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479节
长宴只思考了一刹,立刻改变了说辞直明来意:“苍礼,二爷希望您能打开金莲空间的通道让他返回婆门岛,至于苍天部为何忽然叛主,那是别云间和大爷的私事。”
果然是熟悉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苍礼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违和,冷声讥讽:“龙傅和沈眠岁不是情同手足吗?这几年龙少爷病重,二爷可没少帮忙张罗,这么快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长宴扬起客套的笑:“苍礼,二爷信佛,这么多年从不和龙傅争夺山海集首座之位,他贵为婆门岛国舅爷,一直力挺我佛为唯一的正统之佛,而且您手里的金莲也是借助我佛座莲的力量,这点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的吧?”
苍礼保持着唇角边淡定的笑容,若是单看财力,三百多年如一日稳坐十方会议首席之位的龙家无疑是其中最为厚实的一家,但若是算上背景势力,显然商贾出身、手中掌握着傀儡政权的龙傅是比不上真正的皇亲国戚沈眠岁,更何况如今的龙傅面临着断子绝孙的窘迫,就算龙少爷救回一条命,这么大的家业只怕也是无以为继,龙家垮台几乎是迟早的事,这种时候哪里还需要顾及虚假的“情分”,当然是各自保命更为重要。
他摸出一枚天街银币扔给对方,识趣的道:“我倒是可以为二爷打开金莲空间,但是眼下巨鳌不明原因在海滩边睡觉呢,你们得自己想办法把它喊起来。”
“多谢。”长宴握着银币并未离开,而是继续说道,“统领可能再给一枚?太曦皇朝的公主白璃玖殿下现在也在螺洲湾呢,坦白说,魔佛对太曦列岛很感兴趣,而且公主要是死在这里,就算别云间又把责任推给辛摩族,宗主也不好和对方交待吧?”
苍礼想了想又扔了一枚银币过去,长宴的这句话倒是不假,虽然白璃玖成为巨鳌之主后风评极为糟糕,但怎么说她也是太曦皇朝的掌上明珠,作为《海外东经》一卷记载的最大一座流岛,他属实没必要招惹这种麻烦。
“统领自己小心,告辞了。”长宴本就是幻术而来,向他作别之后立刻消失不见,苍礼继续望向海面上愈渐焦灼的战斗,他虽然不清楚解朝秀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很清楚对方的实力绝对不仅仅是一介黑市卖药郎那么简单。
流岛之所以能悬浮于天空,传说中就是在天地初开之时沾染了远古真神的力量,这才得以脱离土地,成为大星一般璀璨的存在,孕育出各种神奇的生命,也诞生了许许多多的文明和传奇,而解朝秀可以利用这股特殊的力量,不仅能如浮萍一般往来万千流岛,寿命更是长到难以想象。
而对方口中的病似乎更像是一种诡异诅咒,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寻医治自己的方法,为此也无数次的尝试过很多禁忌。
“统领。”忽然间,又是一个微微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苍礼蹙眉望去,这次站在金莲外的人竟然是第一场天都夜宴的参赛者,唐贤手下那个伞舞的女子!
她还是撑着那柄嫣红的伞,是以悬浮的姿态飘着,开门见山的道:“是苍天部的统领、龙大爷的影守苍礼吧?”
苍礼没有回答,自然能猜到对方的来意,早在夜宴的舞场他就发现这个女人其实并非活人,见他不说话,她继续接道:“统领,唐爷希望您能打开金莲空间通道,放我们离开螺洲湾。”
苍礼微微一笑:“唐爷也要跑路了吗?”
女人面不改色,忽然反问:“统领的金莲空间之术似乎比之前厉害了许多,短短几日之内能有如此高的提升,想来是得到了什么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宝贝,比如——万年龙血珠?”
苍礼的心一沉,那东西是解朝秀给他的,怎么这个女人会知道?
