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39节
望鹤本是要投案自首,欲要去广州府的时候,阿夕竟是往她的后颈处来了这么一下,她陷入了长久的昏厥之中,一觉醒来,便是发现自己在阿茧的一艘私用船上。
这时候,一直背对着她的阿茧,徐缓地转过身来,日色终于照到了他的面容上,也将他的五官与神态照彻得一览无余。
还是记忆之中,那一副乖驯温软的面目,但接下来的一番话辞,却有些教人胆寒:“我打算捎你去山阴处的大泽,这样一来,待官府派遣的逮捕船追上来时,我就能占据高位,去跟他们挟人要价了。”
话辞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
望鹤起初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秾纤翘长的睫羽轻轻颤震一下,问:“什么?”
再度细细回溯对方所说的话,俄延少顷,望鹤捕捉到了一个颇为匪夷所思的词眼:“挟人要价?”
阿茧面靥之上的笑色,愈发灿烂了:“对呀,怀有身孕的望鹤师傅,应该很值钱罢,待价而沽的话,一百两不成问题,毕竟夕食庵背后的财资如此丰硕,不论是你的长姊,还是广州府,都应该愿意给罢?”
阿茧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听在望鹤的耳屏之中,却形同一道千钧惊雷,惺忪迷蒙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的呼吸,亦是渐渐地僵凝住。
望鹤知晓自己,处于祯州东南一带的鹅塘县,此处的天候更甚于广州府,明明是九月、十月的时节,但热得同大暑一般。也正是因为空气燥热,可她却深觉坠入冰窖一般。
望鹤陡地意识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这种危险,俨若阴冷的一条游蛇一般,吞吐着凉飕飕的粉色蛇芯,隐秘地游走于她的周遭。
望鹤深吸了一口凉气,意欲起身,离开了这一艘乌篷船,她做出了舍筏登舟的行止,哪承想,没行几步路,后颈处的衣领便是教人狠狠揪了起来,紧接着,她鬓角后的发丝,被一股野蛮霸道的力道揪紧,发丝被隐秘地揪扯起来,力道牵拉起巨大的疼痛,望鹤一记吃疼,急得去护住鬓发。
“望鹤师傅,我本也不欲伤害您,但是你的性情非要如此固执,我也不得不做出一些阻止您奔逃的事情,”阿茧的嗓音仍旧是噙着一丝笑,但这时候的笑,多少裹藏着一些冷鸷威胁的意韵,一字一顿地说道,“再说了,望鹤师傅是由你的长姊阿夕委托给我的,我收了阿夕的钱财,就得把你照顾得妥当,是也不是?”
这些年,望鹤一直以为,阿茧只是一个单纯的、对钱财有一些执念的少年,但今时今刻,她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看清这个少年的嘴脸。
不仅收了阿夕的钱财,居然还打算挟人要价。
这一副吃相,未免也太过于难看了些。
望鹤按捺住身子的极度不适与疼楚,眉心深锁,凝声道:“这些年以来,你每次寻我索要封口的财资,我哪次没有给你?倒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从最初的每半年一回,逐渐变成每月一回,旬日一回,从最初的一贯钱财,逐渐变成五贯钱、十贯钱,变得越来越多。”
望鹤一错不错地望定阿茧,沉声道:“你从来都不知足,目下,你又想拿我性命相要挟,长姊所言没错,我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你。”
但阿茧丝毫不以为意,笑意盈盈地道:“咱们打交道这般多年,望鹤师傅又不是第一回 认识我,我是一直缺财用,你们又这般富庶,贵为夕食庵的掌厨师傅和门面师傅,你们端的是日进斗金,我寻你们讨要一些银钱,这些钱财,在你们而言,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也根本不算过分罢?”
