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

  纪景清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男人对零食无感,对瓜果蔬菜没有概念,樊莱觑他一眼,“那您是喝仙水长大的?”
  这家超市进出口都在一边,开出一个收银通道为入口,纪景清抬手拿了两盒口香糖旁边货架上的东西,甩进购物车,丝毫没有廉耻之心。
  “小时候家里有保姆,上学后外卖行业崛起,现在有贤惠的女人,我怎么都饿不死。”
  樊莱飞快看了眼空荡荡的推车里十分突兀的两盒杜蕾斯,面无表情移开视线,默默往旁边挪动了一下,拉开和他的距离。
  纪景清弯了弯唇,不紧不慢推着购物车跟上去。刚走两步,就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期期艾艾捧着手机上前搭讪。
  他没什么表情,松开购物车往旁边的打折专区走了两步,好整以暇的认真挑选起来。
  樊莱在这时候回头,看到那两个女生红着脸,伤心欲绝地像鼹鼠一样跑走了。
  纪景清将两包苏菲夜用扔进购物车,吹了声口哨,痞气十足。缓缓走到她身边,若无其事开口:“夜用420,买一送一,一包放四柱烟,一包放你这里。”
  他口气平淡,如同谈判合作事宜一样,樊莱骂了句“神经病”,扭头快步走了。
  纪景清笑得肩膀都在打颤,忽然找到了逗她的乐趣。平时清清冷冷的,看似对什么都不为所动,可骨子里还是害臊小女孩。
  可突然,他唇边的笑意淡淡淡下去,嘴角发沉。
  其实她不就是才二十二岁吗,大学刚毕业,正是少女最好的年纪。他家里有个表妹,年纪和她相当,每天还窝在家里像个小孩一样。可她呢,如果不是他再三挑衅,她那股子倔强、冷淡,会让人觉得她已经经历过大风大浪。
  其实纪景清心里多少还是介意的,他相信每一个男人都会芥蒂,所以她之前的男朋友才会和她分手不是吗?
  他很想问她,她的原生家庭条件也不算差,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可想想也就算了,他都能想象她听完过后那副不容侵犯的嘴脸,反过来问他:你都知道不还是愿意上我,谁比谁清高?
  而且“那种事”?她现在跟着他,不就是在做和“那种事”同样的事。
  而且那也不是他该涉及的事。这场游戏,他要求仅仅是她能满足他就好,其余的,似乎都不是很重要。
  樊莱突然很想做饭。以前和徐少勖每次做完,她都会很想亲自下厨做满满一桌菜,然后和他一起享用,一起闲谈,饭桌上笑声不断。这样的家充满烟火气,也是她所幻想的家庭生活。
  肉体上他们可以彼此满足,精神上和氛围感也需要紧随其后。
  如果做完就再无任何交流,她直接去找鸭子更痛快,又何必和一个大他六岁的男人耗。
  鸭子只会对她毕恭毕敬,小心眼的老男人不会。她主动下厨,说要庆贺他赚了大钱,他十分受用,愿意陪她折腾,营造一顿虚假的温馨晚餐。
  樊莱觉得自己很变态。她从小家庭和睦,爹疼妈养,分明不缺爱。可和徐少勖彻底结束后,她觉得自己的心苍老得像一块被风干的古老化石。如果再不制造一些鲜活的雨霖,她会很快就枯死。
  可那个她找来的甘霖来源,似乎在想什么,等着她主动靠近,主动争取。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脸,沉肃微皱的眉,像极了十六七岁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和一道物理题较劲的徐少勖。
  她内心绞痛,同时又惊喜,扭曲的快意折磨着她。
  一边要忘记七年的甜蜜恩爱,一边要记得龃龉的丑陋背叛。
  她走回去,抱住他的手臂,指着旁边生鲜区红彤彤的排骨问:“吃不吃排骨?”
  纪景清从自己的思绪抽出来,盯着她的脸,哑然失笑。
  “你是不是只会做排骨?”
