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第43节
路中间出现了一棵很大的樱树。现在正是开樱花的季节,很多游客会特意去一些大学校园,甚至出国赏花。颜色娇嫩的花,开成一片会很好看。这里只有一棵树,孤零零的,可是,还是很美。
左思嘉更喜欢这样的。
他掏出手机,拍照,然后发出去。
刚要收起手机,伊九伊就回复了消息。她问:“这是在哪里?你在外面?”
左思嘉站在树下,编辑文字发给她:“在外面。我想我家的猫。”
我也是。伊九伊在心里说。把弗兰克和猪猪送走了,她觉得不习惯。
倏忽间,伊九伊发觉了什么。猫只是宠物,是不会说话的、家养的朋友。这样想来,其实人想猫是因为孤单。
原来他觉得孤单。
伊九伊不会拆穿。不是因为冷漠,只是,人总有需要自己消化的东西。另外,想自保也是原因之一。
能够说说话,这就聊以慰藉。
隔天,左思嘉买了食材到伊九伊家来。
他第一次看到她家里面,没有左顾右盼,也只稍微参观了一下。到后来,两个人都熟悉了,她熟悉了有左思嘉活动的家,他熟悉了她的地盘,活动也就自如起来。伊九伊坐在沙发上看电子书,左思嘉在厨房。
她随口问:“你跟人同居过吗?”
“家里人?”除了家里人就没有了。他朋友很多,身边的人也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一般不会主动建立关系,因为不想打破它们。左思嘉说,“你呢?”
“有过。”
“住到对方家里,还是别人住到你家来?”
“都有过。”伊九伊窝在沙发里,感到异常的惬意。
笋与鱼肉在锅里咕咚咕咚地煮,左思嘉把豆腐倒进去,拿着透明锅盖观望一阵,盖上后,他骤然说:“我和夏郁青确定过关系。”
“啊。”伊九伊奇怪地呓语。毕竟,她早就知道了。
左思嘉把锅子里的东西盛出来。
他们没说太多,他还煎了一种野菜做的饼,乍一看只有菜,吃起来却能尝到脆脆的饼。让她想起自己奶奶的手艺。
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了会儿天。她说:“是谁教你做饭的?”
“油管。”左思嘉拿着筷子,问她道,“你会做吗?”
“我不会,”她咽下去,忽然想起什么,“侯姐会。她做饭可好吃了。就是侯诗,你有印象吧?”
左思嘉记得那是谁:“你的同事。”
“我们去她家吃过一次饭。她没有结婚,但那个时候,她男朋友是一个画家。他是四川人,也会做饭,做的菜都很辣。后来分手了,她家的口味就变淡了。”
“分手了。”他的语气不是提问,就只是重复了一遍,无缘无故地。
伊九伊说:“嗯。听说几乎是侯姐包养男方。画家受不了了,觉得压力很大,后来移情别恋,也就分手了。”
“……”
“……”
他们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左思嘉说:“也不能说爱情脆弱。只能说……两个人以外的世界本来就是粉碎机。”
伊九伊说:“但总不可能把恋人困在船上,不让船靠岸,不让他们接触人世间吧。”即便这么做,该分开的人心也会分开。她一回味,发觉这好像也是小说里写过的桥段。
他们吃完了这顿不知道该算午餐还是晚餐的饭。
左思嘉收拾餐盘和餐具,送到厨房里。
伊九伊准备擦桌子:“可以递抹布给我吗?谢谢。”
左思嘉交给她:“不客气。”
彬彬有礼的交流并不让人感到疏远,反而很舒适。他把餐盘冲洗干净,放进洗碗机。她走来,洗干净抹布。他帮忙把抹布挂起来,她去按洗碗机的开关。两个人把厨房和餐厅整理干净,一起回外面去。
第42章
左思嘉把清洗完的餐具放回架子上, 把用过没放回去的的调料瓶放回原地。伊九伊看到有的见底了,就从柜子里取出整瓶装,补充了, 然后全部归位。他把过滤的塑料盒取出来,倒干净。她用了洗手泡沫, 分了一些给他。
一男一女,在厨房里,一起把手洗干净,然后走出去。
搬家中, 家里难免会有点乱。伊九伊不想露馅,于是把杂物都堆到了一个房间, 现在, 外面看起来还是整整齐齐的。
距离晚上还有一会儿,但暂时也不想出门,两个人干脆在家里看电影。
伊九伊说:“等一下。”
她笑了,很兴奋地拉他起来,展示自己家可以拆卸、展开的沙发。她买的沙发是能摊开的, 展开来以后,面积会变得很大,坐着可以, 躺着也可以。沙发很柔软, 布料不是光滑的那一种, 和皮肤接触也舒适。
加上伊九伊还买了很舒服的毯子。
她从遥控器盒里翻出遥控器, 调节了室内的光线。左思嘉大开眼界。因为他们俩的生活环境实在有些差异。他家气派, 但完全是穿越回罗曼史小说那个时代的风格。伊九伊家就现当代多了。
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一起看投影。
她躺得有点儿不舒服, 轻轻挪动上半身。他看出来了,也回过头, 找能枕的东西。看到条纹枕头,左思嘉望向伊九伊,征求她的同意。伊九伊点点头,对他说“帮我拿一下吧”。他抽出来,垫到她脖子后面。她又自己调整了一下,他就看着她调整。
这是伊九伊离职前最后一次假期。
她很惬意地躺着,放松了身体,暂时把所有事都抛在脑后,专注于享受现在。
他没来过他家,也没有像这样打发过时间,而且没看过什么电影,全都是初次体验,除了乖乖模仿她的样子,也没别的事可做。
两个人的肩膀稍稍靠在一起,但居然电影的片头放完了,伊九伊才察觉。她侧过眼睛,在暗暗的房间里看向他。左思嘉微微倾斜着身体,无意识地靠向她那侧,流光溢彩的眼睛里盛着映像。
他们看的是法国电影,是埃里克•侯麦的《绿光》,讲和恋人分了手,朋友也不在的年轻女人独自在巴黎度假。不少男人向她示好,却都被她避开了。在海边,女主人公听到陌生人在讨论“绿光”,那是一种罕见的大气现象,在日落的时候,“天际亮起一道光,像是一把剑,美,且短暂”。
影片很闷,中途很多没有具体情节的桥段,但画面、声音和角色还是静静地流淌着。
其实,伊九伊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也喜欢这个导演,所以才看的。正因如此,她心里隐隐有点担心。要是他不喜欢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很无聊?他的感受是一回事,还有她。自己推荐的东西不被认真对待,心里难免要失落。
好在担心的事没发生,左思嘉在看着,中途还问她能不能去取一下眼镜。伊九伊当然说可以。左思嘉起身,翻包,坐回来。他戴眼镜还蛮适合的。
伊九伊看过了,知道剧情,也清楚下一帧会是什么,所以没太多想就搭话:“等一下我们还出去吗——”
结果左思嘉先回答“等一下再说”,视线始终粘在电影上,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出去。再说吧,等会儿看几点。你想出去吗?”
