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17节
第151章
阿茧将物证损坏了, 倘或是蓄意为之,那么,这个少年到底是有些反侦察的意识在身上的, 但这也能佐证一桩事体, 他很有可能是凶犯的帮凶。
原本是并不招人怀疑的,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阿茧所干下的这些行迹,就显得有一些可疑了。
至于罗师傅,不知是真的与此事无关, 还是演技太过成熟,他的反应看上去无懈可击,教人窥察不出丝毫的破绽。
温廷安吩咐周、吕、杨三人, 将罗师傅和阿茧押回广府公廨, 开始逐一审问。此事很快惊动了杨佑,杨佑瞅见温廷安所捉之人, 居然是他认识的两位船家,顿感惊愕, 忙问道:“少卿爷,他们究竟犯了何事,您遣人抓他们做甚?”
温廷安道:“杨书记,他们与今昼的沉珠江一案有紧密关联, 我这才将他们拿下审问。”
“可是, 今昼这一桩案子,不是寻常的自杀案吗?”
“是板上钉钉的谋杀。”温廷安肃声道,“他们二人, 有可能是真凶的帮手。”
这一副肃穆的口吻,教杨佑显著地吃了一吓, 他大抵是认为温廷安的想法很荒唐,怔然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与贺先、郝家母子根本不相识,更不熟稔,您说说,罗师傅与阿茧有什么动机,要谋害他们呢?”
“我们也不清楚动机何在,但已经寻觅到人证与算证,可以佐证贺先、郝家母子确乎是死于非命,并非真正的自杀,今昼他们沉珠江,是真凶、帮凶,联袂导演出来的一处近乎完美的自杀案。”
“你也说了,你所寻到的证据,不过是佐证三人死于非命,但不能直接证明阿茧与罗师傅就是帮凶,”杨佑道,“我跟他们打交道这般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诸如罗师傅,他为人憨居,有些时候确乎有些不良习性,但也绝不至于会被猪油蒙了心,而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诸如阿茧,他伶俐乖驯,吃苦耐劳,更何况,年纪仅十六而已,天真烂漫的年纪,怎么可能去害人?”
广府就这般大小,官民之间联系热络,风物互渐,对话频繁,更何况,罗师傅与阿茧所干的捞尸人此一份本行,还正是丰忠全畴昔组织创建起来的,隶属于造福广府的基层单位,温廷安如今将自杀案篡说成谋杀案,且还将两位良善的捞尸人,说成是帮凶,这不是分明在打丰忠全这位广府老爷的脸面吗?
这厢,温廷安凝声道:“杨书记,勘案不能代入个人私情,我们原本寻到一份物证,证明罗师傅与阿茧可能存在间接弑人的嫌疑。”
杨佑被温廷安连续怼了三回,面容露出一丝隐微的不悦,略一挑眉:“那么,物证在何处?”
温廷安指着带回来、被安放在地面上的小火炉:“物证便是一柄竹桨,阿茧反侦查意识很强,提前晓得大理寺要去搜查凶器,他借故说这一柄竹桨出了磨损,将其切剪成竹片,扔入火炉之中,这便是要损毁凶器了。”
杨佑不可置信地凝视了那一鼎小火炉一眼,“那你可还有其他物证?”
温廷安微微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晌久才道:“没有。”
“按你的意思,这一柄竹桨,便是指涉阿茧、罗师傅是帮凶的唯一证物,而现在,这份证物被损毁了,是也不是?”