阿茧丝毫没觉得自己不断讨要钱财的行为,有多么无耻与过分。
欲.望,俨若是一个无底洞,能将人逼迫成另外一番迥乎不同的面目。
望鹤明晰地记得,她初见阿茧的时候,他只是无家可归的乞儿,身形孱弱,行相落魄,刚好目睹了阿夕真正弑害朝扬的一幕,那个时候,阿茧对他们说了一句话:“行行好,我快要饿死了,只消你们能给我十枚铜板,能让我买一碗面食,好生果腹,我就对你们的事情守口如瓶。”
为了取信于阿朝与阿夕,阿茧当场便是发下了一个毒誓,若是他没有循守誓约,他便要五雷轰顶,云云。
阿茧的面部表情,有多硬韧坚决,他的誓词就有多毒。
奈何,阿夕其实并不吃阿茧这一套,觉得这个细路仔,颇为油嘴滑舌,油腔滑调当初执意要手刃他,以绝后患。
但被望鹤制止了,她不忍心再看到长姊手上再蘸染有一条无辜的人命,她心底滋长出来的一丝慈悲与恻隐,教她去阻止了阿夕的行止。
选择留阿茧一条性命,并且,给他一口热食。
望鹤一直以为,这只是十枚铜板的小事。
当时的她,骨子里到底是有一种淳朴的良善在,选择相信人性,尤其是阿茧当时的年岁,其实还很小,适逢十四、十五岁左右的年纪,这个少年是被抛弃在江畔上的滩涂里的,他只是想要饱腹而已,寻她们讨要了十枚铜板,何错之有?
但后来所发生的种种,望鹤真真觉得自己低估了人性。
贪、痴、嗔,三样物事,阿茧就显著地占了第一样。
他变得越来越贪婪,索取的财资,越来越无度。
虽然,确乎如他所述的那般,他所求的钱财,对夕食庵而言,更确切地而言,是对于望鹤所拥有的财资而言,确乎是九牛一毛。
罂.粟所带来的利益,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暴利,夕食庵日进斗金,完全不是一个虚张声势的玩笑。
但贪之一物,其毒性堪比罂.粟,一旦蘸染上了,便是永生永世都难以戒掉。
望鹤头一回,探见到了这血淋淋的贪。
贪之一字,庶几能够吃人。
她陷入思忖的空当儿,翛忽之间,阿茧嗅到了苗头不太对劲,沉声道:“官府的船只来了——”
第174章
温廷安一行人, 冒着趋于阴翳的风雨,搭船操桨,颠簸了弥足赶抵祯州, 赴往鹅塘县, 这个时候, 因是收到了广府遣送的一折加急文书,知州与知县两位大人,联袂着州县两路的官吏,出了城郭, 热忱迎接。
但事态弥足紧急,从广府风尘仆仆赶来的众人,其实早已没有一丝一毫寒暄的兴致, 当下遽地吩咐他们, 速速引路来,带他们前去东枝江最下游。
祯州知州与鹅塘县知县, 当下不敢怠慢,忙在前引路。
此地是岭南最南的地方, 气候比广府还要温和湿漉许多,自然,回南天在祯州府所留下的痕迹,也比更为显著, 众人先后入了祯州、鹅塘的地域疆界, 凝聚在空气之中的种种水汽,愈发厚重,漫延在他们身上的日朗, 也愈发斑驳而迟滞。
温廷安绽露在空气之中的皮肤,能够感受到光的细腻质感, 类似于有成百上千的噪点与颗粒,蜉蝣在她的皮肤之上,这与广府的日色迥乎不同,广府的日色是过分饱和的,柔若绸缎,滑如素纱,当然,一旦下过雨,这些绸缎素纱蘸过了水,便会披挂在皮肤上,会显出一丝厚钝感与滞碍感。
不过,祯州的日光,便是截然不同,蘸了雨水后,这些颗粒感的光斑,便会以黏连的姿态,纹在她皮肤之上,她既不会感到厚钝,更不会感到滞碍,反而会感到一身轻盈,不过,这种轻盈往往代表着暴风雨前的宁谧。
在浅滩之上,众人看到乌篷船搁浅的种种痕迹,船底在息壤之上人为曳动的种种褶痕,极是显明,从最下游的浅滩,一路蜿蜒至山阴面背后的大泽。
这数道褶痕,以儆醒的姿势,盘踞在大地之上,仿佛是有人蓄意而为之,无声地在延引众人前去。
温廷安多留了一个心眼,颇觉事态有些不太对头,阿茧反侦察的意识,其实是特别强悍的,要不然的话,当初,她去他的舟筏上,寻溯那那一柄竹桨的时候,竹桨作为最关键的犯罪证据之一,却是被他提前付之一炬,美名其曰『添柴生火』,这就委实有些可恨了。不过,这也极大地佐证了一桩事体,阿茧的反侦察意识远胜于常人。
假令他是真的有心要将望鹤藏起来,不让所有人都看到,那么,官府势必能寻找上好一阵子,但当下的问题是,阿茧拖曳乌篷船的痕迹,居然没有循照她预想当中的那般,清理得干干净净,而是如此冠冕堂皇、明目张胆。
这种架势,仿佛就是在刻意地引人前去抓捕一番。
杨淳率先纵跳下船,在那几道船辙上磨蹭一下,将沙土在指腹上碾磨了一番,迩后道:“沙子还是晕湿的,尚未干涸成团,说明他们刚离开不久。”
吕祖迁凝声道:“那赶快去追,否则教他逃掉,就大祸了!”至始至终,望鹤的性命始终拿捏在阿茧的手上。望鹤虽然有包庇凶犯的嫌疑,但罪不至死,更不应该让她受到威胁。
周廉眉心深锁,道:“阿茧此人,性情慧黠狡诈,诡计多端,这会不会有诈?”
