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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紧跟着是第三支第四支。
  箭矢如雨, 但都很巧妙地避开了杨天广的身体,贴着他擦身而过。
  府兵们团团围在杨天广身前竖起盾牌,箭雨便停了。
  院外的墙头上, 冒出了无数的兵士和无数的弓箭,箭尖全部对准了他和他的府兵。
  “——大人, 不好了!”一名下人跌跌撞撞滚进来,“天虎山的兵马倾巢而出, 咱们的督护府全被包围了!”
  “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到, 还用你说?!”
  杨天广大吼一句, 一脚将那下人踹飞出去。下人直撞到墙上,口吐鲜血,脑袋耷拉下来, 一动不动。
  纵然是这十年来声色犬马,把自己养得肥头大耳,这一踹之力,还是显出了当年征战沙场的风范。
  强将手下无弱兵,杨天广当年能成为武正明倚重的心腹偏将, 确然还是有几分斤两的。
  这一踹显然泄去了杨天广不少愤怒, 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沉稳不少,他盯着姜雍容:“姜夫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墙头出现的是原本驻扎在天虎山的人马, 射出第一支箭的人则是叶慎。
  二品督护府的府兵定员就有两百人, 加上之前为了对付风长天,杨天广养的府兵数量只会多不会少, 姜雍容若是真的只带一百来人过来算账,等于是羊入虎口。
  所以在进城之前,姜雍容先派叶慎去天虎山调了一万人进来。
  这一万人马分成三队, 一队围住了督护府,另外两队上了云川城的南北城墙。
  姜雍容客客气气地道:“督护大人,借笔墨一用。”
  杨天广惊疑不定,她手握重兵,一声令下,整个云川城便要变天,越是这么客气,杨天广心里越发毛。
  姜雍容写了两份公文。
  一份是从即日起开放云川城所属水源,富户们当初买水源的契书一律作废,所有花费由督护府退还。云川城的水十年前是怎么用的,现在就怎么用。
  这一份让杨天广的嘴角直抽搐。
  然而拿到第二份,杨天广就发现前一份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
  “云川城的城门由天虎山把守?”杨天广怒不可遏,“你们这是要把云川城据为己有么?!”
  “大人请看清楚,是‘协守’。”姜雍容道,“云川城的兵力本就有限,大人又高风亮节,让骑兵一齐随风爷出征北狄,此时城中空虚,终不是长久之计。战事无常,胜负难定。若是风爷胜了还好,若是风爷战败,云川城便是北疆最后的防线。天虎山愿助大人守护云川城,守护北疆。”
  杨天广道:“你莫要欺人太甚!我若是不肯呢?!”
  “如此利国利民,大人为何不肯?”姜雍容问道,“还是说,大人觉得北疆是自己的囊中物,所以不愿旁人来分这一杯羹?大人放心,风爷如果眷恋权势,根本就不会回到北疆,只要大人善待百姓,大人便永远是北疆的督护,没有人会动大人分毫。”
  杨天广当了十年的督护,最懂怎么跟别人这样说话。画饼多么容易!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但真到了时候,还不还城撤不撤兵,全是别人说了算,他就是那条砧板上的鱼!
  “你这是要逼死本督!”杨天广咬牙道,“说到底,本督是先帝钦命的北疆督护,你们若真要仗势欺人,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姜雍容看他眼眶里都快绽出血丝来了,知道已经把他逼得差不多了,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门口,还没有动静。
  “大人,我听说尊府有一处水景,名唤‘小平江’,名扬北疆,我一直没有见过,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一见?”
  她突然扯开话题,倒让杨天广一怔。
  但箭尖都架到了自家的院墙上,杨天广还能说半个“不”字吗?他带着姜雍容往花园去。
  督护府的花园乃是云川城一大胜景,每一次带着客人去花园的时候,杨天广的心情都是带着几分自矜与自得,十分悠闲从容。
  今天却是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两人缓步向花园走去,两人身边都跟着大批手下,手下们一面随着主人移动,一面剑拔弩张。
  姜雍容落后他几步,低声问叶慎:“邬公子怎么还没来?”