温廷安自然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余地,她起初因为稚子们发现『贺先』的身份异常、温廷凉计算游程发现少了『半个时辰』而看到了案子的另一种可能、另一重真相,这就能明显佐证,这一桩被伪饰成自杀案的谋杀案,凶犯要做到完美犯罪,需要帮凶,直觉告诉她,捞三人尸首上岸的罗师傅与阿茧,他们或是其中一人,便是这一场谋杀案的帮凶,但办案的程序,素来讲究要有证据。
捞尸人间接弑害了贺先,巧用天时掩人耳目,大理寺自然难以寻觅到人证,只能从物证入手。一般而言,最强而有力的物证便是作案的凶器,但问题是,赶在大理寺缕清线索、寻觅凶器时,阿茧却先他们一步,提前将凶器焚烧掉了。
故此,可以这般说,半个时辰前,她还信誓旦旦,认为案情迎来了柳暗花明,只消盘询罗师傅与阿茧,便是可以顺藤摸瓜寻觅到真凶。
但天有不测风云,半个时辰后,这突然沦为了一回没有实证的抓捕,案件又开始变得棘手,且还容易得罪官府——毕竟,捞尸人隶属于官府创办的行当,此间双方的利害关系,很可能是纠缠不清的。
果然,温廷安带着周廉、吕祖迁和杨淳,逐一审问罗师傅与阿茧,两人俱是坚决否认与贺先有任何纠葛,更不承认自己去过珠江下游。
温廷安采取分开询问的模式,也就是办案常用的『囚徒困境』,但这种历来百试百灵的方法,居然对罗师傅与阿茧完全不管用。
长达整整一个时辰的审讯,温廷安巨细无遗地询问他们今昼辰时、巳时所作的事,二人的回答,除了个别用词的差异,近乎是完全一致。
循回往复的问询,俱是一致,毫无破绽。
在珠江捞尸的其他船家,今朝一径地都去了一趟广府公廨,被大理寺召去对证、问话,但温廷安他们不论如何变换花样儿去问,船家们的证词,竟然都是一致的,完美对契上了罗师傅、阿茧的供词。
在辰时、巳时这两个时辰,罗师傅与阿茧,确乎都待在珠江中下游,未曾去过最下游的石岩洞。
傍午时分,因为无法佐证罗师傅与阿茧存在弑人的嫌疑,他们被衙府释放出来,本来要继续扣押他们再审,但丰忠全亲自出马,说不必再扣押他们了,等大理寺寻到切实可靠的物证再议。
温廷安本是不大同意的,觉得这会予以真凶予以可乘之机,但她手头上,到底是没有切实的物证指涉罗师傅、阿茧弑害了贺先,丰忠全说:“细路仔,我晓得你办案用心,但就怕好人屈打成招嘛。”
温廷安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但这话里话外,不知为何,有一些地方总不太对劲。
入夜,司房内。
口供实录、验状案牍堆积如山,四人连续翻阅了个把时辰。
“唉,会不会真的是咱们抓错人了?”杨淳揉了揉脸,挂在圈椅上,一副咸鱼瘫的姿势,“指不定罗师傅与阿茧真是无辜的呢?阿茧焚烧了那一柄竹桨,纯粹只是要裁切成竹片,烧一把火?”
吕祖迁蹙眉,道:“我觉得阿茧烧掉了那一柄作案的竹桨,这种举动很可疑,早不烧晚不烧,偏偏等到我们赶到前就烧了,我觉得他就是嫌犯,很可能是帮凶,偏偏长得一副白莲花的样子,容易教人相信。”
周廉在案前来回走:“丰忠全也是很犬儒的性子,嫌犯都能放走,要是搁在洛阳城的京衙里,咱们用一用刑,早就将他们审出来了!”
温廷安整理了一番卷宗,道:“中原与岭南不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官府的办案理念,自然会有所差异,我们在洛阳城办案的价值观和理念,在广州府是行不通的,丰忠全与杨佑并不认可我们的办案方式。
周廉没好气道:“从这两日的相处,早就看出来了,不涉及案子,知府和书记都很好说话,一涉及办案的事情,他们就总是这里不同意,那里不同意,总觉得我们的推断都是错的。”
吕祖迁道:“对对对,这杨书记,简直绝了,跟变色龙一样,喝早茶的时候,跟咱们笑嘻嘻,可是,咱们抓到那两位捞尸人,他一副若丧考妣的模样,感觉咱们抓得不是谁,而是他老母。”
杨淳搡了对方,低声道:“你小点声,万一被杨书记听到了,指不定给你穿小鞋。”
周廉指着支棱窗,外处是乌漆麻黑一片,朗声道:“今日是休沐第二日,这府衙之内,估摸着只有咱们的司房还亮着灯烛,谅是小吕说话再大声,估摸着只有野鬼才听的到!”
