那么绝对吧?
  这时罗旺说话了,他道:「爹,那剑上的铭文中铸有『万浪还攸』四字,其中『还攸』二字意思是不是要拿它去把“攸”公主“还”回来呢?」。
  罗广听了一惊,想了想便再无疑虑,「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没错,看来天意如此。还愣在那干嘛?快去把宝剑取来给叔叔瞧瞧。」。
  陈祥在旁边听得大感惊讶,今天他们这一家三口似是全都换了一个人,各个谈吐脱俗,气度非凡。显然这一家子大有来歷,那么家里藏着一把值钱的宝剑,也就不足为异了。
  陈祥正在胡思乱想,一把剑就放到了他面前。他一眼望去,就察觉这可不是一般的宝剑,其“宝”的程度远远超出预期。
  那口剑的剑鞘乌黑油亮,在炉火的映照下,显露出一片片密密排列的金色鱼鳞,随着火光的跳跃而荡漾波动,像是活生生的金鲤在水中摇曳。陈祥瞧得呆了,忍不住伸手去摸,然后「啊!」地一声惊叫道:「龙鳞金丝楠阴沉木!」,阴沉楠木是传说中的极品木材,而龙鳞金丝楠阴沉木则是极品中的极品。
  (註一)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苴三国。
  (註二)葭萌约当今四川省广元市。
  (註三)武阳约当今四川省眉山市。
  (註四)当时的蜀王是杜芦,开明王朝第十二世君主。
  (註五)逢乡约当今四川省彭州市。
  (註六)萇弘的学识在《史记》、《国语》、《淮南子》、《孔子家语》、《左传》、《孔丛子》及《吕氏春秋》等文献中皆有称颂。
  (註七)萇弘曾担任周敬王的内史大夫,毕生奋力振兴周室王权,但却被诸侯陷害冤死,剖心挖腹死的十分惨烈,传说他殉国后其血凝结为碧玉,事见《左传》及《庄子》。
  (註八)此处的「臣妾」并不是电视剧里后宫妃子对皇上的自称,而是春秋战国时官方拥有的女性奴隶,或称为「隶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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