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春风 第73节
每个男子的成年礼便是独自进入深林,凭本事猎得猎物之后再出来,那头猎物会被纹在身上,跟随主人一生。
阿度婆娑展示自己的后颈,那里可以看见半截狼头。
“听说你们会把成年礼上猎得猎物献给最重要之人,是不是?”姜玺问。
阿度婆娑点头:“确实如此。”
唐久安便问:“那王子献给谁了?”
“自然是我的姐姐。”阿度婆娑道,“我母亲去世得很早,是姐姐带大了我。”
阿度闻果只比阿度婆娑大五岁,想来年幼之时过得十分不易,难怪留下了旧伤。
唐久安便问起阿度闻果的旧伤治得如何。
阿度婆娑摇头:“那个鬼医的法子太过残忍,姐姐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何三治人有多狠,唐久安再清楚不过,很多人宁愿再受一次伤也不愿被何三治好。
姜玺起身走开,不一时,把猎豹拖过来,捆上绳子系在唐久安的马鞍上。
唐久安去帮忙。
“元宝最为神骏,可以多拖一些,殿下还可以再分些过来。”
姜玺只顾系绳结,没抬头:“这是给你的。”
唐久安讶然,猎物是实力的见证,姜玺此次达成了皇帝所愿,连极擅箭术的阿度婆娑都自叹弗如。
但如果给了她,姜玺那边的猎物便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立刻会落在阿度婆娑后面。
她小声提醒:“这也算是两国之争,殿下,莫要任性。”
“我第一次猎到这么大的猎物,给你。”姜玺抬眼望着她,眸子黑白分明。
阿度婆娑道:“姐姐,收下吧,他是把猎物送给很重要的人,如果被拒绝,说明那个人不觉得他重要,那就有点惨。”
“混叫什么?哪儿都是你姐姐,你姐姐在营帐里头!”
姜玺脸上有点涨红,不知道是怒的,还是其他,“唐大人是我老师,把猎物送给自己的师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阿度婆娑脾气倒是蛮好的:“我没有说不对呀,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姜玺不再理他,系紧了绳子,飞快向唐久安道:“总之,没有什么重不重要的,就是想送给你。”
说完他就走去树下,开始啃那只烤糊了的兔子。
唐久安摸着那枚绳结,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在心里面也被打了一个结。
很清晰,存在感极强。
她回头看向树下的姜玺,心里面有点软软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好?
*
后来回到御前献上猎物,阿度婆娑却没有占这个便宜,当众承认姜玺的箭术在他之上,猎物本也比他多,只是后来送人了。
没能拒绝掉那只豹子,唐久安有点坐不安稳。这要是在北疆,大督护定要说她不顾全大局。
但她真的有点喜欢那头豹子。
结果众人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人们都称赞姜玺不但箭术了得,更兼谦和宽宏,待客如此,四海怎不宾服?
这一夜,姜玺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皇帝拈须,十分满意。
关月也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幕关月早就梦过无数遍——儿子威镇四方,威名远扬,皇帝满意嘉许。
但每次梦的时候,自己也知道这是梦罢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梦想成真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唐久安。
关月表达谢意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席散之后,她把唐久安唤到近前,摘下头上的钗子手上的戒指就往唐久安手里塞。
“若不是大人,玺儿怎能有今日!”
唐久安忙道:“殿下的箭术本来就十分厉害,臣实在没有多大功劳。”
唯一在教的偏羽箭,这么久还没教会,实在汗颜。
关月更满意了,瞧瞧,不单能干,还这么谦虚。
于是又往唐久安手里塞东西。
走出帐篷的时候唐久安双手沉甸甸地。
心里的滋味却有点复杂。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姜玺名扬四海,她亦算是扬名立万,因为姜玺逢人便说箭术是她教的。
此时只是关月的赏赐,后面论功行赏,大的只怕还在后头。
但有也有一丝惆怅。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是武将,总不能一直在东宫当文官。
就是这点惆怅混合着欢喜,混合成一种很奇怪的滋味,就和白天在密林里姜玺把猎物送给她时一样。
席散人收,夜挺深,营帐里静悄悄,唐久安不知不觉走到姜玺帐前。
她感觉好像有点话想跟姜玺说,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面前帐篷里的灯灭了,姜玺估计是要就寝。
唐久安深吸一口气,正要离开,却发现那帐篷缝里的光似灭未灭,依然隐隐有一道流转不定的光。
她走近前。
守卫正要通报,唐久安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掀起一线帘子。
姜玺靠在高枕上,床头挂着一盏琉璃灯,他伸手轻轻摆弄,琉璃灯便开始旋转。
灯中玉珠清脆作响,淡青色微光笼罩在帐内,像是把整个帐篷变成了梦幻般的水底世界。
而姜玺仿若龙宫中的仙人。
*
第二日一早,阿度闻果公主派人请唐久安到帐中。
公主的美貌,近看更加惊人。
“听说大人不仅是太子殿下的箭术老师,也是太子殿下身边最为亲近得力之人,妾欲修两国之好,愿向大人请教。”
公主请教的范围很广,唐久安在帐内留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一出来便见姜玺大步往这边赶。
出来狩猎,姜玺穿的不再是在东宫时常穿的宽袍大袖,而是和唐久安一般,系着抱肚,束着箭袖。
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紧紧裹在小腿上的黑牛皮靴,以及笔直修长的腿。
唐久安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感觉——他好像不是走向她,而是带着刀枪剑戟向她冲锋,给她一种杀气腾腾的冲击感。
但问题是她什么时候面对冲锋时怂过啊,此时却是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有没有事?”姜玺将唐久安上下打量,“她可有找你什么麻烦?”
“没有。”唐久安摒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正经问,“公主为何要找臣的麻烦?”
“毕竟你是——”
姜玺一句“毕竟你是我喜欢的人”生生咽住。
他生在后宫,对于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很是知道,因此一听到消息便立即赶来。
“——毕竟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我拒了婚,她恐怕会迁怒于你。”
“公主为人倒挺好,只是找臣问了些话,还给了赏赐。”
唐久安给姜玺看手里的礼盒,盒子皆是紫檀木,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很是贵重。
“问什么话?”
“问殿下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读什么书,爱做什么事。”
姜玺闻言倒是一笑:“那我倒想听听,你都知道多少。”
“殿下,据臣在沙场上混了这多年的经验,敌人但凡没有被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无论求和还是联姻,都不能太过放心,须时刻提防有诈。”
唐久安正色道,“殿下是大雍未来的主君,喜好岂能轻易说与人知?臣随便编了些话去扰乱对方军心。他们真想知道,就看迦南斥候的本事了。”
“不愧是唐统领。”
姜玺来了兴致,“但我还是想知道,唐统领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臣随侍日久,这等事岂能不知?”
唐久安认真道,“殿下爱吃烤羊排,爱玩鸟,喜读坊间话本子,爱给部下钱。”
姜玺:“……”
你实话实说,说不定更能扰乱对方军心。
“殿下还有别的事吗?”唐久安道,“没事的话臣还有事。”
姜玺顿了一下:“没事了。”
唐久安躬身一礼,离开。
她其实没什么事。
就是想避开姜玺,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