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69节
温廷舜应当是同骊氏,道了自己改换身份的事。
温廷安心生一丝难以言喻的戚然,道:“伯母,温廷舜经常同我说起您,在他的心目中,您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她手抚在膝面上,垂下眼睑道:“我此行仓促,未能筹措薄礼,有失仪礼,万请伯母见宥。”
“目下,还一直唤我伯母么?”骊氏眼角牵起一丝纤细的笑纹。
温廷安眸色蓦然一瞠,面容上添了一抹腆然,晌久,道:“母亲。”
骊氏揄扬地应下一声,瓷白的葱指,如行云流水,轻细地掠过琵琶筝弦,伴随一奏幽缈乐声,温廷安眼前的场景倏然发生了巨大变化,松山雾景被一座红甃玉砌的宫廷取而代之。
宫廷轩敞广袤,凸显一派庄严宝相,像是温廷安前世所游览的紫禁城,骊氏率引她来到禁庭里的一座类似御书房的地方,里中有四位少年,正在听经筵官授课。
四位少爷皆是皇子,不过,他们的位置很微妙,一张横卧中心的长榻,北侧坐一人,南侧坐三人,三人抱团絮语,衬得那孤坐的少年,茕茕孑立,姿影寂寥孤单。
温廷安想起前世在大学上课的模样,有的独坐,有的三三两两抱团而坐,如今看到那个孤坐的少年,她心中生出一抹极柔软却又酸涩的情绪。
他的书法练得特别好,经筵官赏心悦目,便去训诫另三个人:“看看太子,再看看你们,习学了数个月,字也爬不起来,缺乏筋骨与骨魄,你们应当好生向太子学习。”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时候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要是我来当太子,我保证书法学得比他好。”
哪怕身为旁观者,温廷安都能听出恶意与嫉恨,以及无法掩饰的狼子野心。
她下意识望向孤坐的少年,他的仪姿依旧笔挺如松柏,面容沉寂如水,容色不见喜怒,仿佛对皇弟所述的话,并不那么在乎。
但这三位皇子,显然不曾将谢玺视作太子,日常打照面时,一行一止没有该有的礼数,仅让人觉得怠慢与轻薄。
深冷的东宫里,少年太子没有玩伴,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骊氏不曾对这些场景进行解释,但温廷安已经能读懂谢玺的孤独了。
骊氏再度拂袖挑弦,伴随一片飞羽流商的潺湲乐音,深宫轮廓冲淡消弭,俄延少顷,一片苍青深林显出形态,此处毗邻长白山,山间是广远幽绝的林海。
一只白色狐狸,纵掠雪地,扑至温廷安的裙裾前,与之携来的,还有一道少年身影,她抬起眸睫,便看到谢玺抱起小白狐。
小白狐蹭了蹭谢玺的脖颈,谢玺容色很淡,但眸色有微澜,手掌在它拱起的背部绒毛上,很轻很轻地抚了抚。
“这是舜儿幼时的玩伴,”骊氏温声道,“是唯一的玩伴。”
温廷安不曾听温廷舜提及小白狐的存在,一时颇为纳罕,她尝试性地伸出手去,在小白狐身上轻抚。
但指尖没来得及触碰到那细小的绒毛,眼前的深林,陡地起了熊熊大火,烟霾如剑,直直扎入云天,谢玺身上的装束亦是变了,披坚执锐,驭一鬃马,身负雕弓,手执翎箭。
小白狐在火海之中无措地奔蹿,谢玺原想护它,但他终究慢了一步,一枝长箭疾掠而至,不偏不倚刺扎在小白狐身上。
谢玺的银甲上,蓦然溅上一抔热溽的血。
温廷安心遽地漏跳一拍,循着长箭来时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是当初说想当太子的那个皇弟。
小白狐死了,死状楚楚惨凄,死前,它娇弱幼小的躯体,尚在剧烈地抽搐。
皇弟狞笑不已,一行一止之间,俱是挑衅。
谢玺眸色黯沉得可以拧出水来,登时张弓挽箭,伴随着一声闷响,一箭刺入皇弟的躯体。
皇弟的笑意凝固在面容上,身形趔趄,旋即堕地。
谢玺再度射去一枝淬了火的长箭,皇弟的尸体,下一息被滔天大火剧烈地吞噬。
火光照亮一切,却照不亮谢玺面容上的神态,他的面容被一片浓深的翳影所覆盖遮掩,五官隐没在昏晦的光影之中,徒剩一片朦胧虚影,根本看不清本质与虚实。
温廷安见状,殊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种剧烈的力道,所不断地撕扯着。
“自那以后,舜儿的童年便结束了。”骊氏的嗓音在近旁淡淡地响起,“他逐渐变得冷情,甚至是戾气深重,就同晋帝一样,杀伐果决,冷血薄情。”
温廷安怔了一怔,原书的大反派,便是如骊氏所描述的这般,铁血杀伐,冷漠寡情,教人闻风丧胆。
她也不是没见过温廷舜喋血冷漠的面目,此前在九斋出任务,在采石场获擒赵瓒之的时候,她便是见识过他另一重鲜为人知的面目,十步杀一人,血洗采石矿,身下尸骨成山。
但今下,只闻骊氏很轻地笑了一下,话锋一转,道:“本来我还很忧心他是否会这般下去,直至遇到了你,舜儿悉身的戾气与棱角被磨钝不少,甚至,人会变得很温和——”
骊氏牵紧了温廷安的手:“原来,你是他的小白狐。”
这一席话,听得温廷安颇为不自在,面容上的晕色更深了一层。
骊氏道:“离开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温廷安心头一跳,“母亲,您请讲。”
骊氏道:“他此前可有同你提过旧部,我的母家,是也不是?”