“都还好。”她浅浅地说,之后就潜进电影里去了。
同样的一部电影,自己独自看,会有自己的见解。多看几遍,偶尔会更新感想。和别人看,又多了崭新的、完全不一样的记忆。
看到主人公和朋友的家人们一起。她就想起自己的家人。假如带左思嘉去家里会怎么样?在国外乡下的祖父祖母,那些堂兄弟姐妹也会来问的吧。她爷爷家有田地,她一直想带恋人去看看。
要是带回国内的家里,外公肯定会很讨厌。
她又想,那她也想见见左思嘉的家人。但是,回头想想,她是不是已经把能见过的都见过了?除了冬妈,还有谁?那个舅舅……还有钢琴老师应该也算吧。
她清楚,这些全是空想。都不可能了。
伊九伊走神地思索,但不代表她没有在看电影。只是,等她觉察到,已经演到很后面的部分了。
女主人公敏感、固执、自怜自艾。她对爱情,对与人达成相互理解抱有浪漫的期待,她愤世嫉俗,对虚情假意嗤之以鼻。但是,这里又好像就是虚情假意构建而成的。她苦闷地兜兜转转,最后主动向一个陌生男子搭话。
然后她想,假如今天看到绿光的话,她就接受和这个人的相爱。
电影看完了,伊九伊用遥控打开了窗户,调亮灯光。他们说起话来。
伊九伊说:“你觉得怎么样?”
左思嘉说:“挺好。”
伊九伊说:“不,你说实话吧。不喜欢也没关系。我本来就不会要求身边的人和我口味一样。”
“是真的,”左思嘉说,“我是真的觉得挺好。虽然会有看不太明白的地方,有和我不一样的地方,但也很好。”
伊九伊微笑着,很慢地用手搭住他的手臂:“嗯……”
左思嘉忽然问:“你认为她为什么会这样?”
“你是说整部电影里的行动吗?”
“对。为什么要一个人,为什么最后又要寄托在自然现象上。”
“你觉得呢?”
他像是没料到她会反问他。左思嘉想了想,说:“她不相信爱情,至少,不相信很多人流行的爱情。那些男人不值得她为他们破例。但是,我觉得,她喜欢最后那个人,感觉到了爱的可能。”
原来还有这种观点。伊九伊说:“你的意思是……假如她放弃,那就等于不爱吗?”
“嗯。”左思嘉说,“你怎么想?”
伊九伊把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撤回来,她不觉得那是不爱。她不觉得那就是不爱。她说:“我觉得……她只是太累了。”
“也有可能。”他思考着。
晚上,家里没有食材了,所以两个人出去吃的饭。
都要搬走了,伊九伊当然不会买太多东西。
他们吹着冷风去吃饭。就是附近的店,店面很小,里面人很多。他们出门太晚,到的时候,里面人已经很多了,热热闹闹的。他们吃了饭,晚上回去,天就冷了。
左思嘉小跑着往前走:“都这个月份了,还没有暖和起来。”
“太早变热也不好。”伊九伊穿的外套没有口袋,哆哆嗦嗦,只好把手插到他口袋里。
这边的商业街荒废了,连路灯都很暗,人行道两旁是树和马路。冷清的环境,总叫人移动得快一些。左思嘉说:“好想回家啊。”
伊九伊笑,看着他说:“回我家还是你家?”
左思嘉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是现在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们穿的都是纯色,黑色的、灰色的,在夜里也看不太清楚。两个人一起裹紧了外套,手机突然响了。伊九伊不想把手抽出来,懒得掏手机,想让左思嘉先看。但左思嘉说:“是你的。”他对声音很敏锐。
她勉为其难拿出来,发现是市气象局的短信,说今晚要下大雨。
等她读消息期间,左思嘉也空出手,看自己的手机。他也收到了。
到家的时候,风更大了,敲得窗户噼里啪啦响。伊九伊问:“你今天还回去吗?”
她突然发现家里不见人影,转了两圈,才在阳台上看到他。那是她平时抽烟的位置,外面的天黑蒙蒙的,风好大,左思嘉却出去了。隔着落地门,伊九伊纳罕地盯着他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伊九伊拉开一条缝隙,在那里面说:“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