就在他脑中涌起无数猜测之时,女人主动解释:“大概三年前,唐爷意外进入了一处大墓,此墓位于九嶷山苍梧之海最深处,是一处龙冢。”
“龙冢!”苍礼大吃一惊,女人的眼睛明灭不定,似乎染上了某种敬畏,又带着无法言明的悲凉,“唐爷从大墓中取出了一些珍贵的万年龙血珠,为了能加入十方会议,特意将其中两颗赠送给龙傅作为见面礼,这才换取到了天街的邀请函,若非重岚少主半路杀出,文四爷的席位早就内定给了唐爷,这些事情……龙傅难道没有告知统领?”
“呵……”苍礼一声嗤笑,别云间本来就不同于其它的护卫组织,和雇主之间并非上下级而是合作人,这种事情龙傅自然不会主动告知,毕竟对他这种人而言,区区一个十方会议的首座,远远比不上一颗万年龙血珠诱惑力大。
女人顿时明白了什么,笑道:“既然如此,希望统领能帮唐爷打开金莲空间内的通道,事后我家主人必会予以您更丰厚的报酬。”
苍礼直接扔了一枚银币过去,目光复杂的盯着女人,低道:“你们也是他从大墓里带出来的吧?”
女人沉默了半晌,不卑不亢的提醒:“这不是苍天部该感兴趣的事情,现在的别云间该担心自己,毕竟山海集一旦被摧毁,唇亡齿寒、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别云间。”
苍礼微一失神,再定睛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他目光凝重的重新转向远方——那里的战斗风起云涌,药效确实起作用了,让萧千夜属于人的理智在一点点丧失,但同时也让他属于凶兽的本能肆无忌惮的被激发,两人一路从高空打到海面,在无数庞然大物的獠牙里闪电般变换位置,各自展露着让他不寒而栗的强大实力。
他低下头握着一枚天街银币,这种时候再次想起宗主的叮嘱,他终于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第1120章:脱身
海面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虽有金莲和海兽相助,解朝秀还是感觉到呼吸越发难以控制的急促起来,他眉头紧蹙的计算着时间——糟了,虽然他的病自三百年前略有好转,不再日复一日被朝生暮死折磨,但每隔七天,他还是会在子时到来的时分开始逐渐死亡,一直要到启明星升起才能重新恢复,他不惧怕死亡,但依然对这种痛不欲生永无止境的折磨避之不及又无力挣脱。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或许他又将面临漫长的等待,但……解朝秀望向海滩上的女子,心中疑惑更深,为什么不用火焰,她的身上没有传说中炽热如阳的火种之力,如果说最开始只是为了隐瞒身份,为何事已至此仍然不肯出手?
是不想,还是不能?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曾察觉到的隐情?
解朝秀一分心,脚下动作便慢了半拍,骨剑抓着千钧一发的机会刺穿肩骨,金色的光线从剑身暴涨而出,顺着伤口继续内切直抵心脏,金莲想帮他脱身,萧千夜一脚踩上花瓣,被催发到几近失控的古代种血脉用力将其踩成碎片!
这些金色光线很明显是另一股更为霸道的力量,解朝秀忍着剧痛徒手按住骨剑,硬生生直接将其拔出然后大步后撤,不行……时间不够了,再拖下去他就要进入新一轮的朝生暮死,眼下只能先撤退,再另寻机会。
他看似很轻松的止住了伤口,但还能感觉到身体的各处都被那种强悍的金线震得剧痛难忍,同时萧千夜按着快要爆炸的额头自己也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冰蓝色的眼眸清楚的看见对方被洞穿的肩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不慌不忙的笑了一下,手指上的血化成雾气迷住了视线。
血的味道顺着风吹到他面前,催发着体内的药效更加如烈火般熊熊燃烧,萧千夜不得以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心脏仿佛要跳出体内,他都能看到自己手背上暴起的血管因炽热而扩散着白烟。
自从他古代种的血脉无可逆转的觉醒之后,冰凉的身体即使在激战恶博的情况下也只是有微微的温热,可这一次……竟然能被他的药物催发到失控?!
