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61节
“你这一身好皮肉,旁人哪里能看?”
他开了机括,拉过她的脚就要给她套上。
湛君拼命挣动,哀求他:“你别这样,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他就是要她害怕,可她的恐惧与痛苦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激发他存在于血液里的残忍本性。
他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
为什么要她怕他?
这不是他本意。
他明明是想对她好的,她朝他笑的时候,好像天地间的光彩都在她的身上。
“你说过要对我好的,难道你忘了吗?”
她哭着说,看着委屈极了。
手里的东西忽然烙铁一样烫。
“咚——”
他好似大梦初醒,急忙把她抱进怀里,“我错了,我不好,我再也不吓你了,你别哭……”
湛君最后哭睡了过去,梦中还在抽噎。
元衍看她睡的熟了,才摸了摸她的脸,从榻上站了起来,推门离去。
元衍伤口裂了,血流如涌泉。
兹事体大,医工不敢隐瞒,拜别后便去求见方艾。
方艾甫一听罢,痛到泪流不止,步辇也不及乘,一路跌撞着步行过去。
元衍躺在榻上,张目上视,脸色灰败,一副失神丧气模样。
方艾登时心如刀绞,在榻沿坐下,捏着帕子哀哀哭起来。
元衍听的心烦。
“母亲,何故作此态?”
方艾哭道:“凤凰,连你在我腹中时日一并算上,我已为你担惊受怕了二十年,你何时能乖顺些?只当是可怜我。”
元衍同她讲道理,“我是个征伐四方的人,如何乖顺?母亲简直为难我。”
“那你就不能不去!”
在元衍眼里,这就是无理取闹了,他坐起来,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直觉不可思议,“母亲在讲什么?”
方艾自知说错了话,急忙找补,哭着道:“我只是想你爱惜自身,你是我身上的肉,你伤了,我比你更疼。”
“出外征战,谁能寸发无伤?倘若有,那必然是碌碌无能之徒,我不屑为之,况我还没死,且也不会死。”
方艾狠抽他手臂,“你再讲一遍!”
“好了我错了,我再不敢胡说八道了,母亲今日的教诲,我已然铭刻心上,再不敢忘,母亲意满否?”
他虽是认错,可一副嬉皮笑脸模样,方艾情知他敷衍,恨道:“我看你只会哄我!”
他倒一脸正色,“哄人也得看我情愿与否,若换作旁人,我才懒待。”
元衍其实很有些口舌本事,只是吝于人前施展,方艾这可怜母亲,不过随便两句花言巧语,已然使她心花怒放喜形于色了。
元衍又躺回榻上。
方艾见他今日这般好说话,便想着再接再厉,于是同他商量:“凤凰你志在四方,我是管不住你的,母亲也没什么过分要求,你只要生个孙儿与我抱,便是你不在家,我也能有个慰藉。”
元衍不由得想起湛君,头疼得要死,语气便十分不好,“怎么生?同谁生?”
方艾理直气壮,“当然是青桐,还能是谁?你两个的孩儿我必然喜欢。”
“母亲,我今日将话同你挑明了讲,你要留下青桐,便只能将她当女儿养,否则你就把她送回朔林去,我对她已然仁至义尽,母亲想要孙儿,如今我是不能给,幼猊不到年岁,母亲还是找兄长去吧。”
“你怎么就不能给?”她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怒不可遏,“你就爱成这样?要是她死了呢?你找谁去?”
“没死呢,现时就在隔壁,母亲声音小些,倘若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给她听见,还不是得我低声下气谢罪。”他自己都觉得丢脸丢得不成样子,简直无地自容,荒凉道:“母亲,我也想不到男女事上我竟然这么没出息,恐怕这辈子我在她面前都直不起腰了,你说我怎么办啊?”
第79章
“你问我怎么办?我哪里知道?要我说直接杀了, 你肯听我的?”方艾冷嗤一声,“我是瞧出来了,她同她那个母亲一个样, 全然是个祸水,陛下当初何等雄武神略?那女人死了之后竟一味心伤再不问政事, 昏聩到养出杨圻那样的祸患,落得这般下场, 为人耻笑。”
元衍不满道:“既是陛下昏聩,与她母亲何干?男人的错,如何怪到妇人头上?母亲你亦是妇人,怎么讲出这样的话?”
