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21节
姜丝笋片饭的香气,不该是隶属于黄埔米、生姜和春笋么?
周廉自袖袂之中摸出了鱼鳔护套,徐缓地穿戴而上,并且摭拾起这一枝花枝,递至鼻心跟前,再是循循一嗅,花枝所散放而出的醉人气味,同姜丝笋片米饭完全对契上了。
周廉怔然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一枝辨不出名目的冶花,拈花的手骨,在虚空之中轻轻地颤出一个弧度。
直觉告诉周廉,这一枝花泛散出如此迷醉的香气,那一份教人欲要醉生梦死的感觉,都有很诡谲,他不能再嗅这些花的气息了。
白昼的时刻,他会看到早已消弭在记忆之中的青梅,怕也是跟这一枝花休戚相关。
嗅到了这种花,就会教人产生短时间的即刻幻觉。
这到底是厨艺催发食物时所产生的香气,还是说,他们所嗅到的香气,根本不是隶属于食物本身的气味,而是来自于这种泛散着异香的粉白花枝。
这教人分外匪夷所思了。
事不宜迟,周廉将花枝和缠结在枝上的乌黑果实,严严实实地包藏在了随身携带的雪白绸布之中,且利落地将执用柴箭,将膛炉尽处的酒瓢夹了出来。
比及拾掇好一切停当,周廉眼疾手快地离开了公厨。
这厢,吕祖迁还在和茶水尼唠嗑,从广府喝茶的行规,唠到煮茶的技法与道行,再唠到茶水尼为何会成为茶水尼,最后唠到了茶水尼为何会削发为尼的身世。
最后,茶水尼望着吕祖迁,垂落一双眸,笑意转为凄切,温声道:“檀越想一辈子喝我所泡的香茶的话,可以去主持那儿赎我。”
“啊这……”话题陡地变得暗昧起来,吕祖迁深觉得自己快唠不下去,他后颈处渗出一丝潸潸冷汗,用余光忍不住往后厨的方向,速速睇去了一眼,周寺丞此行一去有些时候了,怎的还不见人影?
不然的话,他真的接不住茶水尼这番话了!
并且……假令让崔元昭晓得他此番南下,赎了一位茶水尼回去,如此不守男德,指不定要教他横尸城门!
南下以前,他可是好容易,捧着一篮花,在女子书院的寝舍下,苦苦候了一整夜,庶几候断了两条腿,千辛万苦才等来崔元昭的一句宽宥,若要教她晓得此事,定是要勒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吕祖迁眼巴巴地望着公厨的方向,望穿秋水,几乎要等成了一颗望夫石。
千等苦候之下,好在周廉这厮终于出现了,对他使了个眼色,吕祖迁悟过了意,当下如蒙大赦,忙不迭谒别了茶水尼。
周、吕二人,以摧枯拉朽的势头,离开夕食庵,按照之前的约定,朝着指定好的茶肆奔去。
温廷安和杨淳刚好就在等着他们,两方人马顺利碰面会师,周廉将一坨绸布搁放在了桌案上,“酒瓢搜寻到了。”
温廷安的视线定格在了周廉手背处,上面竟是覆有一道血淋淋的咬伤,她当即起身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周廉遂是将事情的原委简述了一回,末了道:“不过是小伤罢了,并不打紧,少卿,你且看看这枝粉白小花……”
“怎么可能不打紧,”温廷安凝声道,“被猫咬了,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否则可能罹患疫病!走,现在去刘家铺子,教刘大夫给你做包扎!”
刘大夫素来惯于早寝,从未这般晚还接客,药童说病患是京城大理寺来的,被猫咬出血口子,看上去伤势蛮严重的。这个伤情可将刘大夫吃了一吓,忙让那个伤患进来。
一看是晌午见过的四位少年,刘大夫蓦觉头大:“怎么是你们?”
但他认出了温廷安,是神算子阿凉的长兄,看在大理寺少卿的面子上,刘大夫的起床气这才稍微歇平了下去:“那个被猫抓的官爷呢?”
“在这。”周廉伸出了一截伤手,刘大夫望了一眼,伤口皮开肉绽,淌着粘稠濡热的血,隐微可见空气之中,随之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息。
刘大夫吩咐药童取沸水、药酒、剪子与布条出来,待东西备齐后,刘大夫一晌给周廉洗濯的伤口,挤出残留在毒血,没好气道:“官爷,您不好好办差,去惹只猫做甚么?”
周廉蓦觉无辜:“我可没惹它,是我让它挪个窝儿,这小畜生弗听,就自主扑咬上来的。”
说着,周廉指了指搁放在案几上,那一枝包藏在绸布之中的粉白小花,继续解释道:“这只猫咬食了这枝花的花籽,然后就跟失智似的,朝我咬了过来,我明明没有招惹它,连它半根毫毛都没碰触过。”
刘大夫蓦觉好笑:“官爷这厢可是说笑了,哪有猫食花枝,还会咬人的。”
也是在这样一个时候,温廷安的视线,循着周廉的手势,落在了那一枝粉白小花上。
一股丰饶馥郁的香气,戛然之间不请自来,萦绕在她的鼻端,挥之不去。
“这个香气,不就是跟早上那碗姜丝笋片米饭的香气,一模一样吗?”杨淳同样也感受到了,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温廷安,“方才望鹤师傅所烹煮的两碗米饭,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原来就是缺了这个味道!”