温廷安忍俊不禁,笑了一下:“言归正传,丰忠全与杨佑至少肯定了我们的一个论断,今朝这一桩三人沉珠江的案子,不是自杀,更非意外,而是真切的谋杀。”
杨淳从圈椅里支棱起来:“可是,他们明显不欲让我们去查捞尸人了,若是我们再查,他们指不定会百般阻挠,或是使绊子,纵然再让罗师傅与阿茧来府衙接受盘询,最终都会被放走,广府的规矩罗列得清清楚楚,不允许对嫌犯用刑。”
“我就整不明白了,”周廉头大如斗,“为何这师徒俩,与船家们的供词会如此一致?”
温廷安道:“要么集体串供,要么都是无辜,你们觉得是那一者?”
“肯定是集体串供!”三人道。
温廷安:“既然是集体串供,所以使用囚徒困境的方法,对他们很可能是无效的,这条线索先搁浅罢,我们不妨试着去查另一条。”
吕祖迁瞠目:“真的就这般放他们走?那岂不是让白莲花他们得了逞?”
温廷安纠偏:“这教欲擒故纵。”
温廷安执起了唐氏与郝峥的复验验状,“其实,不仅是『贺先之死』存在疑点,母子身上,也存在非常显明的疑点,陶一他们说,在堤岸上遇到了贺先和母子,孩子们离贺先有些距离,对方穿了贺先的衣裳,他们就认定对方是贺先了,这种认错,情有可原——”
“但是,唐氏与郝峥,近距离接触那个人,断不可能将凶犯错认成贺先,可是,母子根本不反抗,甚至在沉珠江的时候,也很平静地坠下去了。撇去唐氏不谈,单论郝峥,他的年岁很轻,处于正活泼好动的年纪,面对陌生未知的死亡,他应该出于本能,会恐惧地挣扎几下,但仵作勘验他尸首的时候,竟是寻不到他挣扎过的痕迹,他太过平静了,这不太寻常。”
“难不成,是熟人作案?”杨淳道,“如果是熟人,他们不挣扎,也就想得通了。”
温廷安:“你父亲吩咐你一起去跳河,你会怎么做?”
杨淳道:“我当然会劝阻!生活不论过得有艰苦,都得好好活下来才行,这就是他教我的道理,生命诚可贵,怎么能够去轻贱它呢?”
她说:“是了,熟人作案,我们不仅会挣扎得更厉害,还可能去反向劝阻对方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贺先不可能会拖家带口一起沉珠江,唐氏也不可能纵任贺先去轻生,疑点就在这里,凶犯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母子二人乖乖听话的呢?”
听温廷安说完,三人又陷入沉思。
这时候,公廨府外传了这一阵叩门声,这一阵叩门声兀突突的,在寂夜之中显得格外空灵,气氛显得有些阴毵毵,三人俱是吓了一跳,这大晚上的,公廨之中还有别人?
吕祖迁看向周廉:“周寺丞,莫不会因为您说了一番话,才将那野鬼招过来的罢?”
三人推推挤挤,磨磨唧唧,都不想承认自己骨子里有些畏怕鬼神,温廷安扶额,只能自己去开了,掌心间的烛火照亮了门外之人的面容,视线一片恍惚之中,赫然是温廷猷。
温廷安有些讶异:“四弟怎的是你?这个时辰不该是回温家去了么?”
门帘背后,自上往下探出三颗人头,异口同声地道:“你吓我们一跳!”
温廷猷仍旧是一身质朴的素裳,是米役的打扮,他温和地笑了笑,晃了晃掌心上的漆木食盒:“望鹤师傅觉得你们办案辛苦了,吩咐我给你们带些晚茶来。”
原来望鹤师傅一直还惦念着他们。
温廷安顿生惭怍之色,拦住饿虎扑食的三人,说:“本欲喝过早茶,便去拜访,但因为突然生了命案,也就一直耽搁了。”
温廷猷摇了摇首,一晌打开食盒,一片香气弥漫而出,一晌道:“望鹤师傅正是记挂着长兄过于劳碌,忘了食晚膳,才特地备下晚茶。”
“都是师傅的拿手素菜,诸如酿盐水豆腐、梅菜蒸饼、盐焗素鸡、萝卜糍粑,还有三碗姜丝笋片米饭,望鹤师傅说你们喜欢食米饭,她便是准备了海碗的份量。”
同为异乡客,但在热食美味之中,寻觅到归宿,四人都很是动容。
温廷安没先用米饭,而是先享用豆腐,在洛阳城的时候,家宴上很少会出现盐水豆腐,一入口,那豆腐仿佛就融化在了舌尖之中,汁水在齿腔之中逡巡流转。
简直好吃到让人想哭。
温廷安一瞥眼,发现温廷猷正手执一块细细的炭石,对着画板素绢绘画。
“你在画什么?”