“我是为了谁?”方艾恨声道, “陛下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她母亲得陛下那般偏爱, 心中却无感恩,倚伏宠爱行止张致, 你那妇人不是一个模样?”又改换语气, 循循善诱, “青桐那般才是贤妇, 端庄明理, 夙夜无违命, 哪里是山野出身毫无教养的小妇可比?你既有凌云之志,岂可以这般妇人为妻?你若执意为之, 想必也是要同你那丈人一样遭人诟病, 色令智昏的名声, 你也愿意背负?”
“那是我的事,我自情愿的, 我既敢做,又怎惧议论?色令智昏……”他心中闷倦, 哂道:“我本来就是这么个人,没委屈了我。”
方艾给他气到说不出话来,半晌后咬着牙道:“我哪里也没亏待了你,怎地就将你养成了这般浅薄之人,对一个空有皮相的妇人痴迷至此!”
“就是什么都不缺,才什么都想要呢。”
元衍伤病中,今日一番折腾,早困乏了,又同方艾说这许多无用话,更是厌烦,于是万事不想理会,躺平阖上了眼。
方艾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见他如此,心中虽有气,但更多是心疼,不想扰他歇息,于是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
这一觉睡到日落,元衍醒来时听见窗外几声杂乱的鸟鸣。
正发怔,渔歌上前来,问道:“二郎可饮茶水?”
元衍经她提醒了才觉着渴,略一颔首,渔歌转身要去,元衍忽然叫住她,问:“她醒了吗?”
渔歌自知轻重,折返回身,挨近了低声答道:“两刻前哭醒了,静了一会儿,又哭起来,如今许还是在哭。”
元衍气急,“怎不唤我?”
渔歌垂首不敢说话。
元衍起身下榻,仪容亦不及整,急匆匆要去,行至檐下,果听见哀声断续,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
子规声里,残阳如血。
哭声慢慢停了,元衍到底也没推开那道门。
上灯的时候,湛君看着鱼贯而进的使女,拥紧了被子,羞耻得不敢抬眼。
脚步声纷纭,却不显杂乱。
湛君静静听着。
不多时,热闹不再,周遭安静下来,又只她一人了。
才松了口气,复又听见鞋履声,不停歇直直朝床榻而来。
湛君心中有了预感,惶急往后退去,被来人拉住了手臂。
冰一样冷。
湛君瑟缩了一下。
他便松了手。
湛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小小的一隅。
这床榻其实十分宽广,四个人也睡得下,如此便余出好大片地方,显得空旷得很。
元衍便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坐了,然后听到一声轻浅短促的嘤咛。元衍叹了口气。
“你别哭,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他话说的轻缓,不似白日时的咄咄逼人,湛君心口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眼前人目光深沉如夜,带刺一样,扎的湛君又抖了一下,双眸闪烁不定。
烛火炸了一下,很突兀的一声。
元衍忽然站了起来,湛君不知其意,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他却只是拿来个东西,在她面前抖落开。
是件衣裳,灯光下流光溢彩。
榴萼黄袖衫,珍珠灰裥裙,姜黄系带,忍冬纹。
“好看么?”
湛君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理衣裳。
元衍又坐回榻上,“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
这根本不用选。
湛君力气大到几乎是抢。
衣裳是胡乱穿的,拧着扭着,很没有样子,但是湛君不在乎,她只在意衣裳本身。
有衣裳穿可以使她觉得没有那么屈辱。
元衍要给她理,她不愿意,元衍按住她,终究是给她理好了。
头发还披散着,元衍拿过梳子,湛君摇着头拒绝。
元衍就说:“乱动疼的是你。”
“我不要你梳!”
元衍手攥了下,然后若无其事松开,将梳子递给她:“那你自己弄。”
湛君就接过来,歪着头一下一下慢慢地通。
元衍就想,其实这样也是很好的。
“你别跟我闹了。”
他忽然道,声音喑哑,带了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恳求。
“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湛君下意识就要反驳,忍住了,通权达变才是智者所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没什么好处,谁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不理他就是,于是自顾梳发。
她不应答,元衍身如火烧,劈手夺了她梳子。
湛君给他唬了一跳,连忙就要离他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