温廷安缓步地行上前去,揭开了绸布,借着案台之上,烛火所烛照的光线,她真正看清了这枝花的面目。
仅一眼,温廷安便是悉身如坠冰窟之中,血液也随之凝冻了住。
为何,嗅到这一阵香气的人,会陷入愉悦的幻觉之中,神色变得痴迷,甚至连身体也觉得轻盈起来。
一个平实的心念,于这一刻,在温廷安的脑海之中尘埃落定。
她在内心道,原来如此。
周家磅的愆书之中,说望鹤师傅给黄埔米投下蛊毒,其实,不是蛊毒。
而是罂.粟。
摆放在她面前的这一枝粉白小花,以及它那乌黑的花籽,皆是罂.粟。
第156章
时下, 明明是郁热潮湿的天候,温廷安却是无端感知到一阵猝然的寒意,这一份寒意是毛毵毵的, 是钻骨透的, 自心腔深处迸发出来, 紧接着,朝体内四肢百骸蔓延而去,她敛声屏息,捻住花枝与籽实的手, 腕骨处力度忍不住紧了一紧,一抹沉色覆上了眉间,久徊不去。
觉察温廷安勃然变了色, 周廉、吕祖迁、杨淳三人俱是觉察出了一丝显著的异样, 面面相觑一眼,周廉看了看手背处的咬伤, 复又抬眸注视她,启口道:“少卿, 你可是认识这枝花的来历?”
温廷安怎么可能不识得的,她太熟稔了,这一枝花以及花籽,假令搁放在前世的话, 肯定是严打严抓之物, 它让无数人走上了歧路,走上了万劫不复,但在今下, 温廷安发现,夕食庵烹煮馔膳, 为了教食物的香气更胜人间,为了招引广大的食客,居然不惜使用罂-粟此物。
原来周家磅在愆书上说得没错,夕食庵内,掌司庖厨之事的师傅,果真是投下了蛊毒,只不过,这种蛊毒并不是俗世所认知的蛊,而是一种植物。
难怪了,白昼喝广府早茶之时,比及他们食下那一碗姜丝笋片米饭之时,温廷安就觉得,这等口感,好吃得简直教人落泪盈眶,教人无法停下拒绝这个动作,吃下第一口,就还想吃下第二口。
在那时,她的眼前,甚至是出现了接踵而至的幻象,看到了各般各样美好且温馨的事物,以至于她庶几以为这幻象,是真实存在的,而她此前所处的人间世,只不过她的幻象而已。
这一种毒物,最显著的特质,便是使人催生出强烈的幻觉,这也能明白,为何温廷安造谒夕食庵,所碰到的那些食客,他们之所以会出现痴醉呆滞的面目了。
因为过于深信这幻象,是真实存在的,以至于当幻觉消弭之时,人的感觉,如若堕入阿鼻地狱,一种庞大的茫然虚无之感,攫住了身体,身体会发出渴盼的信号,一种继续食下毒物的信号,这般一来,幻象就能继续持续下去,人就能永远栖息于潜意识编织的美好梦境里,不复出焉。
这也不难理解,郝容为何要冒着僭越广府老爷的巨大风险,窃自写下一封折子,用急脚递载送至洛阳大理寺。
此前,温廷安一直在深究郝容的话中玄机,到底为何不能在岭南借粮,目下,温廷安终于缕清了此中关窍。
夕食庵的诸般珍馔,居然是由致幻毒物烹制出来的,那么,黄埔米,会不会也是同罂-粟嫁接在一起合种的呢?
假定真是如此,那委实教人不寒而栗!
难怪郝容会在折子之中,反复强调一桩事体——
「千万不能寻岭南借粮!」
这种掺杂精神剧毒的粮食,真正传入民间、再借去北地赈灾的话,那后果,根本就是真真不堪设想!
不过,这种毒物不应当会,超前地出现于大邺这个朝代,它居然真的出现了,简直教温廷安颇感匪夷所思。
周、吕、杨三人,并不知晓此种毒花是致幻之物,就连阅遍《本草纲目》的刘大夫,也只对这种毒花一知半解,但不知悉它有明显的致幻的效用。
为了不让掌中这枝毒花继续泛散不可言说的丰饶香气,她寻刘大夫借来了捣杵与捣钵,一举将毒花捣成稀烂,拿着纸袋,严严实实地盛装起来。
温廷安凝肃地望向三人,仔细解释了这种毒花的效用,以及吸食下去的后果,三人闻罢,刹那之间面如金纸,周廉颇感颤栗,劲疾地抚了抚胳膊,戚戚然地道:“按少卿这般说,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枝花原来能制造强烈的幻觉,难怪那只小花狸会失智,敢情是把我当成荤食了!”