“画长兄食饭的样子。”
温廷安有些臊,忙挡住了脸。
温廷猷哎了一声,说:“别遮啊,我是要画给老太爷看的。”
温廷安怔了一怔,放下手,温廷猷继续绘摹的动作,说:“虽然老太爷听上去并不待见长兄,但话里话外,总是在叨念你,怕你秉性太直,不懂变通,反而在官场之中吃了暗亏。”
周廉正在啃梅菜蒸饼,插了一句嘴:“咱们的少卿大人,几乎每天都在吃亏,今天就吃了知府和杨书记的。”
温廷猷顿住动作,露出一抹忧色:“是办案的进展不顺遂吗,三哥和我……是不是没有帮到长兄?”
温廷安淡淡睇了周廉一眼,周廉露出告罪之色,旋即缝上了自个儿的嘴。
她忙对温廷猷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你们俩帮了我们好大的一个忙,我们的办案进展很顺利,目下就是在追根溯源当中。”
温廷安不欲让温廷猷将那些话往心里去,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对他说:“诶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一些写生画稿,来,给我看看,白昼的时候,你画得珠江,还有镇河塔,都让我感到非常惊艳,要是我来画它们,就只会画火柴了。”
长兄对自己的画作感兴趣,温廷猷露出了一副腼腆的容色,但眼神含有一抹光亮,他忙不迭取出背上的一小沓薄薄的画纸,递呈前去:“都是速写罢了,信手涂鸦,在长兄面前献丑了。”
温廷安只当这小孩儿是在作谦虚之词。
温廷猷绘摹的,是夕食庵的百般景致,食客盘膝用茶、扎脚尼洒扫庭除、企堂尼煮水上茶、香客礼佛诵经、劳役在米仓斟米……不论是场景的线条、透视、结构、布局,还是人物的面容、表情、情绪,甚至是光影的捕捉、氛围的渲染,都如此栩栩如生,生动形象,温廷猷仿佛将夕食庵,全须全尾地搬入了画绢之中。
温廷安只去过夕食庵的第十八进,对于其他地方其实不算熟稔,但借助了温廷猷的画稿,她算是逐一详览,且过饱眼福了。
“诶,庵院里这只咬东西的小狸猫,好可爱。”温廷安翻至了最新一页。
“此处是望鹤师傅栖住院落的外院,我跟师傅说,我很喜欢小狸猫,她就让我入院写生了。”
许是正值换牙起期,小狸猫所撕咬的表情,露出了一抹凶狠,温廷安看不清它磨牙的东西,待凑前凝视,她整个人有些发怔——
小狸猫的口中,是一只打酒用的陈旧酒瓢。
——郝容嗜酒如命,生前,常去菩提庵打酒,饶是上值的时候,也常酒不离身,悉身泛散着一股子酒味。
杨佑对郝容的描述,在不经意之间,回荡在了脑海之中,温廷安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她再仔细望去。
确乎不假,小狸猫口中所撕咬的东西,真的是一只打酒所用的酒瓢。
她仔细看了一眼画幅左上角的写生时辰,不偏不巧,算起来,居然是在郝容死后的第二日!
直觉告诉温廷安,这很可能不会是一种巧合。
温廷安故作随意地问:“四弟,此一只酒瓢,小狸猫是从何处叼来的呢?”
“你说这个酒瓢啊,”温廷猷道,“是来夕食庵喝早茶的几位常客,其中一个人送给小狸猫玩的,小狸猫的窝儿就在下栏,所以,时常溜到食客的茶案之下觅食,同食客的交情不错。”
“说起来,送小狸猫酒瓢的这个食客,是个年轻很青的船家,你应当是认识的罢。”
一个名字,不自禁地浮显于温廷安的心头,她倏然想起白昼之时,随同丰忠全去喝广府早茶的时候,便是遇到过阿茧一回,那个时候,负责带路的企堂尼说,船家们经常来夕食庵喝早茶。
周廉他们觉察温廷安面露凝色,问:“少卿,你怎的了,一副见到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