萧千夜的眼神开始有了微微的改变,金银异色正在抗衡越发暴躁的凶兽之力,这个黑市的卖药郎,果然不是一般人吧,如果这种人的目标是阿潇……他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解朝秀紧绷着神经冷静的观察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他站在空中有些摇摇欲坠,将骨剑换到了左手,铮然吞吐出凌厉的金光,他就那么执剑站在夜幕下,一头白发在风里无声舞动,不做声地控制着体内的力量,这个动作让他不寒而栗,这个人应该是和上天界的帝仲大人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但似乎是被药效影响了理智无法控制上天界的神力,这才给了自己喘息之机,不能硬战……这是眼下他唯一能得出的结论。
“想跑?休想。”立刻就明白了解朝秀的企图,萧千夜撑着最后的理智果断追击,然而下方的海兽却在这一刻更加癫狂的呼啸起来,它们腾空而起阻断他的脚步,同时一朵金莲悄无声息的位移到解朝秀的脚边,苍礼的声音带着某种谨慎,一眼就认出来他快要到病发的时辰,低道:“秀爷,您没事吧?”
“先走吧。”解朝秀冷哼一声进入那朵金莲,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数秒,他从怀中摸出那颗万年龙血珠如约送给苍礼,又狡黠的笑了笑,“她不对劲……现在带走她或许没有任何意义,苍礼,你不是养了一条苍龙吗?我听闻这世上唯一对她有致命力的东西就是龙,无论是龙血还是龙骨,都会让她痛不欲生。”
“那条苍龙已经很衰老了,苍天部自三代前就没有再召唤过它。”
“能拖延到我们离开螺洲湾就好。”解朝秀淡淡接话,略显痛苦的按住了胸口,脸色煞白,“我虽然一早就怀疑他们的身份,但其实并不想这么快暴露和他们为敌,本想斡旋一会看看对方到底为何而来再做打算,谁曾料想玖公主对他一见倾心三言两语就把我给卖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又这么巧赶上我病发,得想办法尽快脱身才行。”
“也是。”苍礼捏合着五指感知各处金莲的状态,低道,“金莲空间会消耗我的力量,除非十方会议,平时我也不会这么大规模的开启空间通道,之前为了帮你我虽已经关闭了全部的金莲,但真要恢复也还需不少时间,眼下不是我的最佳状态,确实没必要这种时候和他们硬钢,不过螺洲湾外围有军队,这么多年全是靠龙傅养着,想必他们会优先救龙傅,大爷要是活着,可能会影响别云间的声誉,我也不好睁眼说瞎话直接把责任推给重岚呀。”
“哼,他活不了。”解朝秀冷着脸,不做声地吐出一口气,不知从袖间翻出来什么东西直接扔进了海里,“龙家祖上曾求我帮忙永久的驯服一只巨鳌,当时我便告诉过他们此物有副作用,会让他的子孙代代单传,时间久了兴许还会彻底绝后,但他们利欲熏心不听劝执意如此,我也就答应了,果然才过了三百年到了龙少爷这一辈就延续不了香火了,呵呵,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到此为止吧。”
苍礼不动声色的笑着,对解朝秀不留情面的做法并不意外,甚至想也没想就立刻换了换题:“秀爷,您可曾听说过九嶷山的苍梧之海?”