周廉看着腕骨处的伤口,用无比幸庆的口吻道:“还好当初,我食下那碗笋片姜丝米饭不算多,不然的话,就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了!”
吕祖迁亦是心有余悸,环视周遭,凝声问道:“话说回来,我们四个人当中,谁食得最多?”
大理寺四人,皆是在白昼的早茶时分,食过了望鹤师傅所烹煮的诸般膳食,但因为食量各自有异,故此,有人食得少,致幻的症状轻微,有人食得多,症状则会变得剧烈。
温廷安摇了摇首:“我食得不太多,姑且只有小半碗。”
杨淳的声音有些弱:“……我食了两大碗。”
周廉与吕祖迁的食量,则是介乎居中的水平,有且只有一碗。
吕祖迁好生端详地了杨淳一眼:“既然是食了整整两大碗的话,那症状就该是会重一些才是,怎的你跟我们没什么不同?”
周廉亦是望定了温廷安:“我们食得比温少卿要少,怎的大家的症状都一个样呢?”
吕祖迁点了点首,恍然道:“我们大家都并不算太深重,就只有出现过短瞬的即刻幻象,就没有温少卿所说,身心完全跌入了幻象之中,以至于走火入魔,做出了一些释放原始本能的疯狂事情。”
杨淳揣测道:“会不会这投放的量,它的多寡,与米饭本身没有直接关联,米饭是率先煲好的,这罂粟是在公厨之中后期投放的呢?”
一抹异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庭,她徐缓地说道:“有这样的可能。说起来,我们这边去同望鹤调查线索之时,我们发现了一桩事体。”
在长达数秒的停顿之后,温廷安凝声道:“望鹤师傅其实并没有味觉。”
此话一出,骤地掀起了千仞风浪。
周廉与吕祖迁闻罢,俱是震骇不已:“望鹤师傅没有味觉?这、这怎么可能?”
杨淳遂是将温廷安的试探之举简述了一回。
周廉诧异地道:“望鹤师傅没有味觉,那她如何掌司烹饪之事?”
吕祖迁下意识接话道:“背诵食谱,记住火候,这不就行了么?”
话未毕,后脑勺就挨了一耳刮子,吕祖迁吃疼,看向周廉:“周寺丞,难道我说错了?”
周廉道:“你一味仅是阅读案牍,而不去案发现场,勘察线索、与人交流,你能破得了案子么?”
吕祖迁不假思索的否认道:“自然不可能,阮寺卿也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案牍能提供的视野与案情,其实是有限的,勘察案子,关键在于躬行。”
周廉道:“就是说啊,学与践,是相互依托的关系,光是学,而缺乏实践的经历,怎么可能真正将所学的东西融会贯通?不仅勘案如此,庖厨之事亦是如此。”
这一回,众人俱是纳闷了起来,既然望鹤缺乏味觉,那她究竟是如何掌司庖厨之事?
更教人疑惑地是,望鹤在此夜为温廷安、杨淳烹制姜丝笋片米饭之时,对于『漏放了极其关键一味』一事,望鹤居然毫不知情,还尝错了味道。
望鹤的行止,素来是缜密无比,怎的会在这种细节上犯错?
三人一时望住了温廷安:“少卿,你是如何看此事?”
温廷安的心中,早已生出了一个推论,她的眉心微微锁着,道:“我们所食过的早茶与珍馐,可能都不是出自望鹤师傅之手,掌厨的,其实是另有其人,但夕食庵因为某种内情,对外宣称这都是望鹤师傅的手艺。”
确乎是存在这样的可能,如果在夕食庵内,掌司厨事的人是另外一人的话,那么大理寺所勘察到的一些疑点,就能顺势捋通了,诸如关乎望鹤失去味觉如何下厨的疑惑,诸如望鹤所烹煮的米饭少了关键一味的困惑,诸如下厨之时投下罂粟的困惑。
虽然没有寻到两桩命案的真相,但郝容所写下的那一道折子,其所潜藏的隐秘,倒是迎来了柳暗花明。
温廷安蹙眉道:“事不宜迟,我们目下亟需去通禀丰知府和杨书记。”
一想到查案,要通过广府的襄助,大理寺其实是觉得有些头疼,前两次同他们打过两回交道,其实都并不是太顺意,但这一回,温廷安多少是有了一份柔韧的信心,在目下的光景里,他们的手中,掌握了两份强而有力的物证——
一个是阿茧藏在夕食庵的酒瓢,这是郝容之死的物证,用来指涉阿茧的帮凶罪行。
温廷安觉得,阿茧很可能知晓真凶的身份,但不过是常年在官府和船家之间摸爬滚打,熟谙于官府打交道的规则,行事变得伶俐滑头,哪怕被押着,也变得很是有恃无恐。
一个是藏在夕食庵堂厨的罂-粟,这是指涉夕食庵秘制毒粮的罪证,望鹤师傅,以及藏在她身后的那位庖厨,乃至整座夕食庵,都难以逃脱罪咎。
有了这两份物证,递交至广府手上,自然就变得名正言顺,教丰知府和杨书记都变得无话可说。
不过,还有另外一重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