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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1)

  傅弈亭也不恼怒,只从怀中取出一张方山地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函谷。
  不用此计,是破不了史羽生这连环三关的。傅弈亭将地图递给他,史羽生在这里以清峭山峦为池,引泉水蓄之,兵马经过此地便开闸放水,两侧孤山连绵,缝隙狭窄,水洪泻出,极为汹涌。此谓晋水关。
  其二便是凰火关,攒了数十年的枯柴残叶,已是极易燃之物,遑论土地之下还挖了数十里盛满烈油的大坑,大军过之,只需一只火羽箭,便可以将数千兵士化为焦尸。
  陆延青听着这样的形容,盛夏的天气里,已是觉得浑身发冷,那最后一关呢?
  是铁箭关,所处之地正是他的主寨。此地无法摸透情况,只得尽力把他从中调出来。如果不先给他吃些甜头,诱他入彀,我们便尽失主动之权,待进入山中,史羽生定会用各种法子逼迫我们行入三关埋伏之内,各部必将损失惨重。傅弈亭言至此处,漆黑的瞳孔中闪现出一丝光亮,再者,骄兵必败。这倒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陆延青心知他的计策虽险,确有几分道理,当下怨气消了大半,沉思片刻才道:秦王爷,您确信史羽生能够中计?
  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我知道如何让他相信。傅弈亭想起到手的几万两银票,只讳莫如深地一笑,至于陆大人担心的士气,我这自有万两白银可赏,我傅弈亭的兵士,只要有银子,便能不避斧钺!
  这夜子时,几个将领悄然进入陆延青的主帐,眉宇间尽是焦急。
  陆大人,我们的疑虑已经存在心头好几天,若再不言明,恐怕本次剿匪便要失败了!
  陆延青刚脱了铠甲,只穿一身水衣,他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几场仗败得没来由。
  可不是么!那老箭王总像是提前知道我们行动一样,先是提前撤离,现在居然还埋伏偷袭一个将领蹙着眉头,陆大人,不是在下扰乱军心,我们都觉得,咱们当中定有内鬼!
  陆延青犀利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在怀疑秦王?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没言语,只默认地低下头来。
  陆延青站起身来踱步,你们别忘了,这几次作战,虽以朝廷名义,可冲在前面的,还是他秦王的军队。何况是他要请和剿匪,没理由出卖我们啊!
  我们也想不通,只是知道作战计划的,仅有我们几个朝廷京官。辛淇跟老箭王势同水火,断不可能替他传信,只有这个秦王,一向在西部活动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听到众人猜忌,陆延青心里一动,倒是想出个顺水推舟的法子,当下便晦暗一笑,这样,这两日你们先在军队依次内部排查奸细,闹得动静越大越好,但绝口不要提及秦王。
  这是为何?众人面露疑惑之色。
  现下离圣上给的期限仅余六天。却依然没摸到史羽生的驻扎地真要剿匪失败,第一个丢官位的是我陆某。陆延青决绝道:我不会拿诸位的前程以及朝廷的颜面开玩笑,依我的法子,再等三天时间,如果仍不起效,我们南北两军直接全面攻击方山!
  陆延青在将领中素有威信,几个将军虽然不解,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于是决定还是听从他的号令,双手抱拳道:得令!
  第21章 铁箭冷雨
  当夜,各兵营里便乱了套,众人心中早有积怨,听到主帅将内奸的事儿挑明,便像滚油炸锅一样对骂了起来。
  谁是内奸,这不明摆着吗?行伍里零散的朝廷兵士轻蔑的盯着傅弈亭的金甲兵,吃里扒外的西北蛮子!
  他娘的,说谁呢?秦军个个被傅弈亭惯得无法无天,又仗着自家人多势众,更是不把朝廷官军放在眼里,一打仗就往后缩,真他妈软骨头!
  任他们骂得口舌生烟,仍是没揪出奸细来,个个怒火难消,索性脱了铠甲扭打在一起,
  呦呵!还真有两下子,老子不信今天治不了你!
  本大爷三岁习武,一身的硬功夫!你有种就来试试!
  几个将领急得大汗淋漓,拉开这对,那对又撕搏开了,再看陆延青和傅弈亭只在旁边笑着喝酒聊天,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将领们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任兵士们大闹。
  远处的高山之上,正有人默默窥视着混乱的朝廷军队,看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悄然一笑,策马向北奔去。
  天明时分,众人已气喘吁吁地累瘫在地上,都觉得好久没这样痛快地打一场,感受到袅袅晨雾从山间弥漫出来,竟觉得神清气爽。
  王爷,消息已传过去了吗?看他们喧嚣了一整个晚上,陆延青略感疲惫,轻声打了个哈欠。
  此刻约莫着已经传到史羽生耳朵中了。陆大人放心,待众军修整好了,我们便依原计划行事。傅弈亭正闭目养神,连眼也不睁,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好。陆延青整整身上盔甲,大步走到帅台之上,用力擂了擂身旁的战鼓,怎么样?昨夜诸位打得可还痛快?
