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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凰引 第20节

  驯奴的院落僻远,时常传出惨叫,其他仆役极少靠近。陆九郎无声的拭去身上溅到的血,静默的穿好衣衫,趁着昆仑奴目不能视,怒吼乱抓之时,他悄悄挪出屋外,用铁栓反锁了门。
  铁链叮然一响,门内随即传来剧烈的撞击,宛如困住了一头凶兽。
  陆九郎毫不耽搁,遁着记好的路径奔去边墙,顺着古树攀出安府,一气奔过半个城,停在巷子里边喘气边思索去处。纵然已经远离安府,仍似有个凶影压在身后,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长者扯着一个脏兮兮的男孩行过,口中絮叨不休,“你当从军是苦差,旁人抢破了头,这还是请人说项才得来的机会,要不是你阿爷苦苦托嘱,我何必耗这份力。”
  男孩压根不愿领受,“我不去从军!营里凶得很,万一给人打死怎么办!”
  长者苦口婆心的劝,“大营里几万人,谁无缘无故打你,进去吃喝不愁又有饷银,熬过几年出息了,你阿爷也能放心。”
  男孩反嘴嚷道,“阿爷老糊涂了,我现在就很快活,为何要进军营受苦!”
  长者屡劝无效也有些烦了,“申时还有一刻,过了时限整队发往新兵营,到时候哭求都进不去,你就知道后悔。”
  男孩犹不服气,突然听得路人道,“不从军也容易,逃过申时不就好了?”
  男孩豁然一亮,猛一下挣脱了长者,一溜烟的跑了。
  长者气得大喊,“阿猴!卢阿猴——”
  男孩一溜没了影,长者恼得发昏,瞪向发话的路人。
  漂亮的少年汗涔涔的似在歇凉,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又不是自己的孙儿,费力还不落好,不如回去歇着,只当省一事。”
  长者气归气,听着也觉得有理,悻悻的一挥袖子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夫人:小子,喜欢骗女人?来呀(拍床)
  狗九:对不起我错了打扰了(连滚带爬逃走)
  某紫:攀上顶级富婆,从容奢享豪华,软饭吃到爽,这不是理想狗生?
  狗九:我屁股才刚好,求你做个人吧……
  第28章 新兵营
  ◎你头一回练兵,别给人比下去。◎
  韩戎秋提着脑袋起兵,实实在在的打下了河西五州,不管有没有王廷的敕封,已经是河西百姓心中的主宰,韩府也成了沙州最尊贵的府邸。
  韩家世代居此近百年,宅院应了武将世家的习气,简单朴拙,大而空阔。这显然不合韩家如今的地位,所以女主人近期费了绝大的心思修缮,将朴拙转为简雅,空阔化为疏韵,既不过度雕琢,也不至于连宴客都嫌粗陋。
  韩平策的爱好是领兵打仗,自然领会不到这些,只觉大门的新漆甚艳,瞧得不习惯,无聊的踢着栓马石,等了许久仍不见妹妹出来,渐渐有了不耐。
  一个小丫头出来报讯,“七小姐给夫人拦了,请公子帮忙一言。”
  韩平策恍然大悟,赶紧冲去韩夫人的院里。
  韩夫人年约四旬,肌肤微丰,仪容娴雅,她出身河西大家,长姐嫁入韩家诞下二子一女后殁了,家中将她嫁来做了填房,生下了韩平策。
  她温和慈慧,待长姐与妾室的子女均无偏私,深得家人敬爱,此时正将小女儿按在凳上,指挥丫头梳妆,见小儿子赶来,她含威一睨,气势自现。
  韩平策立刻陪笑,“娘,小七和我要去营里。”
  韩夫人一边挑着钗环,语气轻淡,“又去军营,一年有几天落在家里,这次她要陪我去佛寺上香,你休要啰嗦。”
  韩平策头皮一紧,话还是得说,“陪娘是应该,但营里的事也急,回鹘人到处寻居住地,得防着他们对河西伸手,才募的新兵要加紧训出来。”
  韩夫人眉棱一挑,毫不退让,“营里就缺小七一个?她都快十五了,天天跟着你摸爬滚打,没个女儿家的样,至少得在家中留一个月。”
