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白田和白军从西北角院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穿戴整齐了。
  “白仁,白梅,你们快点!”白军朝西厢房叫道,“再吵就要晚了!”
  而白田则跑到东厢房,催促白昌、秋菊和春花,“你们仨快点,不然我们就要迟到了!我爷爷说了,上学迟到要挨板子的!”
  白曙睁着大眼睛,竖起耳朵,辨别院子里的声响。屋内,觉轻的白金氏和白三朝也醒了。白三朝好笑,“这些孩子,有我当年的样!想当年,我刚上学堂,也是担心得睡不着,早早就起来了。”
  白金氏推了推老伴,“醒了就起来。”她说完后,就下床开灯,查看白曙的情况。
  今天孩子们上学,她这个做奶奶的,怎么着也得去看看。
  白三朝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老妻:“今天昌儿他们第一次上学,你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白金氏给白曙兜尿,帮他擦了擦脸,换了一块新尿布。忙完这些之后,才回答白三朝:“还用你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她虽然偏心,但是该做的,她还是会做的。
  白曙清清爽爽地躺在摇篮里,他的摇篮就在白金氏的边上,她一转眼,就能看到他。白金氏就是刚才帮白曙擦脸用过的水,进行梳洗。白曙眼中闪过暖意,不管奶奶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他的,但至少,这样的爱,是真实的。
  等白金氏穿戴整齐后,才抱着白曙往厅堂走。她今天穿的这件棉袄,没有任何补丁,不像她其他的衣服那样,特地弄了块补丁上去。
  在白家,孩子们第一天上学,得跟祖宗说一声。这不,大伙都陆陆续续来到了厅堂。范氏、白玉氏和刘英早早就把饭菜都准备好了,整齐地摆在厅堂中间的供桌上。
  在华国成立之前,大都就曾经掀起过反封建的运动,军队挨家挨户搜查,谁家供奉了祖宗牌位,谁家就倒大霉!白家曾经就因为这事,花了少银钱,所以这会儿,即使华国已经成立了,白三朝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把祖宗牌位摆在厅堂上。怎么说也得等他个十年八年,一切都稳定了再说。
  白三朝、白日朝带着将要上学的几个孩子朝厅堂的供桌拜了拜。白曙被奶奶抱着,站在白三朝旁边,听到他小声说:“白家先辈,白家第三十八代子孙白昌、白仁、白秋菊、白夏花、白梅今天要去上学了,望能保佑他们学业进步,前程似锦。”
  大爷爷白日朝那边也说了类似的话。
  等他们说完之后,奶奶和大奶奶分别递上了几个香包。爷爷和大爷爷再把这些香包一一挂在白昌他们几个的脖子上。
  白曙见过这些香包,里面的葱花是奶奶和大奶奶亲手放进去的……
  等做完这些之后,大家开始入席吃早饭。
  饭桌上,爷爷和大爷爷他们正在嘱咐白昌他们几个上学要注意的事项,白曙则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隔壁白义的身上。
  白曙的小摇篮和白义并排在一块儿,他们俩都已经被喂过奶了,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奶香味。白曙看着白义正自个儿玩自个儿手指头,玩得不亦乐乎,不由得感叹,才三两天时间,这小哥哥就被二伯娘养得白白嫩嫩的,那脸蛋儿仿佛能掐出水来!
  白义似乎感觉到了小堂弟的注视,他扭过头,“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白曙听不懂他说什么,发出“啊”的一声。白义得到回应,更加兴奋了,叫得更大了。
  白玉氏还以为白义怎么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跑过来查看。这一看,她就笑了。看白义脸上的笑,还有那在空中挥舞的手脚,她就知道这小家伙,很喜欢白曙这个弟弟了。她养了他几天,都没见他那么喜欢她!
  白义还在“咿咿呀呀”,白玉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白义放到了白曙旁边。白曙的的摇篮够大,完全能够放得下他们两个。
  白义一碰到白曙,就巴着他不放。白曙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小家伙挤扁了。这还不够,白义还是使劲往他身边凑!这家伙,醒的时候原来是这么折磨人的吗?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细想这样的预感代表什么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吃饱了。
  “你们在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白金氏对着排排站好的七个孩子说道。她心中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他们已经上学了。乖孙也很快就长大吧,真是舍不得。
  白金氏吩咐完之后,邱氏接过话头:“白田,白昌,你们俩最大,在幼儿园要看着点弟弟妹妹,知道吗?”
  “知道了!”白田和白昌声音洪亮地回答。
  白曙被他们的声音吓了一跳。真是有活力呀!