  众军不知他意图,不敢说话,只有一个愣头青喊了出来,痛快、痛快!俺还没打够!
  大家一下子哄笑起来,陆延青也微微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此前几役的失败,断不要放在心上!实话告诉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奸!昨夜任你们胡闹,也是为了让大家消消彼此的嫌隙怨气,接下来齐心协力、破釜沉舟迎战!怎么样?现在谁心里还有想法,尽管站出来说个清楚,本帅绝不追究!
  男人之间,没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尤其对于这些个兵痞子,打得越烈,感情越深。再说,清醒下来之后,大家都意识到自己还窝在同一个战壕里头,当下距离圣上给的期限不足五天,再完不成任务,不被流放也要被降职,马背上取来的功名,谁愿意轻易放弃?
  当下众军起身列队,听将军号令!
  陆延青满意地发号施令,给你们三个时辰休整,待到申时,全军出击!
  *
  林益之昨夜便离开了驻地,北上往方山而去,因持史羽生信物,他才得以如此顺利地被引入赫岩山内部,然而这一路看过诸山的险恶地势和马匪的层层防守,心下不禁骇然,但迈进山寨之时,却仍面不改色。
  呦?小林子,说吧,你主子这次要多少? 史羽生看到这次是傅弈亭贴身护卫亲自过来,便知道对方要狮子大开口。
  十万两。少一锭都不行。林益之伸出两根食指比划了一下。
  史羽生只觉得自己天灵盖都要气掀开了,破口大骂起来,你家傅老四是穷疯了吗?你滚吧!本大王有的是法子对付朝廷,没了你们的消息,老子照样战无不胜!
  林益之看他坚决,便冷哼一声, 史大王,你的三关再险,也抵不过大军南北夹击吧?都这个时候了,我劝你清醒一点,前几次你的胜利只不过是侥幸!没了我家王爷的情报,你就能挡这么准?
  小林子,我提醒你一句,朝廷军队还没体会过这三关的威力。史羽生阴险地一笑,我们山寨里有的是愿意拼命的弟兄,我不介意硬碰硬地试试。
  好啊,我家王爷自然不会强求大王做这单买卖,不过这确实是最后一次了。林益之正色,离皇帝给出的期限不足五天,朝廷军队里已经开始排除内奸,如果史大王分析得足够透彻,应该懂得这条内线的最后用途吧?
  你什么意思?史羽生一怔。
  林益之笑道,有了这十万银子,便可以以北部有伏兵为由,诱大军绕山南下,继而将他们引入三关,全部歼灭至于这邸报怎么写天高皇帝远,还由得了他们?
  史羽生沉默了,他目光看向座下的二三头领,那二位也正在沉思,就在这片无声的寂静中,胡二匆匆跑了回来,带了些兴奋神色,俯在史羽生耳畔轻语,原来正是胡二夜里亲眼目睹朝廷军队内斗的混乱场景,听到此言,史羽生不禁对林益之的消息深信不疑。
  士气已然低落,若再乘三关之便,不胜也难。史羽生大手一挥,我可以给傅老四十万,不过,是在此役胜利之后。
  林益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自相信史大王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但我怎么和我家王爷交代呢?
  这有何难?你便在寨中住下,待仗打完了再回去嘛。史羽生阴翳一笑,这笔买卖成交,你写封信过去,我叫喽啰送出去不就成了?
  林益之知道史羽生心术也极为狠辣,他是想以自己为质,空手套白狼,根本不会给傅弈亭银子,但这并不重要林益之从史羽生的反应中,已然看到了这场剿匪之战的曙光。
  果然,午时傅弈亭便派人传来消息,朝廷军队将在酉时左右到达水火两关。那晋水关已有十余年未开闸,史羽生派了众喽啰去看水淹大军的好戏,却等不来朝廷军队的影子,而另一头的凰火关也早已布好了无数火箭,但一如往常的寂静。两柱香的时间过去,史羽生一腔兴奋尽数化为狐疑,他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现下该如何应对这便是地盘大的不好之处了,此刻他连掉兵周旋,都没个确切的方向。
  天色已完全暗了,豆大的雨点侵袭而下,史羽生不愧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狐狸,他迅速厘清思路,将未守两关的兵马召集回主寨,共守这最后一门铁箭关,事实证明他这招是正确的,在布好箭阵之时,他在狂怒的雨声中,听到兵马默默行进的声音。
  仿佛近在咫尺,仿佛又远隔重山,仿佛在北,仿佛又在南。史羽生知道自己被傅弈亭骗了,但是具体怎么骗的,朝廷军队又是怎么过来的,现下他们想如何攻关他脑子里像装了一堆滚烫的腊八粥,真是拎不清楚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大喊一声,铁堡四合!
