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41节
这厢,温廷安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抬首细细地观望一番天时:“快近午牌时分了,你要烧的话,便快些烧,我们还等着将你和望鹤带回广府交差。”
阿茧太阳穴突突直跳,攥握着火折子的力道,不经意间地紧了一紧,他望着乌篷船、被半淹没在海水之中的望鹤,以及手掌心之中的火折子,整个人的态度开始出现了一丝游移。
假令官府真的拿不出一万两纹银,到最后,他的结局注定是要被逮捕,而且是一无所得,那这一出玉石俱焚的戏码,又有什么意义?
这也岂不是意味着,望鹤毫无利用价值么?
毕竟,官府已经露出一副『罔顾她的死活』的态度了。说得也是,望鹤是戴罪之身,本就罪孽深重,若是真要依律论惩,绞刑、问斩是逃不掉的,反正她的下场逃不过一个『死』字,是以,对于大理寺而言,望鹤目下的处境,不过是死在谁手上的问题,不论是死于问斩台上,还是死于乌篷船间的火殛,本质上皆是殊途同归。
若是毫无利用价值的话,那在目下的光景当中,望鹤和她腹中的胎儿,对于阿茧而言,莫不是对他构成了累赘?
毕竟,他当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烧,或是不烧。
阿茧最初的目的,是希望以纵火烧船的手段,逼迫官府拿出一万两来赎人。
但问题是,官府拿不出一万两纹银赎人,摆明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望鹤他们不救了,她腹中的胎儿,他们也不打算去救了,让他去纵火,烧就完事儿了,总而言之,他是逃不掉的了。
甫一意识到这一点,阿茧的眼角剧烈地痉挛抽动着,他的目色从阿夕腾挪至温廷安身上,温廷安仍旧是一副『请君自便』的散漫态度。
这一刻,阿茧心中确定了某一桩事体,他确信了,他烧或不烧,结局都是一模一样的,根本不会有丝毫嬗变。
他烧了船,大不了真的让一尸两命,他也逃不掉,因为周遭都有设伏。
他没烧船,官府遂等待他去烧,反正拿不出一万两纹银,再加上他所挟持的人,是包庇过真凶的罪犯,本就该拖出去问斩的人,他挟住了她,视之为人质,对官府震慑作用其实不太大。
简言之,不论烧或是不烧,阿茧都不可能获得这一万两纹银,并且,更重要地是,势必会招来牢狱之灾。
更进一步而言,他杀了望鹤,或者是没有杀她,唯一能改变地是,大理寺对他的罪咎量刑。阿茧清醒地意识到,在郝容、贺先这先后两桩命案当中,他的身份一直是阿夕的帮凶,因于此,手上从未蘸染过人命。
若是没有弑害望鹤,保住母子平安,那么,大理寺对他的推鞫与量刑,兴许还能轻上一些,不会沦落至秋后问斩、执行绞刑的地步。
若是弑害了望鹤,一尸两命,他手上蘸染了整整两条人命,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弑人了,这已经构不上是活罪,而是一桩板上钉钉的死罪了。
光是想一想自己将会被押入绞刑架上,刽子手各立两端,等待盘旋于头顶上空的铡刀坠下来,这一幕,就已是让阿茧眸瞳皱缩,毛骨悚然,原是成竹在胸的心绪,逐渐被一种诡谲的畏惧感所笼罩,惧怖之感,俨若一重天穹之上的阴霾,掩蔽在他的颅顶上方。
阿茧攥着火折子的手,掌心腹地当中,隐微地渗出了一丝薄汗,他心口疯狂地跌坠,他并不想死,自己绝对不欲就这般过早死去。
他心中开始生出一丝强烈的悔意,开始替自己的鲁莽之举,而懊丧不已。
他就不该挟持望鹤的!……
这真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乌篷船上的少年,态度出现了一丝显著的动摇,关注点也不在望鹤与官船上边,而是一直为自己未知的处境,忧心焦灼不已,温廷安凝及此,以漫不经心的姿态,打了一个手势。
趁着阿茧全然没反应过来,一道玄色衣影,俨若雁过无痕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至他身后。
脖颈上,陡地覆上一抹冷峻肃杀的寒意,这一种感觉,就像是游蛇一般,盘踞于脖颈之上,阿茧感受到了腾腾弑气以及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整个人觳觫一滞,惊骇地垂眸下视,适时发现,一柄如霜雪般錾亮的软剑,紧紧悬在了他的脖颈皮肤上。
阿茧呼吸猛地一震:“你是!——”
温廷舜嗓音冷淡如凄寒冻骨时节的寒霜,一字一顿地道:“熄掉火折子。”
阿茧本欲循从本能挣扎一番,但他稍一挣扎,那一柄抵在脖颈上的软剑,便是深入了他的颈部脉搏之中。
空气之中,陡地撞入了一阵熏鼻的血腥气息,一阵切肤的疼楚,从伤口处剧烈地蔓延开来。
阿茧蓦然意识到了身后青年的可怖与震慑感。
这是宣武军新晋的少将,在这短兵相接之间,此人身上的凛然气势,已经瓦解了阿茧内心所有的诡计,阿茧丝毫不敢动弹。