  白三朝、白日朝,还有白立国三人一块送七个孩子去上学,家里其他人该上班的也去上班了。才一瞬间,厅堂里就显得有些空旷,有些安静了。
  “启后的工作还没有落实?”范氏询问刘英。
  白启后的身体还不大好,吃完饭后,就回东北角院休养了,而刘英需要留下来和大伙一起收拾厅堂。
  白曙此时也在厅堂里,奶奶刚才把他从白义的魔爪下拯救了出来!他正舒适地躺在奶奶的怀里。听到这话,他暗戳戳地抖擞精神偷听。
  只听到妈妈用带了几分忧愁的声音说道:“他昨个儿写了信去南边咨询他的领导,这事情可能还要等。”她也很着急,一边是启后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一边是工作聘用书没下来,启后每天都眉头紧锁,郁郁寡欢,看得她的心也跟着揪痛揪痛的。
  白金氏心情不大妙,“上次王医生来的时候,不是说他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吗?让他保持愉悦的心情,病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白曙在奶奶怀里动了动,这个奶奶,就是嘴巴硬,其实还是很关心他爸爸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去询问王医生他的病情。
  刘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也要启后心情能好起来才行呀!也不知道启后在南边遇到了什么事情,回来后,总是看着窗外那颗核桃树出神。
  突然,一个欢快的女声,打破了厅堂沉重的氛围。
  “妈,我回来了!”
  白金氏脸上瞬间的惊喜,瞒不过白曙,但是白曙一眨眼,她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凶狠。呃,那是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情绪,也能看得出凶狠的脸。
  来人到底是谁?白曙有些好奇。
  只见一个身材稍显圆润的和气女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她身边站着一个瘦瘦高高,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儿,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鹿萍,你可回来了!你妈妈可想死你咯!”邱氏这个大伯娘,看到白鹿萍,比白金氏这个做母亲的还要激动。
  “大伯娘!”白鹿萍惊喜,没想到大伯娘也在呀!她显然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冷静自持,山不就她,她就山。
  “妈,你不是写信让我带些好东西回来吗?看,我这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呢!”白鹿萍直接把一个小包裹放到白金氏的手边,就转身对邱氏说:“大伯娘,我不知道您在我家,我也给您带了些好东西,明个儿拿给您。”
  白金氏干咳了两声:“你说什么话呢,回来就回来,还带东西!恁浪费了。”这女儿真是没心眼,在女婿面前直接这样说,也不怕女婿以后说她巴拉婆家补贴娘家!哎,女儿怎么一点都不像她呢!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她这做妈的操心。
  “文志呀,鹿萍这耿直的性子,没少给你舔麻烦吧?”她笑着招呼女婿坐下,顺手把白曙递给了白鹿萍,自己去看女婿怀里的外孙。
  “这外孙长得真好,像你!”她这话是跟女婿许文志说的。
  许文志一脸笑意,活像个傻爸爸!这儿子是他盼了几年才盼到的。
  白金氏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包,把香包挂在外孙的脖子上,“小卫卫,快快长大,无病无灾。”
  许文志看了香包一眼,笑得更加真诚了,“真是谢谢妈了。”
  白金氏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这许文志是她选了又挑,挑了又选的女婿,不仅聪明,还是个重感情的。这香包可不一般呐!若不是为了女儿,她也不会拿出来!
  白曙看着那个眼熟的香包,嘴角抽了抽,那个香包在他身上挂了七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是一块品相非常好的龙纹玉!那玉还是爷爷亲手放进去的呢!
  “外婆,外婆,小凤也想要礼物!”
  刚才还有些羞怯的小女孩,从许文志身后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对白金氏说。
  第18章
  ·
  许凤是白鹿萍的大女儿,在她还没有离开大都的时候,她的女儿就出生了。白金氏是见过她的,所以此时对这个小外孙女,也算熟络。
  “小凤,告诉外婆,你想要什么呀?”白金氏那凶狠的脸上挂上了笑容,吓得许凤赶紧往爸爸身后躲了躲。
  白鹿萍笑出声来,“妈妈,你还是不要笑了,怪砢碜的!”
  白金氏有些尴尬,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也不看看她这是为了谁才这样的!真是个没良心的!
  白鹿萍两年多没见到母亲了,但是两人的相处没有任何隔阂。她也不理会她故作凶狠的模样,笑着和几个嫂子打招呼。
  “这两年家里怎么样?爸呢?不在家?”白鹿萍一边逗白曙,一边跟白玉氏说话。她看到了白玉氏怀里的孩子,紧接着问了一句:“这是芳姐的孩子?”反正肯定不是二嫂的!
