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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172节

  褚遂良亦跪了请罪,心中也有懊悔:先帝嘱托之语那么多,他怎么偏背了这一句出来!
  “只是口不择言?朕看未必!”
  “既然说起霍光,朕亦记得,霍光当年奉汉武帝‘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3]
  “只怕武帝见其恭谨,也想不到日后晏驾,霍光会行废立汉朝帝王事!”
  皇帝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寒意:“你们三位皆是先帝旧臣,父皇驾崩前托孤之语,皆所亲闻。”
  “难道都只记得父皇所说‘汉武寄霍光’事,忘记了后一句吗?”
  李治望着舅舅长孙无忌,像是回到了父皇驾崩那一日。
  他一字一顿与长孙无忌重复:“父皇道——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须尽诚辅佐,永保宗社!”
  被点名的三位宰辅中,长孙无忌很快沉声答道:“臣从未忘过。”
  褚遂良则是继续叩首,为方才之言请罪。
  而于志宁在听到皇帝说‘你们三位’,显然没有忘掉他的时候,心简直是比外头的冬日还要凄冷。
  *
  见皇帝怒火未消盯着褚遂良的神色颇具杀意,长孙无忌忍不住抬头捏了捏眉心。
  原是为了废后事来的,偏生褚遂良一句话说错,场面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长孙无忌先道:“陛下,褚遂良失言当罚,不如……”他略微顿了一下。
  若是罚轻了,皇帝今日怒火只怕难消。可若是再如前贬出京——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少不了褚遂良。
  *
  “陛下,臣有一言进上。”
  另外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时,三位宰辅才想起,殿中此时不但站了一位后妃,还有一位女官。
  于志宁站的比较靠后(被朱笔砸的),都不必回头,只要一侧脸就能看到这位太史令。
  只见她神色从容,语气也一如既往不徐不疾:“陛下,此事有旧例可循。”
  “贞观十九年,先帝亲征高句丽,大胜还朝。”
  “归京路上,先帝圣躬违和。”
  “褚相曾状告时任宰辅的门下省侍中刘洎有不臣之心——”
  姜沃望着已经有些变色的褚遂良,语气依旧平和:“说来也巧,当年褚相所奏,正是刘洎曾道:‘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辅少主以行霍光、伊尹事。”
  “先帝下旨,贬侍中刘洎为桂州清水县丞。”
  姜沃手持笏板:“褚相今日事今日言,恰同旧例。”
  长孙无忌厉声道:“如何等同!当时圣驾于外,先帝虽有疾却未有临终托付之语,是刘洎自出此言!与今日褚遂良念及先帝所托岂可混为一谈!”
  又斥责道:“此等朝事,轮不到太史局来论!”
  于志宁就见这位太史令颔首,很赞同长孙太尉的话:“太尉所言极是。”
  又与陛下道:“且当年臣也未随驾东征,所知自不详。”
  “若说谁所知最详尽,必是当年亲历之人。”
  “去岁刘洎之子刘弘业曾于朝上申冤,道当年其父为褚相所诬奏。”
  彼时正是宗亲谋反事发,整个晋西北短暂地乱成了一锅粥后,又被长孙太尉一勺烩了——
  宗亲都挨个赐死流放,何况是刘洎想平反事,自然不能成。
  这种小事都不用长孙无忌亲自出面,自有下头人替他摆平。
  有一御史道:若是翻刘洎之事,岂不是指先帝冤屈宰辅?