待真正回过神,阿茧适才意识到,为何温廷安方才会对他道出那一席话,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策。
故意降低了自己的警惕和戒备,故意扰乱他的心理,就是为了要给温廷舜制造靠近乌篷船的时机,因为温廷舜轻功极好,对付阿茧,全然是绰绰有余。
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阿茧委实愤岔不已,他不敢擅自惹怒身后这位教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只得遥遥对那一艘官船如沐春风的少年,睇去怨毒的一眼。
温廷安仅是娴淡地报之以笑,她关注的地方,并不在阿茧身上,温廷舜行事,她素来是极其放心的,在目下的光景当中,她比较担虑望鹤以及她腹中胎儿的身体情状。
长时间在冷瑟寒湿的海水之中浸泡,对怀有孕事的女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酷刑。
一股极细的丝弦,横悬在她的心口之中,袖袂之下的手,亦是微微攥握成拳。
阿茧的身侧,传了动静,阿茧看到两位随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乌篷船上,甫桑与郁清,利落地撤走阿茧手指的纤绳,将望鹤迅疾地救了上来。
但接下来的情状,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另起。
望鹤被救上了岸,她衣衫浸湿,额庭心深处绵密的汗渍,双眸紧阖,整个人还残存着一丝薄弱的吐息,但羊水破了,她紧实地捂紧肚腹,倒吸一口凉气,不住地痛吟着。
穹空当中霾云密布,酝酿已久的滂沱,再一度倾盆而至,瓢泼的雨丝怒砸在原是如镜湖般平寂的海面上,鱼鳞般的海浪,将横亘在海面上的两艘渔船,冲荡得颠来簸去,这就俨似两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无数危难皆在雨水之中喷薄欲出,淅沥凄切的暴雨声,堪堪锁住了乌篷船与官船上一切喧嚣与躁动。
直觉告诉温廷安,望鹤这是行将要生了!
因为被阿茧长时间浸泡于海水之下,受了不少寒凉与恫吓,加之望鹤本就身躯孱弱已极,历经了方才那一出挟持之局,定然动了胎气。
她心中的某一种不妙的预感,正在逐字逐句地化成了冷穆的现实。
暴雨凄切如注,众人纷纷撑起伞来,周廉行至温廷安近前,替她遮起了一柄伞,遮蔽住了所有风雨,但到底是有一些连绵湿冷的雨丝,泼打而至,将她额庭处的发丝濡湿了去,黏成绺,软趴趴地覆在额庭上。
风雨如晦,但温廷安已然是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了,举目四望过去。
此处是地居于山阴处的大海,布局难免有些荒僻,距离鹅塘的市坊终究是有一段不浅的距离。
温廷安凝声问道:“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鹅塘知县见得此状,亦是心急如焚,抓耳挠腮好一番,适才道:“鹅塘洲乃属偏僻庳湿之地,县镇主要分布在山阳一带,此处居于山阴,山阴距离山阳的距离,相信少卿爷来时一目了然,程途距离近百里,顺水而行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就是不知望鹤师傅,能不能熬得住……”
吕祖迁蹙眉道:“废话,肯定熬不住!”
杨淳道:“之前,元昭不是给我们看过,她所写的关于女子产子的一篇折文么,上面就有写,羊水破了,或是感受到明显的胎动,这一节骨眼儿上,便是亟需行生产之事,不可再有延宕。”
周廉道:“这艘官船上,并没有产婆,乌篷船就甭提了,
众人遂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愁得一筹莫展。
“快先将望鹤抬回船舱去,别让她再遭受雨淋!”温廷安遥遥朝着乌篷船的甫桑和郁清吩咐道。
甫桑与郁清听闻过后,依言照办,速速衔命而去,将痛不欲生的望鹤,抬回了严严实实的船舱之中。
磅礴的风雨将官船震得既是飘摇,又且动荡,现在就是一种缺乏了主心骨的状态,因为在场的官差,都没有接生胎儿的经验。
温廷安身为女子,其实也没有接生的经历,但她此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斩钉截铁地道:“我们四个驱船至乌篷船处,亲自帮望鹤师傅接生。”
一语掀起了千层风浪。
众人骇愕地看着她,眸底俱是震悚。
吕祖迁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地道:“我们,几个帮望鹤师傅接生?”
杨淳道:“可我们都是男儿郎,就只有你是女娇娥……”
只有周廉真正理解了温廷安的意思:“少卿想让我们怎么做?”
温廷安道:“我们出发去广府之前,元昭不是给我们看过了那一篇折文么?里中巨细无遗地介绍了如何接生的过程,大家都看过,那我们便是依循折文上面的方法来做。”
第177章
亲自帮望鹤接生?!