  叶慎回禀:“邬公子说了马上到,应该快了。”
  督护府的花园极大,一道水流蜿蜒流淌,绕过假山,流经九曲玉栏桥,最终汇成一个大池塘,在阳光下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在满天风沙的北疆造出这样一处水景,可见杨天广花了多少人力物力。
  上行下效,满城富户皆以营造水景为荣,把这当作彰显身份的手段,互相攀比,争相夸耀。
  他们在水里养鸳鸯,养天鹅,种荷花,甚至划船戏耍,水是他们财富与地位的象征。
  而元元,只因为提了一桶水浇树,就被打断了双腿。
  水面的波光映进姜雍容的眸子里,仿佛为她的眸子染上了明亮的光,只是这光又冰冷又锋利,她慢慢地道:“这可真美。”
  波光映着容光,姜雍容临风而立,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让杨天广不由想起了最初在小玉娇处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此时她的眸光里仿佛自带杀气,让杨天广不由自主寒毛倒竖,哪里还有生得出半分绮念?
  “督护大人位高权重,又有豪宅美眷,如果一朝化为乌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姜雍容轻声道。
  杨天广一脸戒备:“你什么意思?”
  花园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姜雍容一把拔出叶慎的剑,指向杨天广:“我的意思是,方才那两份公文大人若是不肯落章,这督护之位,这小平江,可就要成为无主之物了!”
  杨天广勃然大怒,府兵与天虎山的兵马再度对峙,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时候,邬世南的声音响起:“二位息怒,息怒!请看在我的薄面上,暂且息怒!”
  姜雍容心说劝架的终于来了。
  她言辞上说得再厉害,只不过是为了镇住杨天广。
  杨天广身为北疆督护,她既不能说换就换,更不能说杀就杀。否则在风长天在外征战之时,北疆先行内乱,粮草无法供应,兵源势必不足,终将酿成大患。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漫天开价,然后让杨天广慢慢还钱。
  邬世南在北疆向来很吃得开,又有着生意人的圆融手段,对姜雍容则劝不可冲动,杨督护镇守北疆,可谓劳苦功高,真出了什么事,姜雍容上无法对朝廷交代,下无法给百姓安宁,所以哪怕她和元元再怎么师徒情深,也不能因此做傻事。
  对杨天广这边则是出了个主意,协守也可以,只不过要将协守的兵力编入云川府制,等于是拿风长天的饷养云川城的兵,无本却有万利,何乐而不为?
  至于第一份公文中有关水源的事,开放便开放,契书也销毁,但这钱督护府不必一家还,邬氏可以出一部分,天虎山也可以出一部分,最后督护府再出一部分,三家联名,算是一起恩泽万民。
  姜雍容道:“若是杨大人实在不愿出,天虎山和邬氏全出了也行。这也是场功德,谁出钱,百姓自然会念谁的好处。”
  照杨天广的性子,吞进肚子里的钱绝无可能吐出来,但如果可以拿来收买人心,尤其是在这种风长天的风头远远盖过他督护府的时候,就很有必要了。
  “不必了。”他威严地道,“本督是北疆的父母官,整个北疆的百姓都是本督的子民,这钱本督出了。”
  姜雍容施礼:“大人爱民如子,之前是我误会大人了。”
  杨天广摆摆手:“好说,好说。”
  眼看着两道公文盖了官印,姜雍容才离开,带着公文送至各衙门。
  这两份公文是督护府直发,得到了最快速度的下发。
  “我一直觉得人马单只驻扎在城外略有不妥,万一城内出点什么事,一是来不及策应,二是孤立无援。”
  邬世南和姜雍容回到私塾,邬世南道,“我原来想的贿赂几名官员,把咱们的人塞进去,只是那样见效甚慢,且塞进去的人不多,无济于事。多亏你这么一闹,这下云川城彻底落入咱们的掌握之中了。”
  “我开始没想到这一招。”姜雍容道,“开始只是单纯想砍了杨俊的腿为元元报仇。”
  是进城门的时候,心思一动,忽然想到,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只是此举还是太危险了些,万一杨天广撕破脸,真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那就麻烦了。”
  “他不会。”姜雍容笃定道,“一个人越是爱钱爱享受,就越是怕死。”
  “说的也是。”邬世南微微一笑,“你别说,你拿剑指着杨天广那派头,那神情,还真像风爷。”
  那个人仿佛住在姜雍容心上最最软弱的一个角落,单是这样听人提起,那一处角落便轻轻柔柔地动了一下。
  视线不由自主,越过栉次鳞比的屋顶,越过高高的城墙,望向天女山方向。
  “我之前出门的时候,天女山的战报刚刚送到,所以耽搁了一下子。”邬世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姜雍容,“风爷久攻不下,让北狄王认为风爷的大军疲软,有可趁之机。他已于半个月前率领大军南下,准备举倾国之力,一举歼灭风爷,然后举兵南下,直捣京城。”
  姜雍容还没取出信件,忽听得外面一阵吹呼声,跟着韩妈和李妈大笑着走进来,笑得直拍大腿:“哎呀呀,大喜事!大喜事!官府里出告示了,以后咱们用水不愁了!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点醒了杨督护,竟然有这等好事!”