  其实这理由实站不住,先帝一朝,被贬官又被启用的重臣多了去了。
  只是当时皇帝也就罢了。
  但今岁,不同往昔。
  姜沃道:“陛下圣恩,悯刘洎七年未能归京之苦,今岁许其归朝自辩。”
  “今日又恰有褚相事,那不如于朝上,请群臣一并明辨是非。”
  皇帝颔首:“好,准姜卿所奏。”
  又目视太尉,冷道:“三位宰辅若无其余先帝之言警朕,便退下吧。”
  长孙无忌见皇帝眼中依旧怒火炙盛,也只得先退等来日再说,褚遂良更是懊悔自己多言,想早点从皇帝的怒火中离开。
  唯有跟着来又跟着退下的于志宁郁闷不已:我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啊。
  第101章 贬官
  李勣往立政殿去的路上,见到不少小宦官在抬运除夕夜要烧的干竹。
  想到还有十日就要过年了,李勣由衷而叹:这两年的年节,过的真有意思啊。
  “英国公。”小山奔下台阶,格外自然就给李勣卖了好:“陛下今日可动了大气了。这不太尉与褚相于相刚走,就命人急召英国公。”
  李勣点点头,由小山引着直接入内。
  进门就见地上还有翻着的砚台,滚落的朱笔。
  *
  英国公未到前,皇帝正在与姜沃说起明日朝上刘洎事。
  姜沃点头:“臣明白。”明日朝上肯定多有太尉一脉为褚遂良说话,也不能让刘洎孤立无援。
  尤其刘洎此人,人缘也一般。且他从前交好的多是李泰一党,这几年也都被长孙无忌修理的没剩几个了。
  每到这种时候,姜沃就体会到了许敬宗和李义府这两位的好用处。
  尤其是许敬宗,出身礼部精通经史典章,笔杆与口头是真的利索,廷辩的时候一个顶三个。
  可见能言善辩的寒门子弟还是少,多半只能附议。
  御史台内几个专业对口的(专业就是弹劾,自然口才好)的人,又在三司会审中抽不开身。
  见皇帝与姜沃说明日朝上事,媚娘边听边走去把皇帝的黑匣子抱了过来。
  皇帝很快从里面拿出了褚遂良那两张——没错,褚遂良不但没有跟人分享同一张黑名单,甚至自己独霸两页。
  媚娘另外寻了砚台和新的南红朱墨。
  皇帝在纸上新添了好几行罪状后,还起身去一张舆图前站了一会儿。
  最后用笔指点道:“就爱州。”
  姜沃看向舆图:爱州……即后世越南。
  褚相这是喜提出国啊。
  皇帝写完后,把褚遂良这两页折了起来,单独扔到另外一个匣子里去,那里面已经有魏国夫人和柳奭了。
  *
  李勣就是这时候进到立政殿的,他步履自然绕过地上的一片赤红,上前行礼。
  皇帝免礼。
  又直接省略开场白问道:“朕欲废后,大将军以为如何?”
  李勣沉声道:“臣乃外臣,未能知禁宫事,一应遵陛下圣意。”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去岁今年,朝中谋逆事频,是臣等无用,令陛下忧心。”
  “臣谬膺顾命之臣,实才德有限,不能安定朝堂。伏惟陛下安心,拱卫京畿的南衙十六府绝不会生乱,悉听圣命。”
  皇帝欣慰:“唯有大将军十年如一日。”因而皇帝口中的称呼,也是旧时称呼。
  李勣语气郑重:“这是臣的本分。”
  姜沃都想记一下笔记——李勣大将军完全可以开一门‘对答的艺术’。
  *
  直到君臣问答完毕,李勣才谨慎与皇帝描补了一句今日事:“陛下,今日太尉原也叫臣到中书省去,道要一同就此事劝谏陛下。”
  “臣称病未至。”
  他这才转头,正大光明看了看地上的砚台朱笔,蹙眉道:“陛下是动怒了吗?早知臣便不该称病不入,该入内护卫陛下才是。”
  皇帝想起方才事,怒气再次翻涌而起,不由冷笑道“大将军不来,少看了好一场热闹!”
  李勣低头做聆听状。
  而皇帝刚要继续往下说,忽然便觉一阵头痛目眩,整个人像是从昏暗的屋中瞬间走到了夏日的烈日下,眼前一片发花,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由一手撑住御案,一手捂在眼上。
  “陛下!”
  比起李勣和姜沃,媚娘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皇帝不太对的。
  她扶住皇帝:“陛下近日歇的不好,今日又大怒,难免激起了症候。还有现成的治头痛的药,陛下吃一粒?”
  皇帝点头。
  姜沃则立刻转身出门,让小山去叫尚药局奉御。
  李勣也带着忧色站在一旁——虽说他自己就颇通医术,不比尚药局的奉御差,但皇帝不开口,他作为臣子,自是不能越俎代庖干大夫的事。且再往深里说一层,皇帝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皇帝可以告知心腹之臣,但臣子不能主动问。
  皇帝是含了一枚药后,才缓过神来。
  他闭目养神却伸出了手:“大将军,你替朕扶一扶脉吧。”
  李勣知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便也不推辞上前扶脉。
  他边扶脉边看了看皇帝脸色,诊过后松了口气道:“陛下无大碍,就是一时情致大动,气逆血行。”
  皇帝缓一缓也觉得好多了:“朕原来若是动怒,也常觉得头痛。但今日目眩至此,倒是头一回,大约是气的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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