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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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曙被白金氏灌下了几勺子药水,这药水是白启智带回来的。板蓝根慢火煎汁,再加少许白糖。带着甜味的药汁,味道不错,倒是不难下咽。白曙配合地喝了几口。白金氏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蠢媳妇今天就这样带着昌儿和仁儿闯进来,若不是我机警些,及时制止住她们,搞不好她们就要扑上来了!也不知道她们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没带脑子,蠢死了!万一感染了我乖孙,看我不弄死她们!一个个不省心的!”白金氏一边帮白曙整理摇篮,让他能够睡得更舒适,一边跟白三朝抱怨。
  一般提到媳妇的事情,白三朝就不说话了。家里三个媳妇,一贯都是老妻调好教好的,他一大老爷们,是不怎么插手的。
  “我明天去幼儿园那边探探情况,也不知道状元幼儿园里的孩子是不是也跟昌儿和仁儿一样,患上了大嘴巴病。”白三朝很大老爷们地躺在床上。他今天早上吃了户部街的烧羊肉,心情好,即使知道孙儿大嘴巴了,也不能打消他心中的满足。
  白金氏自然知道老伴吃到烧羊肉后的状态,剐了他一眼,“家里最会吃独食的,就属你和老二媳妇!”别以为她不知道老二媳妇这几天身上那股门钉肉饼的味道。
  门钉肉饼是大都的一种老吃食,因为形状跟城门上的门钉相似,所以才被叫这名儿。这小点心是前朝宫里传出来的,扁圆形,牛肉大葱馅。门钉肉饼做得最地道的,在阜成门外。那家的肉饼做得皮薄馅足,外焦里嫩,香酥可口,吃一口满口留香。
  老二教书的学校在西郊,他上班要经过阜成门,不用想都知道,那肉饼是老二给媳妇捎带回来的!
  白三朝呵呵一笑:“这世道,能吃就是福,吃一口少一口!”他是前半辈子经历得多了,吃了大亏才知道,低调才能保全自己。现在华国刚成立,人民普遍穷苦,这时候露财,可不就是明晃晃的靶子吗?他可不想把自家置身于危险之中!不过再怎么说,他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收敛羽翼地活着已经够憋屈了,偶尔满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白金氏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
  白三朝沉默不语。
  “对了”,白金氏脸上有种怪异的纠结,“最近老杨家发挥了革命精神,把自己院子分给其他人住,还号召胡同里有空房的人,把房子让出来,接纳人民同志。昨天我就听说老杨上赵家媳妇家里了,但是却被她妈赶了出来,说他欺负她们寡妇!”那胖女子还算是有脑子,没有答应老杨。老杨也真是脑子有坑了,自己的房子让给其他人住就算了,还让别人跟他一样!可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胡同里不少人家竟然还响应了这个号召!
  老杨就是上次白金氏和胖女人吵架的时候,出来劝架的男人。他和白三朝岁数差不多,平时自诩斯文人,是个海里长大的官——管得宽,胡同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要管一管。
  白三朝眉毛皱了起来:“你不必搭理他,他敢上门,你就跟他哭家里穷,孩子多,没空房间了,况且现在昌儿和仁儿都患上大嘴巴了,要隔离,家里更紧张了。”那老杨现在看着是好,挺有革命大同精神的,但是后面可就有他得他罪受了,好好的独门独院,竟然自甘沦落为大杂院,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白金氏骄傲地挺起胸脯:“还用你说!那胖女人都能把他骂出去,我,哼,更不在话下!”
  白曙听到爷爷和奶奶的谈话,有些搞不懂。他以前在末世,没有家,以魔鬼森林为居,但就算这样,对于他常待的地盘,他也有一种占有欲,轻易不让他人踏入。那老杨竟然主动把最为隐私的家,让他人侵占,还真是大公无私!
  第二日,白三朝一大早就去状元胡同探情况。
  他前脚刚走,后脚老杨就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白家是三进院,空房子不少,现在人民百姓正是艰苦的时候,大家要互助互爱,我看你家精神革命精神觉悟高,出了几个革命大学出来的,应该能把空房让出来给同志们住!”老杨一出现就给白家戴高帽。
  正打算去上班的白启煌和白启智被堵了个正着。
  白金氏耳朵尖,她抱着白曙在院中散步,大老远就听到了老杨的声音。不好,那两个蠢货被堵了!