  被质疑的人把购物车塞得满满的,纪景清有些后悔一时失言,忘记了女人都是生来的好强者,容不下任何人无端的质疑。
  在超市的生鲜果蔬片区,很难得看到一对形象俊朗,合拍养眼的年轻男女,纪景清推着购物车走在樊莱身边,默默承受一堆老头老太太们狐疑的目光。
  *
  排队结账的时候,樊莱站在购物车前面,纪景清负责把东西都从车里拿到收银台。收银的是个年轻小姑娘,一直低垂着眼偷偷打量纪景清,脸蛋红扑扑的。
  把东西都拿完后,纪景清无所事事,站在货架旁边看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盒子,眼神坦荡,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就在收银小姑娘要扫到那两个杜蕾斯时,一双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漫不经心的语调清清润润。
  “换一个。”
  年轻女孩脸“唰”一下更红了,扫完码偷偷抬眼看了看等在旁边的女人,气质斐然,五官精致,顿时心中沮丧。
  樊莱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十分漠然,似乎和他在一起就是要习惯他恬不知耻的种种莫名行径。
  “一共一百六,请问怎么支付?”
  樊莱从包里拿出钱夹,本来下意识要拿那张购物卡,可转念间,改为抽出那张黑色的信用卡。
  收银员刚才是面向纪景清询问,丝毫没预料到两人间会是女人付钱。
  纪景清一开始也有些不爽,脸就要拉下来的时候,看到她拿出来的是自己给她的那张卡,心情瞬间又蹦回了高点。
  所以说他脸皮厚是天生的,意识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刷这张卡,他乐呵呵地走上前把满满的两个购物袋拎回车里,好像根本不在意旁边相同年纪的男人朝他投去的鄙夷目光。
  还是两对人结完账往外走的时候,身后那个男人小声说:“老婆,看到了吧,光长得帅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钱用。”
  他身边的女人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里点头,声音渗出蜜来:“嗯嗯,老公还是你最好,最大方了……”
  樊莱瞥了眼身边冷笑的男人,觉得他心眼这么小,现在肯定气得要回头把人揍一顿。她偷偷抿嘴笑了笑,然后才靠过去,说:“纪景清,你下次不要送我信用卡了。”
  他莫名其妙扭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小脸埋在围巾,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十分灵动。
  “你上次不是说,要送我一条巴黎世家的手链吗?”
  他们身后一直叽叽喳喳的人噤声了,纪景清笑了笑,“卡里有钱,看上什么自己去买就行,要不是不够我再给你打。”
  她不肯,“你送的和我自己买的怎么能一样呢?”
  她像极了难缠的女人,将女人与生俱来的胡搅蛮缠发挥得淋漓尽致,偏偏她声音柔和清爽,说出来的为难要求宛如动人的情话。
  很快进入地下停车场,纪景清的黑色宾利恰好就停在超市出口的旁边。纪景清一路自己拎着两个大袋子,打开后备箱,准备放进去。樊莱乐得当甩手掌柜,坐上副驾后看到那对男女脚步匆匆,落荒而逃。
  纪景清坐上车后,说:“以后我和你一起,还是由我来付钱吧。”
  樊莱“嗯”了一声,就把头偏向了窗外。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一对恋人或夫妻,是根本不会分得这么清楚的,他们连肉体精神都是彼此交付,真心付出,又何况于区区庸俗的金钱纸币。
  在樊家,每次出去逛超市,都是严女士负责买单,老樊负责拎东西,去大商场买家电、饰品,每次都是严女士选好,打电话让老樊过来拿刷卡买单。
  严女士说这就是夫妻的相处之道。她和老樊结婚二十多年,夫妻财产共用,虽然大家都有各自的银行账户,但没有特别明确的界限,没有什么你的我的。小支出由女士负责,大消费男士主动揽单,樊莱觉得这样很好。
  以前她也和徐少勖说过,以后结婚了,在消费方面,可以像严女士和老樊那样。
  可他不以为然,搂着她宠溺的说:“不用等到结婚,我现在钱都全是你的,甭管小支出还是大消费,随便你挥霍。”
  所以后来她自己赚了钱,时常买他喜欢的大品牌作为礼物送给他,他并没有很开心,只是说:“莱莱,你不用老给我买这些东西,你自己喜欢什么衣服包包,就给自己买,别老穿宋荷苗的淘宝爆款。”
  她想,她以前和徐少勖是恋人关系,他都出于一种男人强有的自尊心而分得这么清楚,更何况现在她和纪景清是那种关系。
  女人为什么就不能买单呢?
