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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週末过去,最先迎接吴彤的是一堂素描课。
  柏森披着大衬衫,闲静的看窗外,她还有六分鐘的休息,随即就要继续摆姿势。
  「唐湘颖…她没来。」吴彤低声地对李时晴说,在心里头慌张起来,她是不是终究不打算履行她在当代艺术馆说过的话?
  难道言语真的是表面,实际上的两个人就这样不可挽回了吗?
  「奇了!她这傢伙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翘课、最不喜欢缺席的人,如果生病也还有九成五的机率会抱病来画图。靠,打电话给她,还被直接掛掉…」
  李时晴忿忿说着,抬头看到吴彤的眼神,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
  「吴彤,你是不是週末的时候有跟唐唐联络?」李时晴问,看到吴彤僵硬地点头,「妈的,如果仅仅是水彩画,唐湘颖应该还不至于这样闪躲。」
  李时晴说着,开始把炭笔放回盒子里头,收拾起画具。吴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李时晴会就这么样的猜到了整个故事吗?
  「你等一下帮我把画拿去喷胶,帮我收一下。我会处理这个问题,我去找湘颖,」李时晴把画板靠到吴彤的椅子边,用最快的速度起身,那是吴彤看都没看过的干练,「你不要担心。」
  吴彤不可能不担心,对于唐湘颖,即使谁也不是谁的谁,可是她就是感觉情感上对她有了责任,却无力对她伸出援手,只可能伤害。
  「李时晴,你…」
  吴彤囁嚅着说,她办不到的实在太多。
  「我知道。」李时晴很快的接口,「我会努力做到我能做到最好的地步,如果可以,我不想失去你们两个朋友,也不想失去你们之间的友谊。」
  「我…」
  「我也知道。如果可以平抚她的情绪,让她看开些,我会不遗馀力。」李时晴不让吴彤把话讲完,连珠砲的承诺,李时晴不是永远都这么狂的,现在这是一个认真地、严肃的李时晴。
  「时晴,谢谢。」
  吴彤说着,却看到李时晴闪出教室的身影。
  蹺蹺板的支撑点,吴彤之于唐湘颖跟李时晴,或是李时晴之于唐湘颖跟吴彤,都是这种关係。李时晴直到最后这一刻,都还在为吴彤帮忙,她好像知道吴彤没有办法真正请求她救救自己伤害的人、也无法仅仅拜託她基于好朋友的立场去慰问唐湘颖,于是李时晴自己把承诺说出口了,免得吴彤必须开口。
  吴彤无法道尽她对李时晴的感谢,她记得李时晴说过「因为你跟她,真的很像。」是因为这个,而不断的对吴彤伸出援手吗?
  她是谁?
  不管了。
  当柏森站上台子按计时器时,吴彤就打定主意让杂念全部退去,必须专心一意的素描才行。
  不过,吴彤今天容许,让她对唐湘颖的担忧留存,她把希望交给李时晴,只希望尘埃落定时,三个人又站回了她们原本佇立的地点,当她们望进彼此的眼,会知道这是属于仨人最合适、最美好的距离。
  随着戏展交件日期的逼近,吴彤回宿舍的时间越来越少。
  「右下角是不是压暗一点点?」柏森站在吴彤背后问,吴彤于是起身,看着画看了好一阵子,最后点了点头,柏森说得对,右下角要加暗一些,画面比较平衡。
  柏森平常不会给意见的,那是因为她知道评论带给人压力,创作需要自由的空间,而且两个都搞创作的人凑在一起,最忌讳批评跟摩擦,柏森是知道的,因此吴彤没有做出要求,她都尽量不给任何意见。
  随着时间递进,吴彤要柏森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因为她不容许一丁点出错,而且「旁观者清」,她相信柏森在身边会带给她绝对的优势。
  「努力,值得吗?」
  吴彤抬头问柏森。
  「值得。」柏森很篤定地回答,「彤,虽然我不是评审的教授,不过我觉得一定会被选上。题材很新、而且很真,虽然技巧上要跟大二或大三地去拼可能会蛮吃力的吧!不过细腻度你是不会输的。」
  「嗯。」吴彤听着又定下心,继续画。
  「呵,真期待可以看到你的画表了框在展间墙上的模样。」
  吴彤听着笑了,她用「期待」,不是「希望」,好像确信吴彤一定会入选一样。
  「森,你有展过画吗?」吴彤放下调色盘问着,感觉自己没日没夜地画了几天,有点头重脚轻。她听过柏森的独白,但是轻描淡写地被说过去了,现在吴彤想知道更详细的故事。
  「没有,呵…」柏森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吴彤,又马上接口说,「那是悲伤的过去,别提啦!现在要开心的吃顿饭,好好享受当下才对。」
  柏森的画这么好,怎么从来都没展过?吴彤想着,感觉太可惜了一点。她还想发问,但柏森不断的顾左右而言他,彷彿休息吃饭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彤,你真的要好好休息,不然画没有交出去就暴毙了,那可不好。」说着就闪进厨房翻起了冰箱。
  吴彤抹了么抹掌心,上头沾了点白色的顏料,摸起来有点油腻、有点黏黏的。她跟着柏森走进厨房,一边思索着言语怎么开头。
  「我不会煮菜耶!如果要调个简单的小酒还可以,不过加热这件事情呀!呵呵,有难度哦!」柏森翻着冰箱,找出一袋土司跟起士片,又探头找着培根跟生菜,「土司夹点料就叫三明治,这我还会,呵。」
  吴彤心情没来由的复杂起来,虽然她跟柏森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开心的,但吴彤老是搞不清楚抱在怀里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她的过去使得她老是口是心非?即使她并不打算如此,可是永远在滔滔不绝时不把真心话说出口?
  柏森对她有一定程度的坦白,吴彤相信自己或许已经是世界上最瞭解柏森的人了。但就好像吴彤还懵懂时的作画一样,你老是以为自己画完了,但永远都还有点什么东西能够加到画上,永远都没有碰到完整的那一天。
  「森…」
  吴彤才开口,柏森又笑着转头问她,「你喜欢吃火腿还是培根?」
  愣了愣,计划被搅乱的错愕,「都好。」吴彤勉强开口。
  这一停顿,让吴彤又重新思索过了。她自己又给了柏森怎么样的理解了呢?她自己是这么样一个看起来没有情绪的人,即使她在心里有过千万字的文章,出口时可能只浓缩成寥寥几个字,她没资格讲公平,她也没有让柏森知道她的全部(即使她不刻意隐瞒),那吴彤凭什么反过来要求柏森?
  这让吴彤茫然了,突然间又什么都不确定了…这样讲起来,她到底跟睡过柏森枕边那无数女人有何差异呢?
  吴彤想起第一次在柏森家过夜的晚上,那夜里的画面不至于让吴彤震撼到產生阴影,但她不会忘记:柏森是个有慾望的女人。
  那些一夜情的对象至少可以满足她…可是自己就…
  吴彤颓丧的退出厨房,坐回画布前,拾起画笔。
  「想太多。」
  她对自己说,即使知道如此,吴彤还是心神不寧。
  因为唐湘颖、因为柏森,吴彤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懦弱,好像断臂的人一辈子无法摘下树上的果实,她可以站在谷底看到天空,但她永远没办法凭着一己之力离开佇立的幽暗的、沉默的世界。
  她一直觉得先天疾病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多大影响,她可以是个正常人,但现在吴彤懂了,终于悲戚的对自己承认:我有病,我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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