  “老大,老二,你们还不去上班,在门口做什么!我跟你们说过什么,做一行爱一行,爱岗敬业,勤勤恳恳,誓死做国家的一颗螺丝钉,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你们思想觉悟要高,上班万万不能迟到!”白金氏从二进院一出来,就劈里啪啦说了一通。
  白启煌和白启智就像是见到救兵一样。白启煌说:“妈教训得是,我是为了国家而上班的,我不能迟到,我先走了!”白启智说:“我是国家一颗螺丝钉,可不能让学生们等久了,我先走了!”
  老杨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溜走了。
  白金氏抱着白曙站在门口正中央,朝远去的两人叫道:“老三,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去王医生那里讨些草药!”
  老三白启智远远地应了声:“知道了。”
  “哎!”白金氏转头,朝老杨叹了一口气,“最近我们苦呀!你也知道昌儿和仁儿患上大嘴巴病了,我们没钱带他们去看医生,就只能让老三跟他朋友讨些草药。家里孩子多了,房间有些不够,我想要把他们隔离起来都难。哎,曙儿他大奶奶和大姑还有两个出生的孩子,并白田、白军两个堂哥都在家里住着,已经有点住不开了。前阵子鹿萍他们两口子调回大都了,想要在家里过夜,都没法挤。老杨,听说你家还有空房,要不,让我孙子孙女去你那挤几天,等昌儿和仁儿的病好了,再让他们回来?”
  白金氏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老杨不满:“这街坊邻居的,谁不知道谁,你家三进院,房间不可能不够!别蒙人了!”
  白金氏摇摇头:“哎,这都让孩子闹的!我家老大有四个孩子,老三有三个孩子,再加上我妯娌和她女儿、两个外孙、两个孙子,足足二十一口人,那点房间就不够看了!”
  老杨脸板了起来:“甭说那些,这两位同志和他们的孩子没有住的地方,你家房子多,给腾一个吧!”
  白金氏牙龈都要咬碎了,这老杨怎么不去死一死,他自己愿意作践自个儿家,她们可不愿意。
  这时候,白三朝回来了。白金氏眼睛一亮,换上焦急的神情:“老白,怎么样?幼儿园怎么说,昌儿和仁儿是被传染的,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白三朝看到老杨带着一男一女并三个孩子站在自家门口,就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摇了摇头,一脸担忧:“幼儿园只有四个孩子请假,他们不仅不承认昌儿和仁儿是在学校感染上的,还说他们俩是传染源,让我们最近不要送孩子上学。”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们又没钱带昌儿他们去医院。”白金氏面容惨淡,突然,她抓了抓老金的手,兴奋地说道:“老杨,你家不是有钱吗?借点给我们吧!昌儿和仁儿不送医院不行,他们现在都下不了床了。再把他们放家里,到时候把其他孩子也传染了,我们更治不起了。”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明显看到老杨身边那一男一女对视了一眼。
  老杨恼了,这胡搅蛮缠的白金氏,他是来动员他们收留革命同志的,他们竟然跟他扯孩子的大嘴巴病,还问他借钱!真是觉悟低!
  “那个”,老杨身边的男人拉了拉老杨,“杨大叔,我看这家人挺苦的,他家里也挤,况且孩子还在生病,我们的事,就暂时算了吧。”
  他说完就带着老婆孩子匆匆离开了,唯恐再待下去,孩子也被感染了大嘴巴病。这病可大可小,但是这白家的两个孩子明显就不仅仅是大嘴巴病了!
  “哎,你别走呀!”老杨朝他们远去的背影叫道。
  看人都离开了,白金氏这下心定了,更是缠起老杨来:“老杨,作为猫儿胡同革命觉悟最高的人,你就发扬发扬革命伙伴精神,借点钱给我们,让我们能把昌儿和仁儿送去医院治疗!”