  想着想着,她也就不想去和他辩驳了,因为没这个必要,她是和他做交易,各取所需,不是真的要考量纠正他的思想,磨合得天衣无缝生活一辈子。
  回到公寓的时候,纪景清接了个电话。
  “纪景清,我明天回国,你记得来接我。”
  电话里透出娇俏的女声,兴致勃勃,充满期待。
  樊莱低头不语,脱了大衣就忙着把生鲜蔬菜从塑料袋里解救出来,一一放进保鲜盒和保鲜袋里。
  纪景清看了她一眼,没回避她,说了句“到时候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五分钟后,樊莱还是没任何开口的意思,反倒撵他从拥挤的厨房出去。
  “你没事干可以去看电视。”
  纪景清心头没来由窝火,可还没发作,就被她冷不丁抢了先。
  “毕竟我们还有血缘关系,堂妹的声音我能听出来。”
  樊之雪今年刚到美国上学,那边放圣诞假,这时候回国也不是什么稀奇儿的事。
  纪景清觉得她声音冷冷淡淡,像在屋里下了场雪,空气骤冷,说:“你们有血缘关系,我和她可没有。”
  “嗯,那你是想拿她爸的钱去包养她吗?”
  男人脸色泛青,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一声不吭扔下手里的啤酒往外面走去。
  他身型高大,走出去带过一阵强劲的冷风,连同易拉罐与大理石碰撞的响声,如同惊起一场大雨将至前的雷鸣飙风。
  五分钟后,门开了又关的响声传到厨房,樊莱正在洗胡萝卜,水流哗哗,可她还是听得很清楚。知道他走了,或许不会再回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找她。
  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刨皮、切丝、下锅,动作一气呵成,这个菜谱是和进宁乡的师傅学的。她小时候不喜欢吃胡萝卜,总觉得有股怪味,但进宁乡的厨师的素炒红丝改变了她对胡萝卜的偏见。
  徐少勖却是死也不肯尝试,他厌恶胡萝卜的程度不亚于有人厌恶香菜的程度。
  刚才在超市,他看到她挑了两根胡萝卜,满脸嫌弃不加掩饰,她问他喜不喜欢。
  其实她都多余问,看他那个表情,何止不喜欢,简直是厌恶至极。但他最后却说:“反正是你炒菜,我只负责吃。”
  樊莱还是很快就做了四个菜,餐桌不大,四个圆形盘子占得满满的。
  她走出来,整个房子静得出奇,除了沙发上丝丝缕缕的皱褶提醒着有人来过,到处再没有别人的痕迹。
  她坐到餐桌前,才发现自己忘了盛饭。正要重新站起来,手机就响了。
  “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怒气,命令式。
  “饭做好了。”
  她坐回原处,色彩斑斓的圆盘升起袅袅白烟,但这是数九寒天,很快,菜就会完全凉掉。
  “下来,两分钟。”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直接挂掉,舀了半碗米饭,自己独享四个菜。
  两分钟后,门外响起用力的拍门声,每一下都毫无保留,似乎要把木板震碎。
  她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小学,隔壁桌的男孩用剪刀偷偷剪她的头发,她不哭不闹走出教室,后来有人告诉她那个男孩哭了。
  拼命地搏关注,可还是得不到关注,可不得哭死。
  但她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故意不理会他,她只是到老师那里告状了。
  初中的时候,她和男孩又成为了同学,中考结束,男孩和她告白。
  只不过那时候,她和徐少勖已经在一起了。
  门打开后,外面的人狠狠瞪她,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眼中全是无垠的阴鸷。
  ————
  又生气了,小心眼纪景清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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