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卫澧丝毫不谦虚的自夸,“百步穿杨。”然后蓄力,将手中的石子儿朝着下面掷出一颗。
  “砰”的一声,砸中了对方的脑袋。
  宋将军大为惊诧,城墙距下三丈,卫澧都有如此准头,力道看起来也不小。
  接连几声,卫澧手中的石子全都砸在叫阵人的脑袋上了。
  他大笑起来,嘲讽意味十足。
  “地道挖好了?”见人落荒而逃,卫澧问宋将军。
  “挖好了,主公可是要烧毁他们的粮草?”冬日土被冻的僵硬,一锄头下去也凿不出多少土,只能一边烧火化土一边往下挖,地道足足挖了半个月。
  “你带人把刘涣的粮草挪出一部分,放到王之遥的粮仓。”
  他是不怕拖的,就算没有粮食,平州各处都是山,野物也多。时间拖的越长,那两个硬捏在一块儿的人就越猜忌对方。
  若是陈若江在这儿,必定要感叹,读书果然有用,去年还只会硬冲的人,今年都会抓住形式挑拨离间了。
  平州冬天虽冷,但冰碗甜冰却很盛行,小商小贩会用各种糖水蜂蜜水冻出甜甜的冰块儿在集市上售卖,大户人家也会刨冰,加上果汁水果蜂蜜吃。
  赵羲姮原本就嫌冬天冷,再让她吃冰简直是要她的命,但入乡随俗,她看侍女在外面一边儿吃冰一边儿跺脚还挺欢快,于是也犯馋想要。
  新厨子的手艺很好,刨冰酸酸甜甜的,加上室内温暖,赵羲姮不但没觉得冷,反而觉得很刺激。
  天越冷她越能睡,迷迷瞪瞪醒来后快到饭点儿了,招手同侍女道,“还有冰吗?”
  “夫人,您这个月月信都推迟十天了,兴许是吃冰吃的凉了,搞不好到时候来是要肚子疼的,不能吃了,奴去叫个医师来给您瞧瞧。”
  第67章 一更
  医师拎着小药箱匆匆赶来,自上次谢青郁被卫澧打伤,赵羲姮就建议在府中聘请一位医师常驻,毕竟人总有头疼脑热,请一个有备无患,也省的府里的人总往山下跑了。
  赵羲姮惜命,万事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觉得自己也是吃冰吃多了导致月信推迟,于是痛快的将刨冰舍弃,赏给了下面的侍女们。
  鸡皮鹤发的医师将帕子垫在赵羲姮手腕上,捻着自己下巴上一撮花白的胡子,微微闭眸,老神在在的摸脉。
  室内一片安静,赵羲姮嘴里没东西嚼着,觉得空落落的有些寂寞,于是随手捻了盘子里的坚果往嘴里塞。
  腰果和松子仁儿用五香粉和辣椒面炒的,油滋滋酥脆脆又香香辣辣的。
  府医花白的眉头皱起,倒吸一口气,像是遇见了什么疑难,于是挽了挽袖子,露出胳膊,凝重起来。
  赵羲姮搓松子儿皮的手顿住,有点慌,将手在湿帕子上擦了擦,看医师这副模样,她该不会得了什么病吧,还是什么疑难杂症?
  “先生……”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口,医师示意她噤声,然后让她换另一只手来,赵羲姮更紧张了,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
  她僵硬着将另一只手腕放到小枕上,医师又是一番拧眉诊脉,然后徐徐睁眼。
  “先生,我不会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吧?”她今年才十六,还得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卫澧还没死呢,她怎么能死在卫澧前头?
  医师闻言,摇摇头,语气轻松的劝慰,“这道不是,夫人放宽心,您没有生病。不过平日里要少吃生冷,适当运动,但不可剧烈运动。”
  赵羲姮这才松口气,往后一仰依着软枕,捻了个炒腰果吃,没生病就好。
  “您兴许是有孕了,但月份太浅,脉象若有若无,等半个月后,老夫再来为夫人诊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这四件事中,唯有“生”才是令人喜悦的。主公与夫人正正经经在一起有一年了,有孕实在正常。
  这话炸开在赵羲姮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她怀孕了?孩子是卫澧的?怎么就怀孕了?
  “先生,您别兴许,大概多大的把握?”赵羲姮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僵硬的一动不敢动。
  医师又摸了摸胡子,思索后道,“八分把握,孕期大约半月有余。”
  八分,几乎已经是确定了。
  赵羲姮脑袋里嗡的一下,甚至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表情,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手搭在桌上,复又拿下来落在膝上,然后又放回桌上。
  拿了个腰果,再放回去。反反复复的像个土拨鼠。
  俨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房内围着的侍女们纷纷向她道喜,叽叽喳喳的宛如一群欢快的麻雀。
  “等半个月后请先生再来确诊一次,就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主公了。”
  赵羲姮心乱如麻,揉了揉太阳穴,“等等,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侍女们面面相觑,只以为她是要做母亲了太紧张,于是也安静下来,带着医师离开了。
  待整个室内都安静下来,面无表情的赵羲姮忽然一把捧住自己的脑袋呜呜一声,然后抓抓头发,“我怀孕了?我他妈竟然怀孕了?”
  她今年还不到十七,正是妙龄少女,竟然怀孕了,还是卫澧的?
  她在此之前压根儿都没想过这件事情。
  养孩子要怎么养?生孩子要怎么生?教孩子要怎么教?
  没人教她,她也不会。
  万一没把孩子养好怎么办?