  韩七惊了,不顾头皮的扯痛,极力朝兄长使眼色。
  韩平策一迭声的叫苦,“娘,要训小七也等些时日,这次募了好几千人,阿爹给的时限又短,适合操训的全上了,还不知能否按期交令,敌人来了怎么办。”
  他刻意夸大,将回鹘军说得凶险无比,宛如明日就要兵临城下。
  韩夫人总算动容,不情愿的改口,“罢了,那就让她先忙完这次练兵。”
  兄妹二人松了口气,韩七洗去妆粉,将头发挽个男儿髻,和兄长一道溜了。
  新兵营起得仓促,粗木营栅四下一合,地面碾平沙土,草草搭了一排营房,布置了马场箭靶,运来沉木与石锁,虽简陋也能用了。营地的正门关闭,侧门出入,卫兵、岗哨加上拒马一拦,登时有了军营的威严。
  几千新兵傍晚从城中发来,空荡的营地迅速热闹起来,充斥着人声、汗臭与马粪的气息,粗略的编队过后,连营房都来不及分配,人们乱哄哄挤簇而睡。次日天光方亮,懵懂的新丁就给呼喝叫起,驱着绕营跑圈。
  有人仗着体健狂奔,有人暗耍心眼偷懒,前方劲力十足,后头拖拖拉拉,队伍越跑越是稀长,有好事的难免嘲笑,又有不忿的回骂,夹着各种污秽之言,全然没个正样,宛如群魔乱舞。
  韩平策瞧得手痒,极想上去乱抽一顿,韩七却睁大眼,兴致盎然的打量新兵。
  韩平策见妹妹兴奋,谑道,“这些野小子不好整,你头一回练兵,别给人比下去。”
  韩七也不气,认真的点头,“我不会丢了阿爹的颜面。”
  这丫头一贯的懂事好强,韩平策忍不住一揉妹妹的头,“练不好也没事,只管来找我。”
  韩七方要开口,一队人乱哄哄的从面前跑过,她的目光霍然一跳。
  韩平策觉察出来,“怎么?”
  队列已经跑远,韩七望着队尾,半晌才道,“没什么,想是看错了。”
  史勇打小好武,天生体健腿长,结实如一头牛,作为一众新兵中的佼佼者,他根本不怕让大伙疲累不堪的跑圈。
  他撒开腿奔得轻松,咧嘴回头瞧其他人的蠢样,没想到一个看来半死不活的小子突然冲到了身侧,不由一惊,赶紧加劲前奔,等再次回头,对方已经被甩开极远,不免得意起来。
  然而几圈过去,史勇发现了古怪,这小子一接近高台就加劲,过后又慢下来,定是高台上有训兵的将官,这小子想好一番表现,才如此装模作样。
  史勇鄙夷对方的油滑,又见他嫩皮白肉的跟女人一般,觑着接近时猛力一撞,那小子一跌,望来一眼没出声,分明是个软货,史勇越发不屑,也就没再留意。
  尖哨响起,跑圈终于结束,一干新兵汗淋淋的七倒八歪,步子都挪不动了,史勇大咧咧的挥臂踢腿,展示尚有余力,却见众人交头结耳,对着台上的将领议论纷纷。
  史勇竖耳一听,登时傻了,原来几千新兵由不同的将领操练,三个月后还要考校,不合格的要被清退出营,根本进不了河西军。
  他赶紧瞧向台上,虽不知这些将领是谁,均是壮实强健,独有一个瘦伶伶的少年格外打眼,一点不像能带兵的样子。史勇嫌弃的跳过,仔细打量其他,想找出传说中的韩小将军。
  场上传来号令,将领依序领队,打头的第一人年轻勇悍,一抬臂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欢呼,正是韩平策。他作为韩家骄子,青木军的主将,从军以来英勇无双,战绩骄人,为河西民众祟慕,早就习惯了这等场面,随意点了一队领走。
  余下的新兵又羡又妒,史勇尤其沮丧,随着前头一队队被点走,他越来越急,到最后台上余下的正是他最嫌弃的单薄少年,直如五雷轰顶。
  一众新兵悉数哑了,气氛沮丧之极,史勇崩溃的叨念,“完了,这身板我一手都能捏死,奶奶的还练兵,我练他还差不多。”
  旁边蓦然一声笑,史勇回过神,正是那个滑头小子,登时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对方也不理他,宛如自语,“大概是哪家来混军功的,一看就稀松得紧。”
  史勇正有此感,火气消了一半,“不错,跟你一样是个癞货,懂操练才有鬼,我怎么就没给韩小将军点中!”