  白玉氏有些尴尬地回答:“今天昌儿他们去上幼儿园,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这孩子是大伯家的。”她没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呀!”白鹿萍明白了,“本来我们也打算送小凤去幼儿园的,但是不舍得,反正她爷她奶也没工作,可以带带她。”
  白玉氏点点头。
  她们这边聊得欢,那边白金氏也没有被外孙女难倒。她从兜里掏出一条漂亮的丝带头绳,丝带后还系着两个漂亮的金色小铃铛。
  “看,这是什么?”白玉氏把小丝带在空中挥了挥。虽然不知道女儿女婿什么时候到,但是在接到他们要回大都的消息之后,她就随身带着给两个外孙的见面礼了。
  许凤眼睛一亮,立刻从爸爸身后出来,小跑到白金氏跟前,“好漂亮呀!”她还没见过那么精致的玩意儿呢!
  许凤从小就离开大都,跟着父母在前线作战。在前线,大家都是怎么简单实用怎么来,哪里会有女孩儿的这些精致物件。
  白金氏笑了笑,“来,奶奶给你绑上!”
  许凤这次不再害怕白金氏那张凶恶的脸了,乖巧地等着外婆给她绑头发。她这会儿只觉得外婆真的和妈妈说的一样,不仅一点都不凶,还很疼她!
  白金氏的手非常巧,不一会儿就帮许凤绑上了。许凤兴奋地摇摇脑袋,辫子上的丝带飘扬,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好看吗?”许凤臭美地左摇摇,右摇摇,长长的睫毛噗嗤噗嗤地扇着,想要听大伙的夸奖。
  邱氏最喜欢小姑娘了,连连赞许,“小凤真漂亮,像只小蝴蝶。”
  在许文志眼中,女儿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咱们家小凤是最美的小姑娘。”
  许凤笑嘻嘻地抓住了爸爸的腿。
  “对了,启后的伤怎么样了?”许文志随口问了正在擦桌子的刘英一句。
  刘英以为许文志是从婆婆哪里知道这事情的,回道:“还是那样,反反复复的,没完全恢复。”
  “怎么会?当初在野战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说痊愈了呀!”白鹿萍惊讶。
  白曙在她眼中除了看到惊讶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尴尬和心虚。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突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副画面,妈妈拿着砍刀,要把院子里的核桃树砍掉,爸爸气急败坏,一脸的忿恨,而哥哥姐姐们却在一旁哭泣。
  白曙被这副画面吓了一跳。他知道这是他的预知能力。是继上次预知到大伯母的父亲出事后,再一次的预知。他有些不解,妈妈这个以夫为天的女人,会因为什么和爸爸争起来呢?而那颗核桃树又为何碍了她的眼,让她非要把它砍掉?
  白曙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即使有再多的疑问,他也没法传达。况且画面中的场景,只是争吵僵持,并没有伤亡出现,他也就只能把心中的疑虑暂时先压了下来。
  “小妹你们去过野战医院?”刘英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是婆婆告诉他们启后的病情,而是他们早就知道的。
  白鹿萍沉默了片刻,白曙看到她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欲言又止,但是却被丈夫许文志制止住了。
  “对呀,”许文志突然说道,“我当时受了点轻伤,也进了野战医院,在那里遇到了三哥。”
  “你当时的伤重吗?怎么也要进野战医院?”刘英没有注意到白鹿萍的不对劲,她关心地询问许文志当时的伤势。
  白曙分明看到了白鹿萍眼中闪过更加浓重的愧疚!他的心紧了紧,莫非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许文志笑着回答:“不打紧,只是当时队伍转移,我不小心中了流弹,幸亏伤着要害,只是小伤,现在全好了。当时战友们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才把我送到了野战医院。”
  “天呀,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在信里都没提一句!”白金氏不满地觑了女儿一眼,这家伙,女婿受伤这么大的事,来信都不带提一句!别让女婿以为他们这些做亲家的不关心他!哎,还是太蠢了!该撒谎的时候,不懂!不该撒谎的时候,偏装!哼,她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刚才的不对劲,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许文志对于岳母的关心非常受用。他是家里的独子,爸妈也年迈了,好不容易找了个不仅人丁兴旺,且还知礼明事的亲家,当然是想要好好亲近亲近,将来女儿和儿子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们又没老,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白金氏嗔了女婿一眼。她知道女婿就吃这一套,喜欢被他认定为亲人的人关心他!
  果然,许文志不说话了。在关心自己的岳母面说,说太多就显得客气了!
  “果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邱氏调笑。白金氏的眼光就是好,当初因为有小芳这个前车之鉴,她还觉得许文志是家中独苗,上面还有两个老的,鹿萍嫁过去压力大。没想到……哎!说多了都是泪呀,当初就该听这个面凶心善的妯娌的!这样小芳也不会落到这地步!哎,这都是命呀!
  白鹿萍掩嘴偷笑:“对呀,我妈对文志比对我还好!”
  “就会揶揄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白金氏伸手作势往她脸上掐。白鹿萍忙躲闪,嘴里还不断说着:“大伯娘,你看,我妈就是这样对我的。”
  白曙在白鹿萍怀里,随着她跟白金氏一块儿你追我跑。厅堂内顿时一阵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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