  烦恼一下子接踵而至了,几乎要将她的脑袋挤破。
  问题越来越多,赵羲姮忽然一下子哇的哭了出来,她怎么办?卫澧就是个狗比,她怀孕了他都不在。算算日子是他临走的前一天,喝多了的那天晚上。
  她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要命的往外淌,赵羲姮眼泪都顾不上擦,哭得眼尾和鼻尖都红红的,身体一抽一抽。
  她揪着膝上盖着的小毛毯,维持着一个姿势有些坐麻了,但动也不敢动,才半个月,医师说都没有花生大,万一她一动掉出来怎么办?
  要是她阿娘还在就好了,肯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办的。
  赵羲姮思考怎么教育孩子之余,忽然想起个事情,万一卫澧这次真的打仗输了,死在外头了,那孩子是不是生下来就没爹爹了?
  呜,卫澧还说要在死之前掐死她,他们娘俩真可怜。
  她哭累了,瞅见小几上那一叠香香脆脆的炒坚果,一边抽噎,一边摸起来吃。
  赵羲姮几乎是在对未来的忧虑中度过了一个下午,最后还是天擦黑了,侍女们摆饭叫她吃饭。她擦擦眼里,拿起小镜子看了看,里面的人眼睛有些红肿。
  以后应当少哭些,万一孩子沾染了不好的习气,生出来是个小哭包怎么办?
  不止是赵羲姮紧张到手足无措,侍女们年纪轻,没生育过,也十分紧张,生怕赵羲姮走一步都要出什么问题,于是同赵羲姮商量着将饭菜摆到室内的小几上。
  “夫人夫人,多吃鱼,听说吃鱼生出来的孩子会聪明。”她们细细的将鱼刺挑了,哄孩子一样劝赵羲姮多吃些。
  年轻姑娘们的脸庞上透露着兴奋和紧张,一时间令赵羲姮有些怀念小桃。
  谢青郁说小桃留在了谢家,想必过得也不错,如果她在自己身边,知道了自己怀孕,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医师说是八分的把握,那就是还不确定,别将这消息外传,咱们知道就行了,等半个月后再诊脉一次看看。”赵羲姮这样说着,稍稍有些紧张。
  是生怕怀孕是误诊?
  还是怕怀孕不是误诊?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未及半个月,卫澧回来了一趟,赵羲姮一见他风尘仆仆的进来,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形式不好。回来提前掐死她的吧?
  不能不能,卫澧哪次不是纸老虎,不过说说而已,她还当真了?
  “主公怎么回来了?”她问。
  “回来取两身衣裳就走。”
  但不过两身衣裳,随便买件穿穿不就是了,再或者让人回来取也行,用得着他亲自回来?听起来十足的借口。
  卫澧嘴上说着取衣裳,眼睛却钉在赵羲姮身上半点儿没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像是恨不得刻在脑子里。
  他这些日子实在是想她想的不行了,闭眼睁眼全都是她,想着她这个时候会在家里做什么?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想他?是在想他还是在想她的旧情人?
  这样下去不行,势必得回来见一面,于是他借着拿衣裳的由头,决定看一眼就走。
  他进去取衣裳,赵羲姮步伐放得稳重缓慢,悄悄尾随着。
  这些日子习惯了,没有刚开始动也不敢动的战战兢兢了,医师说除非母亲身体太差,不然孩子不会那么脆弱走两步路就没了。
  赵羲姮扒着门框,问他,“主公,你喜欢小孩儿吗?”
  卫澧将衣裳往包袱里一扔,头也不抬,“不喜欢。”小孩子又哭又叫的有什么好喜欢的?
  “哦。”赵羲姮又问,“那你自己的小孩呢?”
  卫澧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你想生孩子了?是在家闲得太无聊了吧赵羲姮,有这心思还不如去种点儿地。”
  她才那么小的年纪,生什么孩子,要生也得过两年再说。
  赵羲姮扁扁嘴,有点不高兴。原来卫澧不喜欢小孩,自己的也不喜欢。万一她真怀孕了,孩子生出来他估计也不待见。
  他重不重男轻女啊?
  万一重男轻女,是个男孩还好,他还会疼一疼,万一是个女儿,只有自己疼她,她得多难受。
  他上次还说要对将来的女儿很凶来着。
  卫澧拎着包袱出来,见她闷闷不乐的站在原地,上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现在想也没用,谁有空跟你生孩子?我走了。”
  赵羲姮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那你这次会赢吗?会活着回来吗?”
  她眼睛忽闪忽闪的,手指攥的紧紧的,看起来很紧张,卫澧起了恐吓的心思,恶劣而轻快的道,“当然不会,你知道他们带了多少人吗?”
  “那怎么办?”
  “等死呗,反正活了二十年也够本了。”他十分无所谓,然后抬脚走了。
  赵羲姮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一时间不清楚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似乎平常说真话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
  但当真有人死都死的这么从容?真的吗?
  但是也不一定,卫澧是个疯子嘛。
  珠帘一响,卫澧忽然又折回来,他紧紧抱了赵羲姮一下,“临死前再抱你一次,你等我,我要能临死前能回来,肯定把你捎上。要是我回不来,让人乱刀砍死了,就便宜你改嫁了。”
  他说得吊儿郎当,赵羲姮却忍不住后背汗毛一窜。
  老虎吃素吃久了,她总不能忘记其实是吃肉的。
  被一言不合射杀的平威将军,送去和亲的赵明心,扒皮抽筋的使臣,身首异处的美人们,还有镇北王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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