众人极是匪夷所思, 不仅是大理寺官差,还囊括在官船上的广府知府丰忠全、祯州知州、鹅塘县的知县,以及杨书记杨佑, 这对于众人而言, 全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毕竟他们皆是男儿,怎的可以为一个女子接生?最主要地是,他们毫无接生的经历或是经验,万一, 此一过程之中,教望鹤有个好歹,那就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们可不敢擅自开这种玩笑!
“诸位大人没有接生的经历, 我们同样也没有, 但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我们至少要为望鹤做些什么, 要全力以赴地尝试救人,这总比枯立于此处, 焦灼得一筹莫展要好太多,不是吗?”
温廷安眉心微微锁凝,又道:“此外,我读过相关的书牍与谏文, 我知晓接生胎儿基本的工序, 在具体实践的过程当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状,我会教你们怎么去做。”
暴雨倾盆如注, 愈落,愈是滂沱, 雨水俨若一围绵密的织线,齐齐铺陈在风起云涌的海面上,封锁住众人的喉舌,彼此的心律,亦是随着这漫天大雨,一起悄然震落而下。
众人原是生僵的表情,一时之间,出现了一丝显著的撼动与摇曳。
周廉道:“诸位大人不妨想一想,情状已经是十万分火急了,附近又无法寻觅到合适的医馆,产婆更是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假令要去抵鹅塘县的县坊,至少要半个时辰,这个根本赶不及。条件极是有限,事已至此,唯一能救下望鹤的人,有且只有我们和你们,目下有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悉数拴在我们手上,我们不能无动于衷,我们要救人,不是吗?”
吕祖迁与杨淳纷纷加入劝解的阵列之中。
终于,丰忠全、杨佑、祯州知州与鹅塘知县,被深切地说服了去,众人吩咐艄公,命他操桨,将官船速速驱策于乌篷船近前。
原是沉寂如石像的阿夕,此一刻,猝然挣扎一下,她的骨腕因是挣扎得剧烈无比,冷白的皮肤上被那铁色的枷链,磨勒出一道稠血淋漓的豁口子。
这一动响,引起了温廷安的主意。
祯州知州与鹅塘知县,以为阿夕是要趁乱潜逃,忙不迭吩咐加多一些胥吏,急急地锁铐住她。
“老实点!——”胥吏狠硬地将阿夕扣押在地。
“温少卿,”那蓬乱的鬓发之下,是一脸被雨水涤濯的濡湿面容,嗓音亦是被雨水浸泡得萧瑟沙哑,“能不能,也让我去帮忙为阿朝接生?”
这是一张万念俱灰的面孔,但面容上洋溢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深沉,温廷安见罢,心中生出了一丝触动。
不由想起阿夕昨晌夤夜之时,所述的一席话——
阿夕与阿朝共同结为姊妹夫妻,一生一世永不相离,今生今世,两人不会嫁作他人妇,对彼此永远忠贞,秉执『始终不渝』之念。
这是堪比『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诗句,阿夕对胞妹的感情水势,有一种堪比暴雨般的汹涌。
温廷安看着阿夕,她虽被扣押,但那一身脊梁骨,仍然挺得笔直如松,这是一具居于而立之年的女子骨骼,骨骼之中,却是流淌着江河。
直觉告诉温廷安,望鹤绝对不会出逃。
为了待产的胞妹,她不可能会只顾及自己的命途。
“给她松绑。”一片人籁俱寂之中,温廷安倏然道。
祯州知州与鹅塘知县,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位大理寺少卿,神态出现了游移,仿佛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一行一止之间,俱是有一些举棋不定。
温廷安重申了一回,道:“给阿夕松绑。”
少女的嗓音清冽淡寂,音色是清和柔润的质地,像是棉絮,很舒适,这一份话辞之中,却包藏着一份深笃与坚定,天然有一种慑服人心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是教人根本无法抗拒的。
祯州知州与鹅塘知县,两人听罢,俱是震动不已,当下遂是吩咐两位胥吏,给阿夕解了绑。
这厢,乌篷船的舢板之上。
阿茧虽然被擒拿住,不过,当下仍旧是恣睢地笑起来,仿佛某阴谋诡计得了逞,他说:“你们救不了望鹤的,她整个人被我在海水之中浸泡了这般久,早已动了胎气,那一个名曰羊膜的物事,应当是早就破了,近遭的地方,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就跟蛮莽之地无异,你们如何救得了她?”
温廷舜的眸心,悄然掠过一抹寒凛之色。
阿茧觉察到了青年情绪的细微变化,但阿茧已经落入了穷途末路的窘境,他便是如此道:“少将,我们打个商量呗,只消你们放了我,我便驱船送望鹤抄近道,回鹅塘县镇的医馆如何?”
阿茧不仅对广府珠江水系轻车熟路,并且对毗邻广府的诸多州府之水系,熟稔无比,其中,就囊括了祯州的东、西两条枝江。
温廷舜眸底浮起了一道晦暗之色,确是,阿茧走祯州东枝江的水路,江应当是不止一次,他对鹅塘县镇的水系应当是极为熟悉的,否则的话,他不可能会一次性,载着望鹤跑这般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