  老杨被白金氏那即使嘴里在说哀求的话,但是面上依然凶狠的样子膈应到了,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五分钱塞给白金氏:“我也囊中羞涩,能帮的就那么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说完,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呸!”白金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鄙夷地说道:“自己扯蛋就算了,还想让别人陪你扯蛋!看我不把你扒层皮!”她转身把五分钱给了白三朝:“诺,拿去买碗牛肉面吃!”一碗牛肉面就五分钱。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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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冬天和春天衔接的时段,大嘴巴病在大都各个幼儿园扩散性爆发。这样的爆发是具有毁灭性的,才刚享受了不到一个月幼儿园生涯的孩子们,生生被家人强拘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爸爸,我病都好了,为什么不能去幼儿园。”白昌那小小的人儿就站在院子里,气呼呼地和白启煌对峙,“我很想和幼儿园的小伙伴一块儿玩!”他那个气呀,好不容易嘴巴恢复正常了,爸爸竟然不许他去幼儿园!
  白启煌瞥了傻儿子一眼:“爱上学是件好事,我非常支持你!不过,这事我说了没用,你得去跟你爷爷奶奶说,只要他们同意,我就送你去学校。”这孩子不像他,倒是跟冯秋兰相像,都那么蠢,哎,只能劳烦妈妈帮教教了。
  白昌根本不知道白启煌心里的小九九,他一听这话,肩膀不由得缩了缩。他敢大声跟爸爸说话,就是因为知道爸爸不会生气,但是跟爷爷和奶奶?他没那个胆子!特别是……奶奶那么凶……
  白启煌朝白昌招招手,附在他耳边说道:“爸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跟白仁,还有秋菊夏花他们一块去找爷爷奶奶。你们人多,奶奶他们肯定会答应你们的!”这些小的,就没一个不蠢,反正牛放一个也是放,多放几个也是放!干脆一块放了得了!
  白昌眼睛一亮,佩服地看着白启煌,“爸,你真聪明!”他朝他竖起来大拇指!
  白启煌矜持地笑了笑,白家聪明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
  白昌一蹦一跳地往后罩房去了,即使他和白仁的大嘴巴病已经好了,但他们俩还是没有搬离后罩房。他和白仁都说好了,以后就住后罩房!那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他们是男子汉了,可不兴再跟姐姐妹妹一块住,恁不爷们了!恁丢人了!
  养病的这大半个月,白仁只能和白昌干瞪眼,没啥玩头,好不容易病好了,心正野。所以当他听到白昌的号召之后,立刻心动了!他们这是“干革命”,是跟奶奶这封建大家长反抗!就跟幼儿园阿姨说的一样,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权利、为了民主而斗!顿时白仁热血沸腾了!白昌也升华了!
  “白昌同志!”
  “白仁同志!”
  两个小家伙执手相望,仿佛失散已久的战友。
  “白昌同志,我要去团结白梅同志!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白仁同志,妇女能顶半边天。虽然白秋菊和白夏花的思想觉悟虽然不高,但是她们是可以教育的!我去给她们做思想工作!”
  两个小家伙各自安排好自家姐姐和妹妹在这场“抗争”中的身份之后,开始讨论起白田和白军来了!
  “白田和白军这两个力量,虽然不是我方人马,但是他们是友军!等我们团结了白梅同志、白秋菊同志和白夏花同志之后,我们可以一块去请求他们的支援!”
  就这样,一场反抗白金氏这个封建力量的革命军,就秘密组织起来了。
  当白昌和白仁威风鼎鼎地带着五个人“同伙”走进正房的时候,白曙正无聊地数着白藤竹摇篮上的小竹片。
  “白金氏!”白昌一挥手,小家伙们齐刷刷地站成了一排,那气势,像模像样。
  白金氏眼睛一抽,她总觉得这些个蠢孩子肯定又要干些蠢事了!她一巴掌拍在白昌的脑门上:“你胆儿肥了吧?竟然敢这样叫我!”
  白昌被白金氏的凶狠吓得不由自主想要往后退几步,但是他忍住了,如果他这回后退了,那就是“叛徒”!叛徒是比封建力量更遭人唾弃的对象!他稳住了自己,牙齿有些上下打颤:“别以为你是,是我奶奶,就可以……”就可以什么?他忘记了……幼儿园的阿姨是怎么说来着?他着急,他怎么就忘记了……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白金氏好笑又好气,这蠢货,竟然是她的孙子!真是,真是恨不得把他塞回他妈的肚子里,养出个脑子再出来!她顺了顺气,哎,不赖她,是老大媳妇的错,她的脑子不行,害得昌儿的脑子也不行!