  隔着院墙,巷内也是欢声雷动,几乎压倒了私塾里的读书声。
  姜雍容听着这样的欢呼声,心里面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满足和之前她做成任何事、得到任何荣耀都不一样,人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是谁让这样的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也不会有任何人感激她夸赞她,可就是有一股庞大的、平静的喜悦,像宁静温暖的湖水,浸透她的全身。
  这种感觉……好像无限趋近于一种永恒的幸福。
  第107章 .书信 这世上最费钱的事情是什么?
  元元很快便醒来了。
  为了方便元元的调理与休养, 姜雍容将元元接到了城内。私塾已是人满为患,且孩子多,不利于元元静养, 好在邬世南的宅子就在私塾斜对面,便将元元安置在邬世南处。
  元元娘和笛笛自然要跟进来照顾。
  元元娘原本不想麻烦任何人, 但为着元元的康健,让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也就没有推辞, 再三道谢之后, 就在邬世南的宅子里住下了。
  据周大夫说,伤势颇为严重,但小孩子的恢复能力远较大人要强得多, 只要好好调养,想要恢复如初,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远较大人要强得多”的结论,是从杨俊身上得出来的。
  没错,作为云川城最好的大夫, 周大夫才回城就被请到了督护府。
  周大夫看了看前面大夫已经替杨俊包扎过的伤处, 然后诚心诚意地向杨天广推荐了一家做轮椅十分出色的铺子。
  并非是周大夫有意袖手,一是因为大人恢复能力不如小孩子强, 二是因为护卫斩下的手法可比杨俊要厉害得多。
  “这都是报应。”傅静姝冷冷道。
  她和笛笛走得近, 对于武家往事更为了解, 对杨天广父子也更为不满。
  在她看来,武正明不管怎么说当初也是杨天广的上司, 有提携之恩,杨天广就算不能为武正明洗刷罪名,至少也可以在权责范围内略为照顾, 令武家的孤儿寡母们少受些苦。
  可他倒好,不单不照顾,他儿子还上门打断了元元的腿!
  简直是禽兽!
  “你们不觉得,武将军一案中,杨天广的嫌疑最大么?”傅静姝道,“他本来只是一个副将,武将军的部属全军覆没,只有他那一支人马活了下来,还立下了头功,后来又青云直上,当上了北疆督护。他是唯一一个从战事中活下来并得到好处的将领,若说有人出卖了武将军,除了他,我想不出谁还有理由。”
  姜雍容的书房中,窗外遮天扯絮,下着云川城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屋内点着炭盆,茶壶搁在炭盆架子上,旁边还搁着几只番薯,已经被炭火煨出了香气。
  姜雍容在屋子里没有穿大毛衣裳,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脸上脂粉未施,但肌肤如玉,整个人看上去晶莹通透。
  她拎起茶壶,给三人面前的杯子里斟上茶,然后问邬世南:“邬公子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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