这就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一模一样的道理,明面上留下了船辙,这会不会是东声西击之计策?实质上,阿茧是带着望鹤往另外的方向逃了。
众人一闻,觉得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知州和知县,听得可谓是心惊胆颤,头大如斗要是有个跨州路的罪犯,在他们所管辖的疆土之上闹出了人命,或是捅出了什么幺蛾子,这天降的祸患,他们可负担不起。
他们一同看向温廷安,她是堂堂大理寺少卿,他们想要看看她有何主意,接下来的行动计策是什么。
温廷安深忖了一会儿,道:“追。”
众人面色各异:“为何要追,难道周寺丞说得不对么?明明是刻意留下来的船辙我,我们为何要去追,万一,这就是个陷阱呢?”
温廷舜替温廷安答了众人的疑绪:“这不会是陷阱,而是一个暗示。”
众人复又纷纷看向他,等待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温廷舜遂是道:“此前,她其实已经说过挟人要价之事,既是如此,也就不难预测阿茧的计划了,他故意留下来船辙,有意引我们前去,这就是一个暗示——”
阿茧在山阴处的大泽等着官府,以望鹤的性命做要挟,意欲挟人要价。
听及此,被绑缚的阿夕眸瞳怔缩,眸底阴戾之色尽显,此前温廷安所讲的话,端的是一语成谶,她的手捆扎于麻绳之中,因是剧烈的挣扎,手腕与皮肤被磨损出深层的疤痕,当下只听她咬牙切齿的低喃一句:“我真后悔当初,被他撞见弑人一幕的时候,没有手刃他!所谓的慈悲,就是纵容人性继续作恶下去!”
这时候,温廷安一错不错地凝定阿夕,凝声问道:“你觉得,你跟阿茧,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么?”
阿夕蓦然怔了一怔,说道:“你说什么?”
温廷安半垂下眼睑,挽着手臂道:“阿茧执着于钱财,人为财死,而你,是为了你的妹妹望鹤疯魔,一次又一次地犯下弑人的罪咎,你和阿茧,从某种程度而言,可以称得上是殊途同归,大江归流,你觉得呢?”
阿夕冷然哂笑了一声,重温了一回温廷安方才所述的那几个字:“殊途同归,大江归流么?”