  战友不给力!站在白昌旁边的白仁给自己打了打气,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奶奶,我们要去幼儿园!”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但是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妹妹白梅那边靠了靠。家里唯一不怕奶奶的,就只有他这个缺根筋的妹妹了!
  也许是白仁的主动给了白昌勇气,他猛然想起了他们现在是革命军,革命军就应该有大无畏的精神。于是乎,他往前走了一步,大声地说:“我们身体好了,我们要去幼儿园!你不能那么霸道,要民主!”他终于想起了幼儿园阿姨说的那词儿了!
  白梅、白秋菊、白夏花,还有白田、白军,五人齐刷刷地喊道:“要民主!要民主!”
  白金氏一点都不想跟这几个吃了豹子胆的兔崽子说话,她直接扯了嗓子朝院子里高声叫道:“白启煌,白启后,你们给我死过来!老大家的,老三家的,来把这几个糟心货给我带出去!”至于白田和白军,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俩小家伙,就跟他们爷爷奶奶一样,憨!不用想,肯定是被怂恿来的!哎,更蠢!
  不一会儿,白启煌、白启后,还有刘英、冯秋兰就进来了。
  白金氏当然知道这两对夫妻今天都在家里,所以才会扯开嗓子叫的。真是一叫一个准!
  白启煌一进屋,就跟白金氏同仇敌忾:“妈,是不是孩子们惹你生气了?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是他怂恿孩子们来闹的,所以刚才他听了墙角,自然知道这几个兔崽子是怎么来跟她“说”的!他只是受不了最近家里那么平静,想找个乐子罢了!没想到这几个小兔崽子还真是敢说!这什么要民主,什么反封建!这完全跟他的本意相悖!
  白金氏瞟了他一眼,哼,这老大最会装样子,这昌儿带头来闹事,背后肯定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妈,白仁和白梅惹你生气,你打就是了,叫我们干什么!”白启后皱了皱眉头。他最近心气不顺,不仅是因为核桃之事,更是是因为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南边还没来信。按照正常速度,他的信件肯定早就到老领导那了。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回信呢?
  一直围着白启后打转的刘英自然知道他心情不好,忙出言训斥白仁和白梅说:“你们干了什么惹奶奶生气的事情?快点跟奶奶认错!”
  刘英这话令白金氏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吗?”就算孩子们刚才是在怼她,但是她也没有让他们认错呀!孩子蠢,不是错!
  刘英噤若寒蝉,一声不响地低下头。
  白启后不耐烦了:“好了,白仁、白梅,你们要好好听话,少给我惹事!”
  他这话一出,惹得白仁和白梅脸蛋涨得通红,白仁硬巴巴地顶了一句:“我们没有惹事!”他们只是想要去幼儿园而已!
  白启煌笑眯眯地帮腔:“三弟,你这话是不是有些严重了,孩子嘛,惹事是常有的。要知道你小时候惹的事,可不少!”他知道老三最近压力大,心情不好。可是如果不能控制脾气,干脆不要说话好了!他刚才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恁失态了!
  摇篮里的白曙也摇摇头,他这爸爸,暴躁固执,有些认死理!即使在面对他的孩子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是由爷爷和奶奶抚养的。若不然,这样一个爸爸,和那样一个以夫为天的妈妈,他肯定是无法生出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突然白曙脑中浮现出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带着邮差帽,挎着一个邮差包,骑着一辆两个轮的自行车的人,他把车停在了他家门口。紧接着,院子里想起了一个响亮而富有磁性的叫声:“白启后,白启后,有你的邮件!”
  这个预知,是即时的!他脑子里刚才显现出来的画面,就是院子外面的画面!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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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黄色的信封,上面没有寄件人的任何信息,只单写了“大都猫儿胡同91号白启后收”。白启后激动地拿着这封信,他深呼了一口气。南边终于来信了!
  “快看看。”刘英的声音有些微颤。信里面就有对启后工作的安排!启后一直在家里养病,虽然每个月有五十六块的基本工资,但是无事情可做,他自觉无法施展才华,壮志未酬,整个人异常低落。
  正房里原本的吵闹因为这一封信,变得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盯着白启后手中的那封信,好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白启后打开信封,一目十行。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刘英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凑近,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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