温廷安点了点首,凝声道:“嗯,他提过。”
骊氏道:“关于我的母家,这确乎是我心中的遗憾,但这与舜儿没有干系。所以,你能否去找到我的旧部,让他们与舜儿和解?”
温廷安想,这应当是骊氏最大的心结了。
她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思绪,薄轻抿成一条线,道:“好,我答应您。”
她会全力以赴去做这件事。
第224章
浓稠云雾消弭, 烟雨声堪堪止歇,温廷安思绪渐缓回笼,她定了定神, 发现那一株桃树, 以及那树下抚琴的女子, 偕同云雾一起冲淡,唯一遗留在墓碑上的,仅有一撮香,并及洒酹在墓前萋荒的草丛之中的酒, 黏湿温溽的泥壤之上,偶有蛱蝶穿梭翻飞。
那一枚穿草而过的蛱蝶,想必是骊氏罢。
温廷安的手被温廷舜牵握在手掌心里, 有他滚灼的掌温烘衬之下, 温廷安适才发现,自己的手, 变得如此凉冽。
温廷安道:“我看到母亲了。”
温廷舜注意到称谓的变化,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 眼尾勾勒出了一丝清浅的笑弧,在她脑袋上很轻地抚摩了一番:“母亲说什么了?”
温廷安偏眸回望他,温声道:“母亲带我去看了很多你的过去,你在御书房承学, 在林海里与一只小狐狸嬉耍。”
后半截话, 温廷舜眸色沉黯,思绪一时变得恍惚起来,再开口时, 嗓子亦是嘶哑好几分:“还有呢,母亲说了什么?”
温廷安觉察出温廷舜的情绪, 她垂敛下眼眸,眸心覆拢一层薄雾:“母亲还提及了林海围猎之事。”余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骊氏遗留之前,还给了她最后一句交代,那便是,请让旧部与温廷舜得到和解。
温廷舜说过,他遣甫桑与郁清去觅寻过旧部,但那些旧部并不愿归顺,更难以宽宥温廷舜,因为骊氏投缳自刎于松山山巅,兹事对他们打击委实太大。那可是大晋的帝后,倾人城亦倾人国,属一国之母,但大晋帝君昏聩荒淫,没能护住她,这也便算了,众人心中唯一的寄托,就在那尚未得登大宝的少年太子身上。但最后,太子也没能护住骊皇后。
翛忽之间,一条劲韧结实的胳膊,抻了过来,揽住她的腰身,温廷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真正回过神时,她悉身被温廷舜锢于怀中,男子臂膀力道之大,似是能将她彻底揉碎,嵌入骨髓之中。
她能感受到他像是一头无助的、无措的、无处可依的巨兽,她成了他唯一的皈依之处,树荫之下昏晦的光影,无法照亮彼此的面容与具体神态,她伸手去触碰他的面容,却是发现触指之间一片温湿的冷冽,男子的面容濡湿一片,好像是某种情绪无法再克制地沉抑住,她方才的一些话,成了情绪的开关,他的情绪冲荡在体内,陷入一种彷徨的失控之中。
温廷安心疼已极,慢慢地回抱住他,纤细的藕臂抚在他的肩背处,轻轻地拍了拍。
男子沙哑到极致的灼炽嗓音,磨在她的耳根处,道:“母亲可有说我,在那一场围猎当中失去过一只小白狐?”