“九嶷山?”解朝秀迟疑的望过来,回忆道,“听是听过,那地方一百年前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叛变,直到前几年政权还掌握在当初那伙乱臣贼子手中,算是个乌烟瘴气的是非之地了,不过听说现在已经被灭了国,缙河你该认识吧,就是前不久杀死文舜的那家伙,和重岚一样是纯血的辛摩族,据说这件事就是他干的,不过到底是什么人能请得动缙河,这就没人清楚了。”
苍礼紧握着那枚镶嵌着万年龙血珠的簪子,零碎的线索搅得他心潮澎湃:“秀爷,您该看出来唐贤手下那几个高手不是活人了吧?据说九嶷山苍梧之海内藏着一处龙冢,唐贤就是挖了那座大墓得到了一些万年龙血珠,他以此贿赂龙傅换取了天街的邀请函,甚至已经被内定为文老四席位的继承者,可惜被重岚搅了局,眼下人家已经溜之大吉了。”
“哦?还有着这种事?”解朝秀微微一惊,但身体各处传来熟悉的疼痛也不由他继续耽误时间,只能捂着胸膛低声催促,“先走吧,白璃玖虽是压住了他属于人的理智,但好像放出来个更可怕的怪物,不能硬战……先撤离。”
苍礼立刻控制着金莲打开一条空间通道,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萧千夜已经将眼前的海兽全部清理干净,他一只手紧紧握着骨剑,另一只手将额头按出鲜血才能勉强保持着清醒,眼见着不远处的金莲缓缓透明,心知那是空间被开启,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追击,一踏步忽闻一声震天动地的龙鸣声从天街里传来,这声音来的又快又急,只稍定睛的刹那他就清楚的瞥见一条苍青色的巨龙腾空而起,闪电般的拦在他面前,用尾巴直接将那朵金莲送至安全点。
“龙……”萧千夜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海滩上的云潇和重岚也同时不可置信的望过来——这是一条闭目的苍龙,看形态应该也是蛟龙族,龙首额心的位置上刻着复杂的咒印,巨大的龙身上缠绕着枷锁,但这并未影响到它的迅如急电的动作,那些锁链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搅得他本就燥热的内心更添无数烦闷,想继续追击又被苍龙拦截。
萧千夜神色痛苦的按住眉心,如果说解朝秀那张和朱厌一模一样的脸勾起了他最惨痛的回忆,那么曾在万千流岛大肆诋毁阿潇的蛟龙族就更让他想要诛之而后快,他从来都没有云潇那么坦然大度,在神智清醒的时候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平民是无辜的,既然双生的心魔已经被杀,蛟龙族自尝苦果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神智混乱的时候,他还是恨不得想把那该死的一族赶尽杀绝!
这个念头一起,理智荡然无存的萧千夜反手砍向了拦在中间的苍龙,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手心,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悄然发生的变化,皮肤泛起一层僵硬的鳞片,尖锐的白毛如刺一般长出,他直接跳上了苍龙的龙脊,一剑刺入龙骨寸寸搅断!
苍龙仿佛毫无感觉,它撞入海水中甩下背身的人,然后再次腾空而起,虽然紧闭着双目,又好像真的有一束锋芒的目光在盯着他。
萧千夜直接掠到旁边的漂浮的木头上,他的理智微微一震,看到一种奇怪的东西朝着天街飞速游去,海水中泛滥着荧光,让刚才还亢奋的海兽也死寂下去。
“阿潇……”萧千夜顿住了脚步,一个名字下意识的从口中念出,让他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城内光化掠去,一把抱住正在海面上和半兽人恶战的女子大跳回到高楼顶端。
“千夜!”云潇又惊又喜赶紧扶住他,萧千夜的呼吸却在这一秒再次加速,她身上致命的诱惑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直勾勾的看着裸露在外的脖子,熟悉的冲动席卷而来,让他不得不一把将她推远,然后痛苦的按住了额头。
不等云潇上前,夜风中忽然传来了模糊的低语,是苍龙追着他一瞬扑到眼前,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似乎在呢喃自语。
第1121章:苍龙
他其实已经听不见耳边的任何声音了,骨剑重击逼退苍龙,古老的蛟龙身缠枷锁,时而入海时而腾空,生铁摩擦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很快螺洲湾的金莲开始一朵朵消失不见,辛十娘着急的拉着云潇说道:“姑娘,金莲空间要全部关闭了,这是巨鳌重回各自领地唯一的通道,一旦被堵死,眼下三百多只巨鳌就会滞留鼎岛,发起疯来甚至能直接摧毁流岛!”
