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在噩梦的压迫下(上)
隔日一早,我、爱丽丝与朵莉来到餐厅时,只见希德一人坐在我们平时坐惯的座位上。见此,朵莉的神情稍微有些阴鬱。
「不用担心,里昂已经比昨天好多了。」爱丽丝轻声安慰她。
希德与爱丽丝在每晚熄灯前一小时,都会固定在校园某个角落见面,昨晚也不例外。这也是爱丽丝的体贴之处吧?她与希德在我们面前,不会有过分亲暱的举动,一方面是她知道我肯定会因此感到失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朵莉着想。
爱丽丝明明是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啊。
昨天两人见面时,爱丽丝已经从希德口中知道了里昂的状况。据希德说,昨晚他用完晚餐、回到房间时,里昂已经洗好了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虽然希德小心地尽量不惊扰他,但里昂还是在快十点时醒来了。希德和他说了些话,能够明显感觉里昂的状况已经稳定许多。
「他人在哪里?」我询问。
「刚才他九班的朋友们过来和我们聊天,他吃完早餐后就跟他们一起去班上了。」希德解释。
我点点头。从希德的表情来看,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失去了同班三年的同学,里昂虽然难过,但也没有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同时,我内心责备着自己的自私。里昂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希望看见他消沉的模样,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呢?这种时刻,悲伤才是理所当然的表现,不是吗?我们应该做的,是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度过难关才对吧?
不过,既然里昂已经决定儘快恢復正常的生活步调,若我们在此时跑到他面前,说「这时就应该悲伤」之类的话语,未免也太残酷了。
我低下头,深深品嚐着这份罪恶。
「怎么啦?」爱丽丝立刻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摇摇头,转身紧抱住她。
如果,今天是我站在里昂的立场,我希望身边的人怎么做呢?如果,我失去了任何重要的亲友……
我浑身颤抖,不敢再想下去。
「对了,刚才我去找了班上点心社的同学。」希德适时开口,将我的思绪拉回眼前,「他说,今天下午是社团活动时间,他可以特别为我再借一间家政教室,里面的食材可以随意使用。」
我离开爱丽丝的怀中,将专注力放在眼下的讨论。
「可是,现在应该多陪在里昂身边不是吗?点心的事情,晚个几天吧?」爱丽丝柔声。
希德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但那位同学说,除了星期二下午以外,其他时间家政教室不对班级以外的团体开放。」
「真是的,那么要改在星期五晚上到谁家做饼乾吗?」爱丽丝叹了口气。
朵莉怯怯地开口:
「那个……我家的烤箱,在两年前坏掉后,就没有添购新的……」
「我家从来就没有烤箱。」希德随后说。
我和爱丽丝对看一眼。我们家里也没有。
「不然这样吧!」爱丽丝想出折衷方案,「如果里昂下午要去参加社团活动,朵莉就陪着他去;如果他想回宿舍休息,希德就一起回去。」
希德与朵莉点点头。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
然而,幽灵般的负面思想,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擅自决定要陪在里昂身边的我们,是否只是为了满足「我有对他表示关心」这个欲望,才决定这么做的呢?
早上的课程,在惴惴不安的心绪下,特别难熬。怀特小姐替我们做了几个章节的重点复习,接着便发下试卷。考的是与魔法有关的歷史,有一部分是简单的问答题。
神使历1412年发生的大规模动乱,被世人冠以什么样的称呼?
黑魔法之乱。
具体是一名少女做了什么样的事?