一阵风徐缓地吹拂而来,鬓角之间的一绺乱丝,有一下没一下击撞于她瓷白的面容上,她陡地现出一丝颓败的行相出来,囚衣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太愿意承认温廷安所述之话,毕竟,她从不愿意与瓦砾为伍,尤其是阿茧这等让她数次起过弑意的蝇营狗苟之辈。
阿夕意欲辩驳一二,但仔细思忖了一番,兜兜转转之后,仔细思忖之后,觉得温廷安之所言,到底是有些道理。
阿夕回溯起自己的前半生,确乎是同温廷安所述的那般,她逐渐沦落为了一枝末路狂花,在弑害人命的这一条道路上,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最先弑害了下野官员,工部尚书朝扬。朝扬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负.心汉,他与阿朝乃属有实无名的关系,想当初,阿朝怀着一个月大的身孕,不惜颠沛流连千里,只是为了能得到他一声确切的答复。哪承想,朝扬此一『背信弃义』的举止,终究是教阿朝失望至极,心间上受到了不轻的重创。
阿夕永远都无法忘却这般一幕,那一夜,幽州的雨,落得好大好大,阴寒冷鸷的雨水,砸湿在阿朝的面容之上,她鬓角间的发丝,已然黏成绺,就像是搅缠在一起的海藻,覆在冷白的额庭之上,发丝掩藏住她眼底的真实思绪,连她五官上的表情,亦是一并地遮掩住了。
阿夕永远都记得,阿朝那时的模样与面目,以及她所说的话,她的嗓音在雨幕之中一寸一寸地冷淡下去,但又有支离破碎的脆弱,这使得她整个人像是一尊遍体裂璺的瓷器,她抻手轻轻捂住逐渐隆起的腹部,低垂着眼睫,道:『长姊,朝大人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他也不要我了。』
当时,阿夕听到这一席话,心庶几碎裂了去,胸口胀疼得简直无法呼吸,她生平头一回感受了心碎的滋味。
那眼泪,她恨不得替妹妹去流。
那心上的疼楚,她恨不得替妹妹去忍受。
杀念,也是从这一刻剧烈地诞生出来。
阿朝的面容满是濡湿的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渍,杂糅在一处,面目教人看着极是垂怜,阿夕徐缓地伸出手,揩掉她面容上的泪渍,接着,将其深深拥入怀中,左胳膊搂紧她的腰背,右胳膊抚住她纤细的后颈,将阿朝真切地拥入怀中,鼻腔涌动着润热的涩意,哑声道:『一切还有我,阿朝,我要你。』
怀中的人儿,极细微地颤了一下,开始伸出臂膀,结结实实地回拥住她:『是吗,你要我么?永不离弃?』
阿夕将妹妹揽入怀中,嘴唇亲吻她的额庭,落下温柔的一吻:『我们不是姐妹夫妻吗?既是如此,我们就应当不离不弃,执手相依。』
那一刻,阿朝敏锐地觉知到了什么,但她没有去推拒长姊的拥抱,这天是冷的,雨是冷的,只有长姊的怀是温热的,长姊是她在这个人间世,唯一的依仗和挂念。
阿朝觉得自己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长姊了。
瓢泼大雨之中,阿朝学着回拥住长姊,尔后,她感受到自己冷薄湿寒的骨骼,在一寸一寸地热起来,仿佛是被长姊的体温熨热了,她感受到一阵暌违已久的鲜活,她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绪,类似于亲情,但又远远超出亲情的范畴。
朝扬给她带来的伤害,在长姊一次次悉心的安抚当中,逐渐消弭、殆尽,她说道:“那孩子生下来以后,随我的姓,待这个孩子生下后,长姊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阿夕的心中,感受到了一份持久的触动:“你是想要我,给这个孩子取名?”
阿朝点了点首:“是的,你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你给取个名字罢。”
听到『父亲』二字,阿朝感受到了一阵浓烈的悸颤,她心中有一处极小的地方,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不甚显明,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阿夕思忖了好一会儿,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想了好几天的名字,终于她确认了,有一个名字在她心中逐渐尘埃落定——不若讳曰『鹊』罢。
世人皆曰『望女成凤』,但要晓得,在这个人世间之中,能抟扶腰直上九万里的凤,姑且仅有一只,纵使成为了凤,又当能如何,人就能活得开心吗?
这也未必罢。
不若成为一只,在落红点点处啄春泥的鹊,更为自洽、从容和自由一些。
因于此,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名曰『望鹊』。
当然,望鹊的谐音,意表『忘却』之意,这也是想让遇人不淑的妹妹,忘却那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将心思都寄放在孩子身上。
阿夕的思绪逐渐回拢,返回现实之中,在目下的光景当中,听闻阿朝被阿茧劫掳了去,阿夕整个人就无法再佯作淡定与坦然。
她五脏如焚,心急火燎地对温廷安道:“既是如此,温少卿,你还不会快跟上去!”
冥冥之中,温廷安总有一种极是不妙的预感。
她有一些害怕心底这一种预感,会成为现实,因于此,掌心腹地,俱是渗出一丝寒毵毵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