云潇扫过正在呼呼大睡的巨鳌,淡然的笑了笑:“我们本来也不打算放这些巨鳌回去继续祸害别人了,十娘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辛十娘不明所以,这时候她的孩子之一、鬼市的十七终于杀出重围找到了几人,沉稳的青年此时一身透湿染着血水,连握剑的手都因体力耗尽而有些微微的颤抖,直到看见辛十娘平安无恙才松了口气:“娘,四姐已经用法术将整个鬼市保护起来,南风苑的人也安全了,现在驻守的军队正在紧急护送城里的十几万人撤离,但……但龙傅的天街巨鳌沉入了海中,目前所有人都不知所踪。”
辛十娘镇定情绪认真想了想,十七擦干净脸上的污垢跳上房顶,又道:“巨鳌失控之后十方会议的人躲入了九重天塔避灾,十一跟着过去打听了情况,沈二爷和白三娘也不见了。”
“别管他们了,天街的守卫全是苍天部的人,苍礼都脚底抹油跑路了,龙傅肯定会被灭口。”辛十娘毫不意外,用非常平稳的口气叮嘱,“沈眠岁比龙傅有心计多了,多半白璃玖也是被他带走了吧,十七,你先回去保护好大家。”
话音未落几人就被一阵龙啸声震得险些从高楼顶上摔下去,十七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辛十娘,扭头看见一个迅如闪电的身影高高跳到了苍龙的头顶,白森森的骨剑竟然暴涨着金光,直接从额心那个古怪的咒印刺入了体内!
这一剑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这一剑也让苍龙发出响彻天际的悲鸣,他被从龙首上甩出百米远,直接砸进了远海的海兽群里,古代种的血液涓涓泉涌混入海水中,让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变得亢奋起来,萧千夜微微凝神,剑芒勾起海水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然而下一秒,苍龙一个甩尾直接击碎了水墙,同时将来不及躲避的海兽拍成碎渣!
萧千夜踩着残肢再次掠上高空,此时药效越发让他全身酥软,理智时聚时散,必须反复提力才能保持握剑的手不颤抖——这条苍龙很强,比他遇到过那几条长老院的大黑蛟更强,但对方没有杀意,吐息之间反倒徘徊着一种深切的无奈,闭目、枷锁和咒印,很明显是被什么禁忌的法术控制住只能被迫应战,刚才他竭尽全力刺入那一剑的同时将上天界的力量全数灌入了龙的体内,但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帮它解开了那道束缚。
苍龙痛苦的蜷缩成一圈,眼见着又是一尾扫到他面前的刹那间,云潇从千米之外狂奔而来,一手拉住萧千夜快速换位,一手来不及出剑只能凝聚火焰逼退苍龙。
她不来还好,她一靠近,身上的火焰气息搅得萧千夜脑子一片空白,他竟然真的发了一会呆任凭云潇拉着他在海面上狂奔起来,苍龙狂追不止,海兽也群起而攻之,直到两人被围堵在中间,萧千夜骤然回神反手挑起水柱逼退苍龙,这条龙已经满身都是伤痕,甚至被他的剑重创到能看到白骨,然而奇怪的是竟然一滴血也没有流出,就在他想直接砍下龙首的一刹那,苍龙的动作戛然而止,一直紧闭的双瞳锋芒如雪的睁开。
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这一刻有了莫名的迟疑,本能的收敛了力道拉着云潇后退一步。
苍龙也停了下来,那双眼睛沉静而内敛,甚至一尾将围攻的海兽全部扫开,忽然问道:“光化之术,阁下和上天界是何关系?”
“它……说话了?”云潇不可置信的拉了拉萧千夜,修行高深的灵兽会通人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条苍龙一开口给她的感觉竟然是一种道不明的沧桑,它凝视着因药效发作瞳色正在来回闪烁的萧千夜,然后将目光缓缓下移到他手上森然的骨剑上,仿佛被触动了什么遥远的回忆,喃喃自语:“这是凤凰遗骨吧?我曾经见过一柄沾染着火焰的凤骨长剑,是上天界冥王大人的佩剑。”
忽然间听到这个他任何时候都最不想听到的名字,萧千夜脸色一沉:“煌焰……你见过煌焰?”