她没有听从老师的教诲,用错误的意像发动魔法。
最后动乱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黑魔法的信徒们全部被自己的魔法吞噬了。
关于这段歷史,我们在魔法学院与教育所读到的课文,几乎分毫不差,简直像被谁统一了口径似的。区别只在于在学院时,我们被告知这场动乱被称为黑魔法之乱,仅此而已。
说到底,发生这场动乱的原因,与学院老师们督导不周脱不了关係吧?我边写下答案,心里边这样抱怨着。学生好几天不去上课、窝在图书馆看书,难道老师们会没有察觉吗?明明只要好好管理,一场浩劫就能避免的。
我不知道的是,对于这场浩劫,学院教师们、甚至政府的想法,是与我相同的。
就是这样的想法,造就了现今无可奈何地扭曲着的,魔法学院体制。
考完试后,接着又是实践课。我因为里昂的事,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施展魔法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若不是身边同学的提醒,我可能连这点都没有察觉。不单是我,连一向在实践课上四平八稳的希德、爱丽丝,在隔空移动重物时,都失手让物品坠下地面。不过,对此,怀特小姐没有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过实践课,终于是到了午餐时间。里昂出现在学生餐厅时,神情真如希德所说,已经恢復了不少。不过,他严肃的表情更教我们担心。
「我有话要说。」一句不像平时里昂会说的话,让我们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话又说回来,今天本来就不是「平时」啊。
朵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犹豫了一阵,还是把话吞回肚里。
「怎么了?」希德转向里昂,声音沉静。
「我昨天一个晚上都昏昏沉沉的,今早睡醒后好多了。早上我试着整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果然事情很不对劲。」
事到如今,再说些「别去多想」之类的话语,早已于事无补。我嚥了口口水,侧耳倾听里昂接下来说的话。
「昨天我们班提早了十分鐘下课,我就想去十五班找你们,但是教室里空空的,所以我又回到九班,那时鐘声刚好敲响,是四点整。自此开始,我的记忆就十分模糊,下一次清晰连贯的记忆是我衝进一间办公室、告诉老师发生了事故,接着我就被带进諮商室、在沙发上坐下。
諮商室里有两位老师,一位是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生,另一位男生很年轻,大概才二十岁左右,说是来实习的。我才刚进去没多久,諮商室的门还没关上,就听见广播开啟的声音。鐘声响起前几秒,不都会有很小声的『答』一声吗?就是那个。鐘声还没响,外面的老师就把门关上,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我就完全没听见鐘声了。」
里昂难得把事情叙述得这么清楚,我却感到十分焦躁。这些枝微末节的细节,不足以让我抓到他真正想表达的重点。
但我不行,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行。
「爱丽丝,我们离开社办时,大约是五点多吧?」希德问了个乍看之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爱丽丝虽然不解,却还是点点头。
「在四点整、又在爱丽丝你们和里昂碰面之间,所响起的鐘声,只有两次。」希德缓缓地说,「一次在四点十分、一次在四点五十五分,这是三年级以上学生的下午第四节课。」
我忽然醒悟。
里昂昨天提到了地下室。如果出事地点是在第二研究楼,要在十分鐘内从第一教学楼走到那里,是非常勉强的。更不用说他之后还被带去了辅导室。
但是,以四点五十五分来说,时间会不会太久了?如果整件事的经过只有里昂碰巧前往第二研究楼、发现同学的遗体、里昂被带到辅导室,再怎么说应该也只花了半小时才对。
不,既然他失去了部分记忆,就不能肯定第二研究楼就是出事地点,但整个学院仅有鲜少几个地方比第二研究楼偏远,所以半小时应该是最长的时间了。
「里昂,你是几点离开教室的?」爱丽丝提问。果然大家都想到了这点。
里昂摇摇头:
「我不记得。就连我离开教室前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去事故现场,我都不清楚。」
如果仅仅是因为看见了可怕的事物,而失去相关的记忆,为什么连在那之前所发生的事,里昂一点也记不得了?
「所以我忍不住去问了同学。」里昂激动起来,「两年前,我们班不是也有一个闯进地下室的吗?那次可是没人目睹的,照理说不会有同学发生希德说的、丧失记忆的情况!那次也有一些人被带去辅导室了,我就去问了他们,记不记得事发当天晚上的事!」
「结、结果呢?」朵莉颤抖着嗓子问。
「状况最明显的是他的室友。」经朵莉这么一问,里昂反而慢慢镇静了下来,「当天晚上,他和死者一起回到宿舍、早早洗好了澡,却怎么也不记得死者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离开房间的。他完全没有洗完澡直到晚上十一点间的记忆。」
「说不定时隔太久,所以忘记了吧?」爱丽丝试着缓和气氛。
里昂点点头:
「对,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去问了其他同学。这次不是问那些两年前被带去辅导室的,是上一次,也就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也发生过事故?」我惊呼。
「不,两个月前,有位家乡在南方的同学转学。转学没甚么大不了的,但是依然有同学被带往辅导室了。」
我赫然想起,昨天在九班教室门口,里昂的意识不甚清楚时,说出来的话语。
『为什么总是我们班在出事?已经、已经是第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