  那小子也不气恼,抱着手臂道,“当将领的哪能这般,也不怕给人当众出丑,要是丢脸压不住新兵,岂不就得让位给别的勇将了。”
  一众新兵听得嗡嗡议议,不少人现出了异色,史勇更是心头一动。
  轰的一声,史勇重重砸在地上,摔得脑子都傻了,结结实实啃了一嘴的土。
  这不过是开端,冲上去的新兵无不是体魄强壮,自恃勇武的大汉,一个接一个的跌出来,十几个人摔得沙尘飞扬,鼻青脸肿,满地痛叫连声。
  场中瘦伶伶的少年双掌一拧,略略舒展了腰身,对着众人一勾,“一起上,要是能击倒我,就换韩小将军来教。”
  尽管每个人都生出了畏惧,但听到这一句,新兵全数炸了,浑然不顾的噪动起来,连史勇也忍痛跃起,不信邪的一声吼,向着少年冲去。
  少年不慌不忙的从兵器架抽出一根长棍,呜的一声破风激响,冲在最前的三人倒飞而出。长棍灵动又强悍,一连串啪啪击肉,不断有痛呼与坠地之声,竟无一人能冲近棍影之内。
  少年身旁倒了一大片,无人敢不知死活的再冲前,他仍然不停手,舞着长棍直入人群,棍风霍霍,神出鬼没,打得众新兵抱头鼠窜,哭爹喊娘,被追得四处奔逃,全没了先头的心气。
  待少年打够停手,只听哀号满地,人人灰头肿面,逃远的缩在边角,一声不敢出。
  场边的老兵乐得发颠,拍着围栏狂笑,“一群不长眼的蠢货,敢挑战韩七小姐,她是韩小将军亲教出来的,还治不了你们这些龟孙?”
  史勇挨了一棍,跨骨似裂开一般,爬都爬不起来,从未有过的狼狈,恰恰瞥见边角的人缝之中,那滑头小子安然一笑,嘲弄又轻蔑。
  第一天的操练结束得稍早,毕竟许多人给揍得不轻,走路都一瘸一拐。
  史勇拖着腿进了分配的营房,正遇上那奸滑的小子,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你早知道那是韩七小姐。”
  对方一惊回头,见史勇气势汹汹,浮出无辜的神情,“大哥是唤我?”
  这小子模样生得极好,眼眸狭秀,鼻挺如玉,宛如精心雕琢,一色的粗布军袍,在他身上似格外不同,史勇瞧得更怒,“装什么样!老子不过撞一下,你就记恨在心,故意挑唆我出丑!”
  陆九郎藏进军营躲避追拿,谁想到运气欠佳,居然与得罪过的莽汉分到了一处,他一瞬间转了七八个念头,方要开口。
  史勇一把揪住他的领襟,“管你如何狡辨,老子先打一顿再说!”
  营房是通铺,一屋二十余人,见打架齐来看热闹,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陆九郎一见逃不掉,要受皮肉之苦,立即道,“我能如何,这是上头的意思。”
  史勇拳头攒起,正要将臭小子揍得面目全非,闻言一滞,惊疑道,“你说什么?”
  陆九郎很是镇定,“这也不懂?七小姐是女人,没有今天这一出下马威,一帮新兵怎么肯服。”
  众人登时哗然,禁不住议论起来。
  史勇难以置信的打量,“你是受韩七小姐的指示?放屁!你不也是新兵?”
  这小子除了跑得略快,身形虚浮,肩软腰虚,一看就没受过训练。
  陆九郎推开他的拳头,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襟,“我当然是新兵,不过与韩家沾点关联,不受特别优待,你只管放心。”
  众人越发悚然,瞧他的眼光都不同了。
  难怪这小子一副有恃无恐之态,史勇心虚了三分,色厉内荏道,“你倒说说,与韩家沾什么亲,带什么故?”
  陆九郎欲言又止,故作无奈的一仰脸,“罢了,有些事不能透露,你要打就打,挨过拳头就当事情作罢,不必担心我去告状。”
  他越是如此,史勇越不敢下手,其他新兵按捺不住涌来询问,反而将史勇挤到了后头。
  陆九郎拿腔作态,答得极为模糊,故意透出对韩氏兄妹的熟悉,弄得众人以为他是韩家的亲戚,不觉带上了敬畏,瞬时转为逢迎,连史勇也生了惧意,为初时的莽撞后悔起来。
  营房是按队分的,史勇体格过人,理所当然的成了队长。陆九郎年纪最小,人又瘦弱,本来受众新兵的轻视,如今却过得最为舒适。打水取饭有人跑腿,训练也是装个样子,史勇根本不敢督斥,全队都任他蒙混。
  陆九郎心安理得,一点不怕被发现,几千人混在一处操练,喊声喧天,沙尘飞扬,纵是火眼金睛也挑不出其中一人的偷懒。
  长驰、负重、列队、各种训练繁重而严格,每一天在泥尘中打滚,随着时日度过,许多人的身形有了变化,唯有陆九郎依然如故。他对现况很满意,只等混过三个月淘汰出营,那时安夫人的追拿也该松了。
  直到一次分场竞斗,全队上场,史勇虽然力大壮实,敌队也极厉害,双方相持不下,一名对手突破防卫,击中了后头的陆九郎。
  陆九郎本来在拉个架子装样,压根没防备,给一拳击倒,周围人吓了一跳。
  陆九郎顾不得疼痛,飞快瞥向校场旁的高台,多个斗场同时相竞,场面眼花缭乱,或许上头并未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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