苍龙毫不隐瞒的回道:“三百年前在一个叫六欲顶的地方见过他,冥王似乎只是路过,恰好撞见一群魔教徒在那里搞什么召唤波旬的祭祀,他们将大批的童男童女献祭给所谓的魔佛,把整座流岛搅得乌烟瘴气,但是他出手太没有分寸了,虽然剿灭了那伙魔教徒,但也几乎把那里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无人之地,直到我意外被人以法术禁锢之前,那里还是一片荒芜。”
萧千夜思考着苍龙的话,脑子里却忽然想起来在长安和魔佛信徒交手的事情,蚩王确实提过此事,那一战甚至破坏了点苍穹之术,致使上天界无法清楚的看到如今岛内的情况。
“你为什么会被法术禁锢呀?”云潇看着苍龙额头上的已经被破坏的咒印,下意识的伸手想摸一摸,萧千夜立刻按住她的手臂,依然谨慎的盯着对方,苍龙似是叹了口气,接道,“万年前我曾偶遇一位上天界之人,他手持的古尘是我族龙神遗骸,当时原海冰封多年,墟海已经濒临毁灭的边缘,于是我便想夺回古尘,好尝试解救墟海日渐严重的干涸之灾,可惜龙神大人并未听到我的恳求,那位大人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我一时气急和他一战,随后不敌被伤,但他并未杀我,反而是将我带到了一处灵力充沛的地方修养。”
“帝仲大人?”云潇惊得脱口,“万年前……蛟龙族的生命没有那么长,你怎么可能在万年前就见过他?”
萧千夜揉了揉眉心,这种事情如果对方不说,他其实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只要稍微提起一点零星的碎片,记忆就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填满他的心间,他并不喜欢这种对别人的过去如临其境的感觉,却无法将越来越清晰的画面从眼前抹去,苍龙凑到他的面前,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寻当年那个铭刻在心的影子:“他倒是没有对我下重手,打伤我的是他身边那只穷奇,呵呵,那小家伙年纪还没我大,脾气倒是不小,差点一口咬死我。”
“他不是失手。”萧千夜忽然接话,微妙的感情让他的眼眸也开始闪烁,“是帝仲出手阻止了那只凶兽,否则当时你就会被杀。”
苍龙怀念的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摆了一下身子露出一个可怖的伤口:“上天界本就不干涉流岛,更何况是墟海这种销声匿迹与世隔绝的地方,大人听闻我的来意之后,曾答应我会调查冰封一事,但在此之前,他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先帮我疗伤,但我并不相信他,因为关于上天界最神秘的传说莫过于‘斩杀黑龙’,于是我假意跟着他找地方休息,准备趁他休息的时候偷走古尘,谁料他身边的那只凶兽也在演戏,他看似一副很惭愧的模样对我的伤嘘寒问暖,实则也趁着大人休息的时候想要给我致命的一击,我伤上加伤,真的命悬一线了。”
萧千夜看着那个陈旧的伤,帝仲的记忆对他而言本来就不是特别的清楚,这种事情在那个人漫长的人生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对那只穷奇而言,关于帝仲的每一件事都如璀璨的明星闪闪发光,让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当初那凶狠的一口是真的想要咬断巨龙的喉咙,苍龙也在看着他,继续说道:“大人带我去的地方就是万年前的六欲顶——当然,当年的那里还是一个灵力充沛、干净又美丽的流岛。”
“后来发生了什么?”萧千夜平静的追问,苍龙发出一声无限感激的叹息,语调微微颤抖:“此事本就是我先挑的事,但大人还是不计前嫌的救我,可他并不懂医术,只能让我进入神眠之中暂且沉睡,他让身边的穷奇留下来保护我,自己则亲自去厌泊岛找烈王给我开了药,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年我的伤势终于好转,大人则将神眠之术教给我,嘱咐我在彻底痊愈之前尽可能的多休息,那个小家伙总是龇牙咧嘴的对着我,大概是不想我们再起冲突误伤彼此,没多久大人就带着它离开了。”
“之后我便继续找寻能让原海冰封解除的方法,因为有了上天界的神眠之术,即便遭遇强敌也能快速恢复,我变得越来越强,同时也越来越得意忘形,终于有一天,我被另一只凶兽重创濒死,那是我自离开大人之后伤的最严重的一次,迫不得已我只能返回六欲顶,找到当年他救我的地方进入神眠中沉睡,谁料这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数千年。”
“我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曾经那个灵力充沛的流岛,它的一草一木都沾染了魔气,连小动物都格外凶残,我的出现引起了魔教徒的注意,被他们围堵只能躲入一处深渊暂且观察情况,冥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虽然没有发现我,但确实意外救了我。”
苍龙低垂着眼眸,不着痕迹的苦笑:“冥王离开后,六欲顶几乎毁于一旦,我睡得太久了,虽然神眠之中无知无觉,但醒来之后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寿命已经超过了蛟龙族的极限,我的身体僵硬麻木无法长时间飞行,于是便想稍微缓口气再走,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步的耽搁,就是万劫不复的囚禁。”
苍龙吐息长叹,凝视着天空中漂浮的金莲:“我被别云间大宗主所擒,被他封住双目,又以囚龙锁限制自由,从此成为苍天部的象征,为他们屠戮无辜扫清阻碍,直到现在。”
第1122章:囚龙锁
云潇还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了摸:“囚龙锁……就是你身上这些东西吗?”