温廷安眸色微凝,不知该作何回复,未等她说话,温廷舜道:“我畴昔失去过,但现在我又寻觅到了。”
温廷安悉身一怔,不由得想起骊氏来,骊氏说过一句话——「原来,你是他的小白狐。」
这一句话,在此处遥相呼应,让她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柔情,遂是将温廷舜搂得更紧。
不知何时,她被他打横抱起,他施展轻功,搂着她往马车方向走去,最终回至驻郊军营,甫一入了他的营帐,她整个人被他抵在障壁间,他的鼻息变得极沉,重重地捻蹭在她的鬓角与耳屏处,喷薄出来的溽热气息,泛散着一片挠人的痒,须臾之间,便是教人心神缭乱。
红烛曳动,青帘翻浪,暗香浮动,鎏金日色隐匿于云层背后,余下一片淡静的光。
她仿佛浸裹于一潭深水之中,身体自高处跌落下来,复又被抛掷于高处,那一颗心脏,时而骤缩,时而松弛,鬓角处湿腻的汗渍,匀缓地滴落在了毡毯之上,也打湿了彼此的衣衫。
伴随着衣带渐宽,她逐渐看清身上的男子,他的身量如律动的磅礴山岩,轮廓将她覆照得严严实实,她仿佛被框在了他的影子里,进退维谷。不知为何,此刻她竟是想起了一些不太相干的事。
诸如去抵冀北之前,崔元昭给了她一样物事,以防她有不时之需。
温廷安本来以为自己用不上的,因为她觉得温廷舜清心寡欲,应当是不会进展到那一步的。
哪承想,她远远低估了温廷舜的能耐,在一片幽缈的烛火飘荡之间,她像一个面团,被他揉成各种不同的形状,这般行进下去的话,她深觉自己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温廷安深觉在目下的光景里,她觉得使用崔元昭所递予的那一件物事,显得非常有必要。
入夜之时,绛紫透青的月晕,如长剑,刺入最后一抹夕色余晖,某一种深刻的仪式达成了。
温廷安瘫软无力地倚靠在男子的怀中,额庭处的鬓发被汗渍打湿,黏成绺粘附鬓角间,哪怕离压轴戏过去有好一段时日了,但她仍旧觉得身后拥她在怀的男子,那炽壮的躯体,半丝半毫的热度,皆是不曾褪减过。
他也不太安分,哪怕行完房事,仍旧会用鼻翼与下颔四处蹭她,深嗅她身上的气息,或是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一些蒙昧的痕迹,每逢至此,温廷安皆是会觉得这很痒,极力想要推开他,但他黏人,她用手推拒他,他就抓着她亲吻吮啄,她用足去揣蹬她,他就亲吻她的足踝。
时而久之,温廷安自然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翻过身去,两人相向而拥,她用纤细的手指,匀细地描摹着温廷舜的五官轮廓。有些难以想象,原书当中那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在她面前,变得这般听话黏人。
按照原书的剧情,她的命运可是要被他做成人骨灯笼的。
温廷安心中被一种绵软的情绪所裹挟着,捧起男子的面容,细细观摩,温廷舜用额庭蹭了一蹭她的额心,觉察她有话要说,他便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问:“想说什么?”
温廷安细细与他对视了片晌,迩后道:“你是不是曾经对我生过疑心?”
在温廷舜微凝的注视之下,她道:“就是在风雪夜里,我跑去京郊救你,还在祖祠罚跪挨打的那一次。”
温廷舜不知温廷安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一档子事,他的指尖轻摹着她的眉庭,思忖了一会儿,适才道:“平心而论,那一夜寻人打折我的腿,其实是你做的罢?”
温廷安点了点首:“是我做的。”
温廷舜狭了狭眸:“但你后来又冒着风雪去救我。”
温廷安道:“所以,两番行径,自相矛盾,你对我生过疑心。”
温廷舜的指尖渗过她额庭上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耙梳着,嘴唇在她的眼尾处亲吻一下,吻一路游弋往下,掠过她的耳根与颐腮,最后驻扎在她的颈窝处,热气喷薄欲出,嘴唇贴抵在她的肌肤处,道:“是,我怀疑过那夜救我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因为这不太像你的风格。”
他思忖了一番,补充道:“尤其是帮我擦身敷伤的时刻。”
温廷安深吸了一口气:“确实不是原来的我干的。”
她的话引起了一些歧义,温廷舜撑起身躯看她,温廷安的指尖,在他宽厚的大掌上轻轻摹写。
她摹写出了一个名字。
温廷舜慢慢感知着她的指温,在他的肌肤上滑过,少女的指尖在他的掌腹处聚拢成了一个轮廓,轮廓在他的心腔之中渐渐有了实质,晌久,他才道:“叶筠?”
温廷安道:“这是我原来的名字,这具身体原来主人死去后,我的灵魂继承了这具身体,我便是以她的身份生活下去。”
本来她以为,这一件事会教温廷舜惊憾,甚或是,他难以接受,认定这是一件借尸还魂之事——
但在目下的光景当中,温廷舜的面容温沉柔和,额庭抵在她的额心处,嗓音缱绻且缠绵,轻声低喃道:“叶筠,原来你名唤叶筠。”
温廷安眸睫轻轻一颤:“你不感到愕然么?”
温廷舜眼尾牵起一丝笑纹,道:“其实,我很早就对你的身份有过疑心,你的一行一止,你的言辞与思想,与原先的温廷安,都有些不一样,我调查过,但收效甚微,一直到你今日说起,我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件事。”
不愧是原书当中有主角光环的人物,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这般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