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春风 第89节
唐久安没有回答。
“唐久安?”
唐久安立即回神:“末将在。”
“大督护正在养病,受不得刺激,所以我会先封锁消息。你专心备战,大督护那边先别过去了。”
“是。”
朱正川转身离开之际,忽又站住:“唐久安,你不对劲。”
唐久安:“……?”
“我说让你备战,便是北狄即将来攻,而你居然没有半点兴奋之色。”
朱正川端详她,“若能在此战中一举消灭北狄的主力,至少可保北疆三年太平,到时候你离封侯又近一步,你不高兴?”
“高兴。”
唐久安没撒谎,她是真觉得高兴。
每次打仗,她都很高兴。
自己人总说她是天生猛将,敌人则说她是嗜血杀神,但其实她听说有仗打的心情基本等于听说有钱领的小书吏。
感觉离小金库堆满又近一步,内心安宁且欢喜。
但今天这高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东西,明明是高兴的,却无法抵达嘴角,她笑不出来。
“朱先生,您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帮殿下?”
朱正川看唐久安一眼,长叹一声:“完了,又陷进去一个。”
唐久安不解。
“名将不可动情,动情便有软肋,你看大督护便知了。一世英名,差点儿毁于一名戏子之手,可悲,可叹。”
唐久安:“???”
我跟你说捞人,你跟我说软肋?
“殿下是陛下关进去的,唯有陛下能放殿下出来。”
朱正川正色道,“尤其是我们出身北疆,更不可插手其中,否则小心落得个边军干政之名,大督护吃不消。”
“可是……”
“没有可是。”朱正川道,“唐久安,大督护多年栽培你,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个唐久安深知:“为了让我上阵杀敌。”
“是为了让你守卫边疆百姓。”朱正川道,“守护有时候可以用杀戮来换,有时候也可以用别的来换。等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就能代替大督护镇守北疆了。”
*
三日后,北狄终于有了动静。
关山遇刺亡故,连年被追着打的北狄人终于坐不住了,就像朱正川预料的那样,这两年只敢以游兵散勇骚扰劫掠的北狄人集齐了各部族,向北疆进发。
按照常理,刚刚失去主帅的北疆应该闭门不出,北狄人甚至做好了强行攻城的准备,战队中运着一辆千方百计得来的攻城战车。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入城。
朱正川给出的战策是诱敌深入,作消耗之战,北狄的兵力消耗得越多,此战的胜利便越大。
但唐久安此人,向来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她在离北疆二十里外伏击了北狄。
北狄人第一畏惧的人是关山,第二畏惧的便是唐久安。
飞焰卫自从交到唐久安手上,战风便从肃杀沉稳变得飘忽不停。
从前飞焰卫在关山手里时,北狄人还能预测飞焰卫的动向。
但飞焰卫到了唐久安手里,就彻底让人摸不着边。
此次北狄人打算在城外十里开始安营,结果他们还没有走到目的地,忽然四下里镝鼓齐鸣,唐久安率领飞焰卫从天而降。
唐久安的领兵风格,说起来就是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飞焰卫在她手里就是一把快刀,没有最快,只有更快。
飞焰卫宛如一把尖刀直插北钬人的腹心,尖刀最锋利的尖端便是唐久安本人。
这一仗成为无数北狄人心中难以醒来的噩梦。
唐久安身穿黄金铠甲,宛如金甲神人下凡,斩/马刀带着阵阵寒光,每一次落下都要取走人的性命。
冲锋的时候唐久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纯粹是一架杀戮机器。
冲锋陷阵之余,还能顾及全场战局。
偌大的战场仿佛就是她帐中的沙盘,她在其中纵横来去,横扫千军。
有比她战术更厉害的,没她会冲锋。
有比她会冲锋的,没有她操控全局的本事。
会像她一样操控全局的,没有她不怕死。
北狄人深知唐久安是可怕的,但她好像从未这样可怕过。
更要命的是,就在两军血战之时,北疆军后方忽然吹起号角,中军大阵列队而出,一人端坐马车,为唐久安掠阵观战。
关山!
北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我们上当了!关山没有死!”
不知是谁喊出的第一句,这句话宛如瘟疫一般传遍整个北狄军。
本就是在唐久安手上处于下风的北狄军很快溃败。
当鏖战结束,长年难得下雨的北疆下起了大雨,地上的血水混着雨水,迅速渗进沙土。
此战,北狄完败。
“小安,是大胜!”
陆平扛着军族,跟随在唐久安的身边,“你立大功了!”
“嗯。”
唐久安点点头,目光环顾战场,脸上殊无喜意。
陆平十分震惊,打仗了,并且是打了胜仗,唐久安看起来居然没有多高兴!
以往这种时候,不是早该大笑痛饮了吗?
除去一小半残部溃逃,北狄死的死,伤的伤,北疆军正在清理战场,捆押战俘,唐久安押着北狄部族的头面人物来见关山。
关山的面色十分苍白,但惊恐的战俘未能发现异常,他们大骂关山阴险狡滑。
“诸位之中,愿降者,关某赠以金帛美人,厚君眷属。不愿降者,关某亦愿成全诸君忠义,立时便可赐死,由我军飞焰卫统领唐将军亲手送诸君上路。”
唐久安面无表情,按刀而立。
她的斩/马刀远比一般的刀要长。
一刀能斩马,何况是人?
雨水冲刷上刀尖上的血水,骂骂咧咧的北狄将领渐渐止住了声音,唯有一两个人还在破口大骂,宁求一死。
唐久安长刀斩下。
雨下得更急,血水冲得更快。
此次部族勇士以上将领荼三十七人,三十五人投降,二人领死。
关山撑到了最后一刻,一直到拔转马头回营,这个之前还起不了床的病人都端正笔挺地骑在马背上。
唐久安知道他一进大帐就会晕死过去。
她不是很明白。
关山能出现,确实是巨大助力,但关山完全可以露个面便走,不必强撑到最后。
甚至可以不出现,因为这一仗她必然会赢。
不过不明白的事情她从来不会想太多。
赢了就是赢了。
唐久安将剩下的将领处置妥当,然后从怀里掏出官印,交给陆平。
陆平一呆,唐久安对官印自然是珍视的,但珍视到上战场还带着,着实是头一回。
“把这个交给朱先生。”
大雨滂沱而下,唐久安头铠与甲衣上的血迹顺水而下,她掉转马头。
“小安!”陆平在后扬声问,“你去哪里?”
“京城。”
元宝迈开四蹄,混着血水的雨水四溅。
*
大帐中,关山躺在床上,陷入昏迷。
帐上熬着药,空气中弥漫着清苦药香。
唐久安的官印被放在案上。
“她还是走了。”
朱正川拈起官印,叹息,“关山啊关山,你说这世上的傻子为什么总是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