“姑娘你……”她的手才碰到苍龙的鳞片,反倒是对方紧张的大退一步,万年神兽有着无人能比的感知力,立刻就察觉到这是个女人,身上若有若无极为至净的火焰气息,苍龙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低低问道,“姑娘是何人……”
云潇想起蛟龙族对自己的误会,连忙摆手解释:“我真的没有霸占着原海不还给你们,而且原海的泉眼已经解封了,虽然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各地墟海才能恢复生机,但是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原海解封了?”苍龙的语气有止不住的震惊,自他出生以来,眼见着家园的海水一滴一滴的消失,无数族人被迫离开,弃乡道成为一条隔绝了故土的不归路,他毅然决然的选择背井离乡为族人寻求出路,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踏遍了无数座风情迥异的流岛试图能找寻蛛丝马迹,却每次都铩羽而归毫无所获,直到在神眠之术中沉沉睡去,千年的时光宛如一场梦,梦醒的时候他却已然沦为阶下囚,那片再也回不去的蔚蓝色海洋,真的恢复了?
云潇将事情的始末如实告知,苍龙的眼眸也从最初的欣喜逐渐凝重,沉默很久才终于接话:“我被囚禁在那座金鼎中快一百年了,别云间如日中天,苍天部的眼线更是遍布天下,他们已经利用我达到了震慑人心的目的,不再需要一条衰老的龙继续装模作样,而且如今的蛟龙族侵略流岛,想必那层让世人畏惧的神秘外皮也早就不复存在,难怪苍礼这次会放出我,看来他是想彻底放弃我了。”
云潇倒是颇为平静的踢了踢脚尖,一点也不意外苍礼弃卒保车的行为:“如果他们认出了我的身份,那就应该知道蛟龙族对我恨之入骨,而我这些年也确实杀了你很多的同族,他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好尽快脱身吧。”
“他们竟然如此糊涂,被一条双生心魔蛊惑,酿成大错。”苍龙喃喃开口,掩不住的悲伤,“从弃乡道离开之后我曾尝试找寻澈皇想询问冰封的真正原因,但正如墟海不允许外族进入,浮世屿也无迹可寻,大家皆是为了保护族人,澈皇的做法无可厚非,没想到时过境迁竟被有心之人借势添油加醋的利用,墟海与世隔绝太久了,这么简单的挑拨竟也毫无防备,愚蠢。”
“都过去了。”云潇平静的吐出了一句话,虽然一时间心思复杂,但依然只是微笑起来,“我听说他们成立了新的长老院,带着剩余的族人一起搬迁到了流离岛,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等墟海彻底恢复,你们就能重回故国了。”
“流离岛……”苍龙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交织着种种说不出的情愫,“但愿他们能迷途知返,代我见到崭新的家国。”
“你也可以回去。”云潇接下话,手指抚摸着囚龙锁,“只要打开这个东西,你是不是就能重获自由?”