  霎时间,空旷的群山间突然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千古难遇的大地动,大有地崩山摧之势。朝廷军队此刻离关前只有几里,暴雨又浇灭了朝廷兵士手中的火把,众人只能茫然地环顾四周,全然不知周遭发生了什么,傅弈亭已嗅到危险的气息,立即命令众人持盾防守,兵士立刻迅速分为几队,严丝合缝地形成防御阵,他们的盾牌刚刚举到额上,一只只冷酷的羽箭便铺天盖地地射了过来。
  史羽生正站在铁堡中的望楼之上,为了敌明己暗,他也刻意没有去命喽啰点亮火把,他拼命瞪着一双绿豆眼,想要看清雨幕中敌方的情形,他看到起先那盾牌防守阵还能抵挡一段时间,后来随着箭雨密集,惨叫声此起彼伏传个不停,漆黑夜色中,隐约能见到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满满一地,主将的马匹和朝廷的大纛都不知所踪。
  哈哈哈哈!用计又如何!不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史羽生此时浑身已经湿透,但心中又燃起了斗志,他欲乘胜追击,二、三头领也是兴奋至极,亲自率着众马匪呼号着冲下山来,他们在马上手持长戟,无情而熟练地插向那些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兵士。
  黑冷雨夜中的反攻来得太过突然,三头领的坐骑腹部被利刃划出一个骇人的口子,马趔趄着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他看到那些兵士虽然腿上身上中箭,却似没事人一样弹跳起来,躲避过了马匪的刺杀,并且迅速甩出了袖中等待已久的暗器。
  马匪的队伍毫无防备,登时大乱。这是傅弈亭与陆延青研究出的破关之计,傅弈亭购入过无数只史羽生的羽箭,他自然熟稔那羽箭的材质结构,因而开战之前用钛、铬层层加固先锋士卒的铠甲,以做颓势迷惑马匪,如此看来,虽然花费高了些,效果却也十分明显。
  撤退回关!三头领险些丢了小命儿,此刻被喽啰们救回马上,哪顾得形象,只撒丫子往回跑。
  群山中又发出轰鸣,残退的马匪消失地一干二净,此刻寂静的雨幕中只余朝廷军马,傅弈亭原本计较着今夜便能大获全胜,却没预料到史羽生的铁箭关如此坚固。
  延青,你瞧那山上安的是什么?傅弈亭眯着眼也看不真切,于是径自向前走去。
  王爷,小心有埋伏!陆延青一把将他拉住。
  无碍,他们刚被打得惨败,这会子一定会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傅弈亭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再说,你我都穿着特制的铠甲,有暗箭也不怕。
  陆延青只得随他走到山前,待借着月色看向那诡异的山峦,两个人不禁大惊。
  第22章 暂隐锋芒
  这还哪是普通的山,分明已被史羽生改造成了一座凶悍的堡垒,铁壁上满是狼牙锐锋,在雨中闪着让人胆寒的暗光,像一只可怖的巨兽,随时可能把他们吞噬。
  他们再仔细看向山脚,仿佛还安置了滚轮,像车舆一样可以移动,方才那巨大的轰鸣声,便是移动铁壁时发出的。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辛淇剿匪五年,却连三关的影都没摸过陆延青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在兵部呆了八年,说实话,皇宫都没这样坚实的壁垒!
  这场仗打得不容易。不过依我之见,已走了十之九矣。傅弈亭分析道:前期的计策都是为了绕过那两关,直捣核心,现如今与这边联系断了,那周遭马匪就等于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所以只要攻克此关,便能大获全胜。北部想来也有这样的堡垒,必须想个破关的法子。陆延青点头认同。
  傅弈亭不再言语,上手敲了敲铁壁,厚而实心,仿佛是直接贴镀在山体之上的,几无穿破的可能,火炮流弹倒是可以一试
  此时暴雨渐歇,傅弈亭铠甲间已存蓄了不少雨水,若在往日,他早就嚷嚷着要更甲沐浴了,但当下,他却抛却了自己那些娇气矜贵的公子哥儿毛病,只一门心思想着克敌的策略。而感受到身上又沉又湿的泥浆,傅弈亭眉心霍然一跳,他立刻奔到西侧的山前,抓了一把山上的泥土,果然极为松散。
  火把!
  郑迁听到他吩咐,忙将手中火把燃亮递上。
  陆大人,你来瞧。傅弈亭蹲下身来,让火焰照亮地面。
  陆延青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只见散落着马匪尸体的地面上有着不规则的裂纹,他再向远一望,此地尽是些高低不平的鼓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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